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可怕的安靜
“是莫羽祺。”馬嫣翎道。說出這幾個字，就好像有一座山壓在她的心上，莫羽祺救過朱君澤的命，在朱君澤心裏，莫羽祺一直很重要，如果在朱君澤找到莫羽祺之前，莫羽祺已經被別人傷害了，那她該怎麽辦？
又該怎麽對朱君澤解釋？
馬嫣翎心裏有些亂，但現在，她也清楚，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原來是他啊……如此一想，我算是明白了。”戴香雲的反應並不像馬嫣翎想象中的那麽激烈。反倒平靜的讓馬嫣翎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
“戴公子是打算為郭老板報仇嗎？”馬嫣翎問。
戴香雲笑道，“難道三小姐就沒打算要給自己的救命恩人報仇？”
“我……”馬嫣翎語塞。
戴香雲接著道，“我怎麽會說這麽白癡的話呢，剛才三小姐的反應，很明顯是把莫羽祺看的更重要，覺得郭老板是活該了。”
“我沒有！”馬嫣翎道，她發現自己根本就沒辦法為自己作解釋。
從私心上來說，她想要護著莫羽祺，這完全是因為對朱君澤的偏愛。但是，從情義和道德上來講，今日她的想法和做法，都已經背叛了她。
戴香雲道，“有沒有，你心裏很清楚。”
馬嫣翎道，“我偏心莫羽祺，自然有我的原因，但是郭老板對我的恩義……我終生難忘，也終生都無法報答。”
“你明白就好。”戴香雲道。
馬嫣翎道，“隻是，錯的人是我，今日我來，也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求戴公子，隻求戴公子答應我這件事情，往後隻要戴公子有吩咐，我力所能及，就一定全力以赴。”
“你說。”戴香雲道，那雙睿智的眼睛看著馬嫣翎，就好像看著一個透明的人，馬嫣翎心裏的想法在她的目光下，一覽無餘。
他不點破，卻等著她說，他看戲。
“我手中有一批貨，是郭老板從運河沿岸的百姓手中收來的蠶絲和各種絲織品，如果戴公子願意給我指一條明路，讓我把這批貨出手，此恩，我定一輩子都銘記在心。”馬嫣翎道。
戴香雲抿了一口清茶，靜默少頃，道，“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把貨轉給我，當然，我給的價錢不會很高。第二，我可以帶著你和郭老板的貨一起走一趟，去往外地，給你介紹人，把貨物出手，這中間，你能多賺一點兒，但也隻是人工費，多餘的錢，恐怕也沒有。”
“如果直接把貨給你，你又能給多少？”馬嫣翎問。
戴香雲道，“雖然郭老板是我的朋友，但是，我也需要先看貨。而且郭老板手中的貨素來都不珍貴，賣不起價錢。”
關於這一點，馬嫣翎也深知，但是，為什麽郭老板要一直做賣不起價的生意？
難道真的隻是為了幫那些沒錢又糧食不足的人？
馬嫣翎並不是不相信世上有好人，但是，他這般盡心竭力地去幫助別人，無欲無求，辛苦不說，遇到一點兒意外，還要自己掏腰包發工錢。
馬嫣翎道，“先看貨吧。”
“什麽時候方便看？”戴香雲問。
馬嫣翎道，“隻要你方便，何時都行。”
“好。”戴香雲倒也爽快，“就現在。”
馬嫣翎和楚江梅交換一個眼神，楚江梅倒是沒發表什麽意見，全程都在看他們兩人的戲。
郭老板的那批貨還在船上，船也還在碼頭上。他們去往碼頭的時候會路過‘天水’綢緞莊，綢緞莊因為長時間無人打理，門窗上都已經上了灰塵。
馬嫣翎憶起曾經的日子，不由多往‘天水’綢緞莊看了兩眼，她想去將那個地方打掃幹淨……
“這就是三小姐的店鋪吧？”戴香雲問道，他在綢緞莊門前駐足。
“是，不過已經許久未曾開門做生意了，而且，自從我決定做點兒小買賣開始，就一直發生意外，虧損的錢都已經不計其數了。”馬嫣翎道。
“有朱公子貼著，怕虧做什麽。”戴香雲不屑地道，“既然已經到這裏了，不如就請三小姐帶我進去參觀一下。”
“這……”馬嫣翎猶豫道，“這裏已經許久未曾有人來過了，門窗上都是灰塵，不如等改日我讓人打掃一下，再請戴公子過來看。”
“誒——”戴香雲搖搖頭，“來都來了，這還等下一次，多懶得走啊，不會是三小姐不希望我去吧？”
“哪有的事。”馬嫣翎道，“就是怕唐突了戴公子。”
“三小姐客氣了。”戴香雲道。
“戴公子請！”馬嫣翎見他如此堅持，索性就隨了他的意。
打開店鋪的大門，迎麵而來的就是一股悶久了的臭味，馬嫣翎捂著口鼻，把門大開著，先透了會兒風。
“太久沒來了。”馬嫣翎道。
“關的還挺嚴實的，一點兒風都沒透。”戴香雲道，“應該是朱公子幫忙收拾的吧。”
“我……不知道。”馬嫣翎道，“我去南潯找他的時候，他已經出事了，但是，等我到南潯的時候，卻聽說他回邵伯了。”
馬嫣翎看著這綢緞鋪，抿嘴一笑，“如果真的如你說的那樣，是他收拾的，關的門窗，那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麽事情，會有此事讓我高興了。”
“高興？因為這樣的話，就能證明他是真的活著回邵伯了。”戴香雲揣測道。
馬嫣翎道，“對，隻要他平安。”
“可是，現在，他不在，你的兒子，和你的婢女，都不在。”戴香雲道，“你說，會不會是他帶走了他們？”
