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馬嫣翎獨自坐在杏花樹下想了一整晚，後半夜的時候，小葉睡著了，馬嫣翎便把小葉放到床上，又自己一個人回到了杏花樹下。
這棵樹，就好像是她的某種寄托一樣。
春天的時候，看它花開，冬天的時候，等著白雪堆積在上麵，細碎的雪花，宛如春天的花瓣一樣，從枝椏的空隙之間飛灑下來。
朱君澤曾說，他最希望的，就是看一場邵伯的雪。
恍恍惚惚中，馬嫣翎又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在樹幹上寫著朱君澤的名字。
天色亮了，她也冷的渾身發抖，手和臉都變得通紅，若是從前，冰弦肯定又要在她的耳邊來對她嘮叨，說她不懂得照顧自己了。
其實，在以前，她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在白雪紛飛的夜裏，獨自一個人在屋外站一整晚。
因為她知道，這樣做，一定會生病。
今日，馬嫣翎的頭就暈乎乎的。
她走進廚房，燒了一壺熱水，然後洗了一把臉。
小葉也很自覺，早上醒來，不哭也不鬧，娘不在身邊，他就自己從屋裏慢慢地走出來，走進廚房看到馬嫣翎在洗臉，他也悄悄地過去，把自己的小手放進盆子裏。
馬嫣翎看到他，被嚇了一跳。
不過這些日子，她也習慣了小葉這種不動聲色的懂事和體貼。
小葉的每一個舉動，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給馬嫣翎帶來麻煩，他還那麽小，但他卻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如何保護馬嫣翎。
“娘，今天我們要去哪裏？”小葉問。
馬嫣翎道，“今天娘想去看看你的二舅母，你隨娘一起去好不好？”
小葉不情願的點點頭。
馬嫣翎收拾了一番東西，帶了一些味道還不錯的糕點，與小葉一起來到監獄。
即便是冬天，監獄裏也是臭烘烘的。
小葉跟在馬嫣翎的身邊，捂著嘴邊，說道，“怎麽會這麽臭？二舅母會住在這裏嗎？”
“你二舅母犯了一點錯，被關在了這裏。”馬嫣翎道，“一會兒你見到了你二舅母，記得莫要亂說話，一切都聽娘的，好不好？”
“好。”小葉握著馬嫣翎的手，他很害怕，但他仍舊努力的裝作堅強，不露出半點怯弱。
馬嫣翎見到楚江梅的時候，楚江梅背靠著牢門，什麽話都不說，背影落魄，頭發淩亂。
“二嫂。”馬嫣翎把糕點放在地上，伸手將黏在楚江梅發絲中的稻草取了下來。
楚江梅疲倦的轉過頭來，笑了笑。
“我昨天想了一個晚上，我發現，二嫂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有遠見的人，小妹自覺不如。”馬嫣翎說，聲音柔和的就好像春天的一縷陽光，即便隻是聽著，那也是暖暖的。
楚江梅以為自己聽錯了，懷疑的皺了一下眉頭。
馬嫣翎把糕點給她遞過去，“二嫂如果不介意，我們可以先吃點兒東西，在慢慢地說，我還帶了酒。”
“你……你這是要做什麽？”楚江梅驚道，“你是傻了嗎？”
“不是。”馬嫣翎搖搖頭，“之前，大哥提醒過我，你接近湘娥，可能是圖一點銀子，但是，你也忘不了湘娥對你做過的事情，這一次，二嫂不顧一切的豁出去，其實，是心裏頭明白，自己不是湘娥的對手，所以在知道浩軒也在收購茶葉的時候，就把事情鬧大，是想托我下水。”
“哈哈……”楚江梅笑了兩聲，“小妹也不是我想的那麽笨。”
“二嫂就那麽信任我，覺得我能對付得了湘娥嗎？”馬嫣翎道。
“你當然不行。”楚江梅毫不客氣地道，“但是你身後的那些人，未必不行，比如朱君澤，比如毛驤……”
“果然……”馬嫣翎拿著糕點，正打算要吃，卻因為楚江梅的這句話而把糕點重新放回了盒子裏，“二嫂可知，我與他們，並無任何關係，他們，又憑什麽要幫我？會因為我而卷入這個大漩渦之中。”
“有時候，人心不可靠，不可信，可是有時候……人心，又是這個世界上最可靠，最可信的東西。”楚江梅緩緩說道，她伸過手去，將馬嫣翎放下的那塊糕點拿起來，放入自己的口中，緩緩地吃下，然後才又徐徐地說，“對我們來說，這是我們正在經曆的劫難，但是對他們來說……這也許，隻是一場挑戰，一場比試，他們肯定會出現的。”
“二嫂揣測人心，實在是讓人佩服。”馬嫣翎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楚江梅，一杯自己拿著，“這一杯，敬二嫂。”
“你這是要和我握手言和？”楚江梅道。
馬嫣翎道，“至少這一次，我們是在同一條船上，大家都知道，你我，現在如果要死一個，那麽另外一個也肯定逃不了。”
“是啊……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可能會和你死在一起。”楚江梅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和你活在一個世界，如果死了，還和你在一個世界，真是……想著就讓我害怕。”
