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乘人之危
邵伯的碼頭上,大河泱泱,馬嫣翎被綁在高高的杆子上,望著茫茫的河水,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心裏又在期盼著什麽,曾經無數次夢想著可以離開邵伯去往京師的她,現在她竟然不想知道半點有關京師的事情。
但是在茫茫河上,卻有一艘船在靠近,船上的人身披黑色的鬥篷,麵帶銀色的飛魚麵具。
遠遠看去,他仿佛來自地獄,走近了一看,方才知道他的那雙眼睛有多沉靜,有多冷漠。
“你是誰?”那下命令把馬嫣翎掛起來的黑衣人道。
朱君澤從船上下來,指著被掛在高杆子上的馬嫣翎,反問道,“你又是聽的誰的命令,把她高高的掛起來。”
“這一點還輪不到你來管,除非你就是朱君澤。”那黑衣人道。
“可惜了,我並不是朱君澤,不過?這個女人欠了我一筆巨款尚未還清。”朱君澤說道,無情的嗓音裏情緒全無,好像機械運行發出的聲音一樣,規律。
“多少錢?”那黑衣人問。
朱君澤道,“殺了她,你來還嗎?”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揚手將刀拔出,“也許,我可以殺了你,然後再來搜一搜你的身,看看你身上還有幾兩錢。”
“也許……這是一個好主意。”朱君澤道。腰間的繡春刀倏然出鞘,在陽光下劃過一道絢麗的弧線。刀光凜冽。
那黑衣人的速度也是及快,閃身避開,不由挑起眉梢,輕笑一聲,“公子好刀法。”
“好刀法應該要有匹敵的對手,不知閣下是否合格。”朱君澤欺身靠近,右手輕輕一挑,刀鋒擦著那人的咽喉擦過。黑衣人險險避開,但與此同時,朱君澤左手輕巧的一抖,藏在袖中的玉笛順著他的手臂滑落到掌心,拇指輕輕的一按上麵的機關,一根帶毒的銀針從中飛出,射進那男人的腹部,隻見那男人的速度越來越慢。
不過朱君澤也不爭這一場輸贏,甩開那男人就向馬嫣翎跑去,刀鋒晃過,杆子倒下,朱君澤飛身躍起,將馬嫣翎接在懷中,解開繩索就帶著馬嫣翎往船上跑去。
那些黑衣人緊追而來,朱君澤將事先準備好的炸藥扔向岸上,劃船而去。
爆炸後的滾滾濃煙將他們和碼頭分開。
馬嫣翎坐在船棚裏,望著他劃船的背影,那道堅硬又神秘的影子——他到底是誰?
馬嫣翎走到他的身後,想摘下他的麵具,幾次伸手,又都猶豫了,低下頭的時候,她還能看到他腰間的繡囊。
“為什麽要來救我?”馬嫣翎問。
朱君澤劃船的手突然僵硬了,他能說什麽?是告訴她,因為你是我的妻嗎?這話若是能說,他又何必戴上這張麵具。
有時候,朱君澤也在想,如果當初在‘同順’的船上,沒有人打亂他的計劃,今年冬天,他是否又真的能如他計劃的那樣,娶她過門?
他什麽都不敢保證,隻沉默著。
馬嫣翎又道,“你可知,從今往後,我又多欠你一條命了。這個恩情,我償還不起,我不知為何我今生所遇到的,都是我拿不起的。”
朱君澤愣了一下,詫然回頭,卻見馬嫣翎的嘴角帶著一絲諷刺的笑容。
“別多想,你特別好。”朱君澤的手指輕輕的落在馬嫣翎的嘴角,“你笑起來的樣子,是我見過的,最美的。”
“我……”馬嫣翎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的腰間,望著他那從未離身的繡囊,這話,他又曾對哪個姑娘說過?