馬嫣翎愣在那裏，戴香雲的話，就好像一記鍾聲。
馬嫣翎不知道這一個聲音代表著什麽，但她的心卻因此而短時間內沒有跳動。
“三小姐。”戴香雲見她出神的厲害，故意提醒道，“是我說錯了什麽嗎？”
馬嫣翎搖搖頭，“不是，不是……應該是別人吧，如果是他，他不可能什麽都不留下。”
“也許吧。”戴香雲也不堅持自己的猜測。
等門開了會兒，馬嫣翎便帶著戴香雲進入店鋪，鋪子裏很幹淨，就是有些悶，但等門窗開了會兒後，裏麵的空氣也一樣變得清新舒適起來。
戴香雲觸摸著擺放在架子上的絲綢，柔滑，細膩。
有些絲綢的紡織手法甚至還是失傳了的，戴香雲是個生意人，他曾看過不少珍貴又稀奇的物品，對絲綢這一塊，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
但當他觸摸到‘天水’綢緞莊的絲綢時，他的眼睛也會放出光彩，“挺好，雖然比宮中用的差了點兒，但也差不多了，是好東西。”
“戴公子如果喜歡，也可以選兩匹帶走。”馬嫣翎道。
戴香雲把手從架子上收回來，道，“我想帶走的更多。”
“更多？”馬嫣翎擰起眉頭。
戴香雲道，“錢的話，我會和郭老板的那批貨一起給你，如果隻是收郭老板的那一批貨，我走這一趟不劃算。但是，加上你的這些，我可就願意做了。”
“那戴公子能給什麽價錢？”馬嫣翎問。
戴香雲道，“我還是想先看看郭老板的貨。”
“好。”馬嫣翎道。她心中差不多已經明白，戴香雲是想帶走郭老板的那批貨，如果做了郭老板的那筆生意，即便他虧損了一點，但是也可以得一個名聲，至少在朋友出事之後，他願意出手相助。
但是，他在幫助郭老板的同時，又從馬嫣翎手中得了一批上好的綢緞，這是一批無論是質量還是紡織手法，都十分好的貨，隻要出手，就絕對不會虧，即便無法出手，自己留著，也是很養眼的。
而且馬嫣翎又沒有別的出貨渠道，現在又急著要用錢。
對戴香雲來說，這是一個大好的時機，他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所以馬嫣翎沒什麽可擔心的。
反倒是楚江梅在旁邊有些不安了，她悄悄地扯了扯馬嫣翎的衣袖，第一次在馬嫣翎的耳邊做了善意的提醒，“小妹，我看這郭老板是看準了我們的要害，想要吃我們的便宜。”
“先看看吧。”馬嫣翎道，“郭老板的那批貨，不能拖著。而我現在，也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聽到馬嫣翎這麽說，楚江梅便明白馬嫣翎的心了，她更明白，馬嫣翎不是個適合做生意的人，在馬嫣翎心中，生意永遠也沒有一個朱君澤來的重要。
“我這裏有一個主意。”楚江梅低聲在馬嫣翎耳邊道，“一會兒聽一聽他給的價錢之後，我們在考慮一個晚上，先別急著答應他，我這裏有一條妙計。可等著明日用。”
“好。”馬嫣翎應道。她這一次倒是不著急了，選擇相信楚江梅，也是因為她想多給自己一次機會。
等郭老板的貨全都被打開之後，戴香雲看了看布料的紡織手藝和成色，的確不是好貨，放在商品中，隻能和最下等的比，偶爾能夠看到一兩件好的，但也並非是價值連城之物，隻能說是勉強過得去。
戴香雲道，“郭老板的這批貨，除了我，大概也找不到第二個人接手了。”
“以後就請戴公子多多關照了。”馬嫣翎道，“這些工人，現在可都指望著公子，希望公子能給他們一口飯吃。”
“做生意，講得不隻是義氣，還有這個……”戴香雲打了個手勢，示意那是錢。
馬嫣翎道，“是，是，這個我們都明白，總不能也讓戴公子與郭老板一樣，自己虧了本的去幫別人。”
“如果我也有郭老板的本事，自然是願意那麽去做的。”戴香雲道，“我一家老小，都指望著我吃飯，船隊裏幾十個人，都靠我一個人吃飯。我不能對不起他們。”
“這些，我們都明白。”馬嫣翎道，“隻是戴公子覺得郭老板的這批貨，如何？”
“這些……我能給的價錢是這個……”戴香雲的五指張開。
馬嫣翎道，“五百兩？”
戴香雲搖搖頭。
馬嫣翎深知，若說是五千兩，那斷然不可能，可若是五十兩，這會不會也太少了點兒。光是往南潯走這一趟，也不止花費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
最後從戴香雲口中說出來的，竟然還真的是五十兩！
意料之中，但是……
戴香雲又接著道，“雖然郭老板以前做的是好事，但是這些貨，是什麽樣的，三小姐都清楚，而且數量也隻有這麽多。”
“我知道。”馬嫣翎點點頭，心裏沉沉的，臉色暗了下去，她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安靜的那麽可怕。
“姐姐，姐姐……”碼頭上，突然有人高聲喊道。馬嫣翎應聲看過去，隻見一個人在對他們揮手，不停地蹦著跑著，往船這邊來。
馬嫣翎驚訝地走到船舷邊，探頭看去，“竟然是胡浩軒？”
她又驚又喜，在她離開邵伯的時候，胡浩軒也正在她的家中，和冰弦還有小葉在一起。
今日看到了胡浩軒，是不是也能看到小葉了。
想起小葉，馬嫣翎的眼眶便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