對她的後一句話，馬嫣翎就當沒聽到一樣，一杯酒飲下，她說，“今日，我能得二嫂的這番話，我放心了，後麵的事情，我可以放手去做了。”
“我等著。”楚江梅道，她把酒杯放了回去。
馬嫣翎從牢中出來後，小葉問她，“娘，我們現在的這件事情做完了，是不是爹就回來了。”
“是的。”馬嫣翎道。
“這件事情，是不是很危險？”小葉道，“我聽到了，你們都說，可能會死，死了，會去哪裏？”
“死了，會到另外一個世界。”馬嫣翎把小葉抱起來，“不過，我不會讓小葉死的。”
“我也不要讓娘死。”小葉抱著馬嫣翎的脖子，和馬嫣翎靠在一起，“我聽說，死了，會變成鬼。”
“傻孩子，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馬嫣翎問。
小葉就好像睡著了一樣，不說話了。
但馬嫣翎也能感覺到，小葉的淚水，正順著她的脖頸流下。
馬嫣翎與小葉先回到店鋪中，將綢緞都收拾了一下，然後馬嫣翎又自己去找來馬車，把綢緞全都搬上車，和上一次一樣，與小葉一起趕著馬車，沿途去賣，等天快黑了，馬嫣翎又才和小葉一起回來，今日賣出去的綢緞並沒有上一次多，但也比坐在店鋪裏等客人的效果要好一些。
馬嫣翎每一次看到小葉，心裏都是格外的痛，這個孩子，不喊累，也不喊疼，做什麽事情，都怕自己會給娘帶來麻煩。
他越是如此，馬嫣翎心裏頭，就越難受，她多希望這個孩子可以和別的孩子一樣，任性一點，有一點脾氣，偶爾對她發一發脾氣。
等馬嫣翎把馬車和店鋪中的東西都整理了一遍之後，又帶著小葉去飯館裏吃東西。
點的，都是小葉愛吃的小吃。
然後母子二人才點著燈籠，慢慢地回家。
一路上，小葉即便冷的渾身發抖，也要蹦蹦跳跳地走在馬嫣的前麵，一邊玩雪，一邊嘻嘻哈哈的笑，有時候，還會捏一個小雪團來打馬嫣翎，和馬嫣翎開著玩笑說，“我打你了喲，你走的那麽慢，一會兒會有大灰狼來吃你。”
馬嫣翎倒也配合，一手提著燈籠，另外一隻手做出狼爪的樣子，朝小葉追過去，“你是誰家的孩子啊？這麽晚了還在外麵，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是大灰狼……”小葉一邊跑，一邊拿著雪團打馬嫣翎。
馬嫣翎躲躲閃閃的，小葉根本就打不中她。
不一會兒，跑在前麵的小葉又突然轉過身，兩隻手都做出狼爪的樣子，張開嘴巴，瞪大了眼睛，朝馬嫣翎撲過來，“我是大灰狼，我要吃了你……”
……
母子二人，一路上，你追我趕，你抓我，我抓你，吵吵鬧鬧的回家。
馬嫣翎笑的筋疲力盡，到家門口的時候，她連拿鑰匙開門的力氣都沒了，笑著依在門邊。
“什麽事情，笑得那麽開心。”
一個男人出乎意料地出現在馬嫣翎的麵前。
馬嫣翎聽到他的聲音，笑聲頓時就消失了，順著聲音看去，驚詫地瞪大了眼睛。
蔣瓛從白雪中走來，一襲素色的青衫，宛如多年前，那個在夜間送她回家的神秘男人。
“這麽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一點。”蔣瓛把自己的袍子脫下來披在馬嫣翎的身上。
小葉躲在馬嫣翎的身旁，不出聲。
“你怎麽來了？”馬嫣翎問。
蔣瓛道，“有些事情需要過來處理，就來了。”
馬嫣翎沉默著。
蔣瓛道，“怎麽，不請我進去喝一杯酒嗎？還是說，你還恨著我。”
馬嫣翎搖搖頭，有些時候，愛與恨。真的不重要了。
蔣瓛跟著馬嫣翎走進屋裏，自覺得坐在杏花樹下，不再亂走。
馬嫣翎從屋裏端出來火盆，還有烈酒。
蔣瓛倒了一杯，先喝了一口，然後又給馬嫣翎倒了一杯，“一起喝點兒吧。”
馬嫣翎也喝了一口，“是因為歐陽倫來的嗎？”
“是。”蔣瓛道，“有一件事情，我還沒告訴你，之前害我，刮傷我的臉，又把我丟進河裏的人，就是歐陽倫。”
馬嫣翎怔了一下。
蔣瓛道，“所以，隻要有歐陽倫的地方，我就一定會去。”
馬嫣翎盯著他的臉，目光如炬，似乎是想看看他剛才說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謊言。
“我不想瞞著你，在來看你之前，我已經去牢中見過楚江梅了。”蔣瓛道，“而且在見楚江梅之前，我也見過朱君澤了。”
“什麽？”馬嫣翎以為自己聽錯了。
蔣瓛道，“這件事情，是個大|麻煩，接下來，如果你想平安無事，想讓馬家也脫離險境，那你就隻有聽我的，沒有別的選擇了。”
“你說……你見過朱君澤了？他……怎麽樣了？可還好？”馬嫣翎問道。
現在想起朱君澤，她都還能清楚地看到那刺穿了朱君澤的身體，然後又沒入她體內的那把刀。
大河，將她們淹沒，然後，又將她們分離。
她一直相信他還活著……哪怕她並未真切地看到他。
馬嫣翎望著牆外，好像那牆的背後正站著朱君澤一樣，她說，“我知，他肯定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直護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