“抱歉,是我唐突了。”看到馬嫣翎為難的樣子,他方知自己剛才的動作有多冒犯,對馬嫣翎來說,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對她有恩的人,而非愛人。
對馬嫣翎來說,感情和關係,若是建立了,那就是不容被破壞的。
她脆弱,剔透,明亮……一碰就會碎,一不小心就會蒙塵。
朱君澤不願她有所改變,不願她被會滅。
對朱君澤來說,馬嫣翎就像是天邊那抹不可觸摸的雲霞,遠遠望著,格外珍惜,若能擁有,那便是一生的幸運。
“救你,是我該做的,我吃的也是朝廷的俸祿。”他的聲音冷漠,無情。
馬嫣翎見他這麽說,也不答話,總覺得他的眼底藏著無盡的秘密。
“現在,你還想繼續在邵伯做生意嗎?”他又問。
馬嫣翎一時答不出來,自從她想改行做一點大生意去遠方之後,她便一直困難重重,每一次遇到困難,好像都是因為別人的緣故,她總是那麽被動,一切都是那般身不由己。
“我……沒有回頭路了。”馬嫣翎沉重的歎道。
朱君澤放下手裏的船槳,道,“好。”
“好什麽?”馬嫣翎問,她實在是不知道這有什麽可說好的。
朱君澤道,“我會守住這座城,至少,不會讓人亂了這座城,你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下去。”
“你……叫什麽名字?”馬嫣翎凝視著他的眼睛。
朱君澤避開她的目光,從腰間解下一個酒壺,坐下來喝了一口,低聲道,“你知道嗎?有些人,是沒有名字的,有的人,他們活一輩子,也不會留下自己的姓名。”
馬嫣翎不在追問,他喝酒的樣子,透著惆悵。
等到日暮的時候,朱君澤把馬嫣翎送回家。
他隻把馬嫣翎送到門口,馬嫣翎問他,“要進來喝杯茶嗎?”
朱君澤搖搖頭,轉身就走,他離開的時候頭也不回。
走出這條巷子,他摘下臉上的麵具,如釋重負一般,他不願在扮演成錦衣衛了。
時間久了,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個經商的朱君澤是他,還是那個手握繡春刀為皇上辦事的人是他。
旁邊有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打扮的人走來,“他們肯定是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在這麽拖下去,馬小姐肯定會有危險,必須趕快處理這批人,否則你也會有生命危險。”
“我想知道在背後的人究竟是誰。”朱君澤道。
那人摘下麵具,竟然是將獻。
將獻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不管是誰,都得趕快處理,他們的目的不是錢就是謀逆,我們的責任是幫陛下管理好這個江山,他們是我們的敵人。敵人,永遠不會隻是固定的一個人,隻要我們還在,大明國的江山還在,他們就會一直都存在,變換著模樣和姓名……但對我們來說,對付他們,永遠都隻有一招:殺!”
朱君澤沒說話。
將獻又道,“上一次胡丞的案子牽扯太廣,其中沒有鏟除的餘孽多不勝數,照陛下的意思,此事可能是要重新在翻一次了。”
“胡丞算不上一個好人,但謀反之罪,也是事過其實。”朱君澤淡淡地道。
“此事,豈容你我議論。”將獻打斷朱君澤的話,“陛下說他謀反,他就是謀反,當初他在府中派人埋伏,請陛下去他府中赴宴,此事,可是真的?”
朱君澤不再接話,轉身就要走。
將獻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最近在邵伯,有人壓低了價格收購大量的絲綢的茶鹽等物品,你可知道?”
“聽說了,事情發生的時候我被困在南潯。”朱君澤道,“等我回來,那些商客都已經走了,如今還在邵伯的,隻有那幾個晚來的。”
“我聽到一點兒風聲,說是這些茶葉,被運出去後,全部轉手給了一個姓歐陽的人。”將獻道。
朱君澤擰了一下眉頭。
將獻也不再繼續說下去。
古老的巷子裏,馬嫣翎輕輕地敲響冰弦的房門,卻不見房中有動靜,她轉到窗邊一看,冰弦和胡浩軒竟然一起躲在衣櫃後麵,兩人把小葉護在中間,顯然是在躲避著什麽。
冰弦一直緊緊地抓著胡浩軒的手,她是在害怕。
“冰弦。”馬嫣翎輕輕地喊了一聲。
冰弦眼睛一亮,低聲道,“是小姐……”
“姐姐……”胡浩軒也反應過來。應聲過來,把窗打開,“姐姐,你……怎麽回來的,我聽說他們把你抓了?”
“有人把我救下來了。”馬嫣翎道。
胡浩軒往窗外看去,“那救姐姐的人呢?”
