第38章 37.若非如此,無情無定(十六)
若說最了解一個人的,還應該屬他自己才對,隻有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情、想法,不管是悲傷、喜悅,還是享受一刻的慵懶,具體感受都隻有自己知道。
【修改】技能時限到了之後,頭疼反倒加劇,九風川剛聽到【參加第一次見麵會】的任務,腦袋就像被重錘一下打在太陽穴一樣,差點沒暈過去。
“艸!呼……呼……放輕鬆,放輕鬆,揉太陽穴,慢慢來,呼……呼……”
劇烈的疼痛讓他失去了思考能力,隻是下意識的引導自己,用按太陽穴的方式緩解疼痛。
然而這麽做起不到太大作用,他感覺自己頭皮之下的血管,全部都在一脹一脹的,過電般的疼痛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隻想倒在地上躺著。
他沒辦法做出有效思考,如果說大腦是一塊CPU,那他這塊CPU百分之九十九的注意力都在記憶儲存那一塊上,那裏正發生著劇烈的變化。
在CPU滿負荷運載時,做出任何操作,都會卡盾嚴重,數據提取也十分緩慢,他現在沒辦法分心觀察周圍環境,隻有等待記憶儲存這塊變化完畢。
………………
“你這可真不好偷。”老林一拍小李肩膀,小李還沒反應過來,兩根手指已經從他衣服兜裏夾走了報紙。
老林又逗小秦,說你不能看我手,我倆手不在一塊,你哪猜得出我那隻手動手,接著在小秦的驚叫聲中,老林已經抽走了他別在腰上的報紙。
這幾下子著實把大家吸引了,就明麵上跟你說話聊天,說著說著你兜裏東西就沒了,這一手,就算不以犯罪為目的,大家也都想學兩手。
“小九,你看我這手,怎麽伸的。”
老林亮出左手,放到九風川麵前給他看,西野也跟著去看,這才發現他食指和中指長度相同,之前看到他手指上似乎有些缺陷,現在明白,就是骨骼上的畸形。
大概率是後天人為的。
老林快如疾電的手指被九風川搭住了,他驚訝的看過去,九風川對他靦腆一笑,放開了手指,然後從自己雙袖裏拿出兩疊報紙,又從自己左右衣服兜裏各拿出一疊報紙。
這東西就是當錢用,放到現實裏,沒得可就不是報紙,而是真錢了。
“好啊,我說那倆小子兜裏報紙怎麽沒了,原來是讓你偷了,我都沒注意到,小九,學的挺快啊,要不要拜入我的門下?這門手藝,可不能到我這失傳啊。”
西野嘴角微微抽動,什麽手藝啊,這不就是小偷嘛!但剛剛她的確是沒注意到老林那一下,注意力都在他那隻手指畸形的手上。
“可以嗎?”九風川反倒一副喜滋滋的樣子。
西野覺得這家夥開始演起來了,甚至有些懷疑,剛剛抓她手腕、想親昵的叫她“娜醬”,是不也是他演的……
如果是……
而且這家夥,從那次偷自己……的情況來看,應該已經不需要再學一遍了吧?
的確,九風川的偷技對他來說已經夠用了,這方麵的天賦也限製他,在這個領域沒什麽大發展了,沒必要再拜人家為師學一遍。
然而為了盡可能符合原本記憶,在必要之外,盡可能少的做出改變,那就要按照原本的記憶再來一遍,以此減少現實中九風川的負擔。
於是他當即口頭上拜老林為師,答應他幫他傳承“手藝”。還好,不用像以前那樣三拜九叩,又是下跪又是奉茶的。
就算真想那麽做,精神病院內條件簡陋,也沒辦法讓他們搞一套完整的拜師儀式。
“林哥,也教教我們唄?”小李他們也跟著起哄,把老林圍在中間,眾星捧月一般,立馬吹的老林捏著下巴開心得意。
老林便將報紙重新收回,不經意間,伸手進兜,摸出一枚銀亮色的東西,彈向九風川麵門。九風川早有準備一般,伸手夾住,看清了,是一枚一元錢硬幣。
硬幣?這跟偷技手法有什麽關聯?西野好奇的看向那枚硬幣,還在猜測一枚一元軟妹幣大致相當於多少日元。
老林又從九風川手中拿走硬幣,那硬幣在他手指尖翻滾,從拇指流暢滾向小拇指,又從小拇指翻向大拇指,接著在手掌心中一彈,竟然就那麽轉了起來。
“這是基礎,你試試,小九。”
老林將硬幣高高彈起,九風川伸手接過下落的硬幣,硬幣在他手上,也做出了同樣的效果,流暢的來回翻滾著,接著也在掌心一彈,硬幣滴溜溜的快速旋轉起來,然後他手掌一翻,又將硬幣拋回給老林。
硬幣這次更靈活歡快了,在老林的手指、手腕、指尖上翻轉跳躍,旋轉若靈,翻手之間經常不見了蹤影,就像是林中精靈,真正的擁有了自己的生命。
“這枚銅錢,還沒磨去花紋,什麽時候它的花紋沒了,你的指紋也沒了,那才算打好基礎,我這一手,是進階手法,你再試試。”
九風川接回硬幣,心中搖頭,他是沒那個時間和心思,去穩定自己做這種長時間練習了,他已經沒辦法做到心無外物,安然自泰了。
學著老林的樣子,九風川操縱著硬幣,同樣讓硬幣在自己手掌、手腕、之間上翻轉、跳躍、消失,手法和老林如出一轍,沒有一絲一毫晦澀滯澀,仿佛練著一手已經好多年。
再次拿回硬幣,老林眼睛一亮,看向九風川的眼神像看到了什麽寶貝,想必是以為自己遇到了百年才出一個的偷技奇才。
實際上這已經是九風川的極限了,他在練到這個程度後,就再也沒辦法長進了,也就無法進入,現在老林展示的最終境界。
硬幣在他手中滯澀了,可這種滯澀,不是硬幣在他手上搖搖欲墜,反倒比之前都要穩,硬幣的翻轉、跳躍,越來越慢,幾乎已經停住。可眨眼間,硬幣已經從手背跳到手心,依然是紋絲不動。
不用花哨技巧,隻是單手一擼袖子,硬幣就順著他手心滾向手肘,速度極慢,卻又保持著平衡,硬幣到了手肘,又慢慢的往回滾動,這中間沒有一絲左右晃動,硬幣緩慢的上爬,最後,停在老林食指指尖,紋絲不動。
這一手看的大家不太理解,這也沒有前麵表演的好看,硬幣動的那麽慢,還不如前麵翻轉跳躍又消失的厲害。
但九風川卻目光炯炯有神的看著,這才是這一技巧的最高境界——現實中的他已經將這處記憶重放了不知道多少遍,最後隻能望洋興歎,明白自己暫時還達不到這個境界。
除非,他能放下壓在心裏的那些事情,才有機會登峰造極,那個時候,他就算出家當和尚,心境也夠了。
可此處,也就是任務空間中,得以借著任務再一次當麵看到這場景的九風川明白,在遇到西野七瀨之後,他可能再也沒機會進入到這一境界了……
速度快,隻要練習得當,很快就就能掌握,速度可以彌補你技巧和心態上的不足,通過動態維持平衡,就像自行車一樣,但慢,就要對力度、角度、平衡的掌握達到毫巔,練到這個程度,拿人東西,真就是探囊取物。
想要達到這個境界,就需要心靜,這個心境,要不為外物所動,不為情感所困,也就是說,沒什麽能再影響他的內心世界。
沒有長時間的沉澱積累,長時間枯燥的沉思平靜,是達不到這種心靜如水的,就連老林,也是在這裏待了近十年之後,才終於參透這一境界。
可惜,他這時已經是個精神病人,整天想著自己是神偷時遷,諷刺的是,除了不會輕功以外,他手上的功夫已經完全不弱於文學作品中的時遷了。
“這枚銅錢,就送給你了,多加練習吧。”
老林將一元硬幣放在九風川手裏,好像想起了什麽,背著手,佝僂著走向外廊另一邊,好像要進花園涼亭坐一會兒。
九風川看著他的背影,神情裏滿是懷念,將硬幣抓在手裏,珍而重之的放進貼身口袋。
他是理智之人,他知道這枚硬幣在自己短暫的二十五年人生中代表什麽,他看到這枚硬幣時,忽然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做的太過了,不僅沒能保持理智,還背叛了自己,想出了這麽一個主意……
“老林!你給我回來!開飯了你往哪兒去!我告訴你晚上可沒人給你煮方便麵!”
門口蹦出一個圍著圍裙的大娘,對著背影蕭瑟的老林,扯著大嗓門使勁兒喊。她是療養院的廚師,平時負責給大家做飯,看著大家按時吃飯,免得少吃一頓再引犯了精神病。
人挺好的,就是嗓門挺大,九風川溫和的笑著,看向廚師大娘的眼神也滿是懷念。
不知道是不是西野的錯覺,她發現身邊這個九風川,好像更有“凝實感”了。
用這個詞來形容旁邊的九風川很奇怪,畢竟在這個任務世界裏,他也是真人,凝實感什麽的,似乎更適合用來形容鬼魂一類的非實體,但西野第一反應出來的詞的確就是凝實感。
精神療養院的飯菜很平淡,字麵意義上的平淡,畢竟是精神療養院,不是營養院,米飯是陳年舊米,口感奇差,菜也都是素菜,油少的可憐,大概也就比一般監獄裏的飯菜好一點。
說起來,精神病院確實無愧於三大人才培養基地的地位,這裏麵也人才輩出,各有長處,不說老林這個神偷,就說之前九風川給西野指的那個樹下的那個孩子,他就是個小神童。
五位數以內的乘除,不用紙,五秒之內就能給你說出答案來,西野試著和他聊天,發現他並不是那種大腦天才、心靈自閉的“偏科”小孩,反倒是個很知情達理的孩子,不吵鬧,也不像病名所說的自閉症,反倒說話有條理,看事情通達,對事情的見解十分成熟。
這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天才,隻是因為太懂事了,所以才被關在這裏而已,或許,他是自願待在這裏的也不一定。
還有之前那個小李,他以前是搞樂隊的,會一點貝斯,但主要是擔任鼓手。
說到這裏,可能有人猜到了,或許這家夥就是因為鼓手在外行眼裏的存在感太低,心理失衡,樂隊又做不出成績,還有家要養,慢慢的被現實中各方麵壓力給逼的不正常了,於是“逃”入了精神病院。
這裏沒有架子鼓給他敲,但敲了十來年架子鼓,就跟喜歡了十幾年的女人一樣,哪能那麽容易放棄,硬是在這沒架子鼓的破地方,給他無師自通了penbeat,就是用手和筆,通過不同位置在桌子上敲打,做出不同聲音,本就是模仿架子鼓的音樂形式,對於他這種架子鼓老手來說,玩兒這個可謂是境界神速,一日千裏。
不管什麽歌,隻要他聽一遍,就能一遍扒譜,現編個penbeat的節奏譜給敲出來,這一手可不是一般音樂愛好者能做到的。
就連九風川,那也是掌握了基礎演繹法的小偵探。
總之,在這個精神病院裏,到處都是人才,隻要你想學,平時娛樂活動匱乏的各位,也都樂於把自己那點小技巧教給大家。
這也打破了西野對於精神病院這一類地方的偏見、刻板印象,知道了精神病院裏並不像動漫、電影、電視劇中那樣,裏麵都是瘋子,也不是各個都精神不正常,整天蹲在某個角落說著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或者幹脆有那種心理控製的邪術,老想著操縱心理醫師或者外來者做壞事。
大家平時都像個正常人一樣,聊著稀鬆平常的事,說著院裏的八卦趣聞,下棋、看書、變小魔術、互相傳授技藝,至少西野這兩段時間經曆下來,反倒覺得這裏更像世俗中的一處世外桃源,是精神避難所,是可憐人的聚集地,而非瘋人院。
“是不是覺得很正常?覺得大家都好像平日裏各有長處的鄰居?”
吃過晚飯,九風川又帶著西野到門廊那邊,趴在已經浮出夜露的冰涼欄杆上,不遠處涼亭裏,電燈泡亮著黃赤色的暖光,飛蛾咬蟲繞著燈泡亂飛,燈泡底下是幾個打東北刨幺的病人,草地間小路上還有三三兩兩散步的,大家都一副悠閑作態,好像某個傍晚時段的小區,居民們都乘著夏夜出來驅閑。
“嗯,如果沒有衣服上的字,幾乎看不出來是精神療養院。”
西野抱著肩膀,夜間襲襲的微風吹的她有點冷,這時候已經是九月份了,在東北這邊,已經是夏轉秋,早晚開始變涼,一不小心就會感冒。
但拋開這一點,這種夜空澄淨,夏蟲夜鳴,涼風閑適,又四季分明的地方,真是很宜居的,連惹人感冒的微風,都別有一番文藝味兒。
到了這時候,西野已經有些迷茫了,分不太清自己的心思,也分不清這個任務的邏輯,更想不明白這個九風川的邏輯,哪怕心裏抓住了幾處疑點不放,仍然想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對。
還有就是,這個溫文爾雅,通情達理,長得又好的九風川,的確如一個年華正好的少年,惹得她的心不靜了。
第一次有了想和男生戀愛的心思,第一次有了就這樣偶像畢業也沒有遺憾的想法,第n次有了早知道就不應該答應小實做她女友的後悔。
“是啊,我一開始來的時候,也不敢相信這居然是精神病院,嗬,但反觀我自己,似乎也和大家沒什麽區別,每回想到這裏,我就對自己先入為主的、談起精神病人時產生優越感的反應感到鄙夷、惡心。
可是這是人的正常反應,慕優鄙劣本就是由優勝劣汰自然衍生出來的,如果不將優勝劣汰刻在骨子裏,人類又不可能從萬物中脫穎而出,稱霸地球,也不可能維持社會發展,‘積極向上’。
所以,想到這裏,我又會覺得自己對自己的鄙夷、惡心同樣是帶著偏見、無知的單純看法,因為本來就沒有什麽好的壞的,需要摒棄的和值得學習的。
從不同角度看問題,永遠不把話說死,是我在一次次這類思考中學到的東西,不過不把話說死這一點,從另一個角度看,也可以認為是說話模棱兩可,很少有準話,乃至於是過於謹慎。”
西野本以為他會跟自己詳細的講講院裏大家的過往,講一講稀鬆平常的大家犯病時是什麽樣子,沒想到他居然方向盤一轉,把話題的方向打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了。
不過,她還是聽懂了這番話,還無法否認九風川這番話說的有道理,甚至,值得學習。
“你好像在暗示我什麽?”
“你覺得呢?”
“這就是你所謂不把話說死,模棱兩可嗎?”
“算是吧。”
“又來了。”
“其實不算,有些事情,不需要說死,也都能明白,有些事情,就算說死了,也是可以更改的。”
“和你說話真累。”西野如實吐露自己的想法。
但是大海和哲學,一直是她比較感興趣的方向來著,這類的說話方式,說話者又是九風川,很難讓人生出反感來。
“是嗎?抱歉,有點習慣了,那就如實說好了,我在暗示你,也沒在暗示你,我隻是憑著感覺,知道自己應該在你麵前說出這一番感慨而已。”
“又來了。”
“是嗎?對不起啊。”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