“走了。”馬嫣翎道。
胡浩軒忙走過去開門,讓馬嫣翎進來,“姐姐,你知道嗎,今日你被抓之後,那個黃老板又來了我們綢緞鋪,他竟然把一匹絲綢的價格壓低到了三十兩,我當然不肯賣,然後他就喊人來搗亂,我沒有辦法,就隻好先關了店鋪的門,回到家中,卻發現黃老板一邊還派人來我們家了。”
“來我們家做什麽?”馬嫣翎也覺得奇怪,看著那兩個半大的年輕人。
冰弦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就是到處翻東西,也不打人,不搶東西。好像是在找什麽。”
“是啊,我回來的時候,我還聽到他們說什麽‘不能殺人,朱君澤惹不起!’然後,人就翻牆而去了。”胡浩軒道。
“朱君澤惹不起?”馬嫣翎重複著這句話。朱君澤到底是誰?
她愛了那麽多年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男人?
馬嫣翎的心底全是疑雲。
“再接著,沒多久,我們就聽到了外麵有腳步聲,不知道是姐姐回來了,我就和冰弦帶著小葉躲起來了。”胡浩軒道,他一邊抓住馬嫣翎的手,“姐姐,我沒能及時去救你,你會不會記恨我?”
“我記恨你做什麽?那個時候,我巴不得你們都不在才好。”馬嫣翎歎了一聲,“現在這個樣子,也不知道生意該怎麽做下去了,三天兩頭就出事,而且事情一件比一件麻煩。”
“要不,我們去揚州吧,揚州的生意比邵伯要好做一些,隨便擺一個攤,也餓不死我們。”胡浩軒道,“而且,公子在揚州還有桑田,織布坊,和染坊,我們……”
“好了,浩軒……”馬嫣翎打斷胡浩軒的話,她道,“我不會去揚州的,邵伯才是我的家。”
“……”胡浩軒撅起嘴來。
馬嫣翎道,“揚州對我來說,到底是他鄉,不過……我也的確想出去一趟,我們手上的生意不好做,東西也不能擱著,不如降低了價錢,先賣出去。”
“那不行,他就給三十兩銀子一匹。”胡浩軒還想著那個黃老板,“價錢太低了,成本費都得虧進去。”
“價錢可以商量,生意也不是隻能和他一個人做,若是有人給得起七十兩,那我們就把貨都賣了,如今這批貨,的確不好賣,我開起綢緞莊之後,貨物出問題也不是一兩次了,信譽太低,賣不起價錢了。如今我想去南潯一趟。”馬嫣翎道,“得賣了這些,才有本錢。”
“姐姐……照你這樣子做生意,那豈不是把老本都得虧進去?”胡浩軒道,“雖然公子不差錢,但是,這些綢緞都是上好的,有些比較好的,可以賣到一百多兩銀子一匹,最差的,也值五六十兩銀子。”胡浩軒道,“依我看,不如我們先雇傭一艘船,把貨運出去……我想直接找那個歐陽公子。”
“就是你和黃老板口中說的那個歐陽公子?”馬嫣翎道。
胡浩軒道,“對,黃老板好像就是為他辦事的,黃老板要對付的人,其實是我們,如果我們直接找到歐陽公子,你說……歐陽公子會是什麽反應?”
“這……”馬嫣翎沉思起來,“那我們要去什麽地方找那個歐陽公子呢?”
胡浩軒道,“可以先把黃老板騙過來,我們給他一批貨,放長線釣大魚,咱們悄悄地跟在他後麵,這樣保準能夠找到那個歐陽公子。”
冰弦聽罷,不安地道,“他們的人那麽厲害,要是在半路上被發現了,或者說被甩掉了呢,我們豈不是吃了更大的虧?”
“你這烏鴉嘴。”胡浩軒不高興地瞪了一眼冰弦。
冰弦理直氣壯,“我說的都是真的,再說了,像他那麽神秘的人,有錢又有權,說不定派什麽人出來幫他辦事呢,怎麽會親自出麵,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一頭紮進去……我不同意,這是要小姐去送死。”
“那你說怎麽辦?”胡浩軒道。
冰弦低下頭去,道,“我看,我們就花些錢,找人去打聽二爺的下落,然後,我和小姐還是繼續做糕點,以前我們做糕點,生意可好了,也沒有現在這麽多的麻煩事情。”
“好了。”馬嫣翎打斷他們二人,“此事,我自己拿主意。”
“不行!”胡浩軒和冰弦異口同聲的道。
冰弦道,“小姐什麽事情都想要自己一個人扛著,我們不放心,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要和小姐一起,就算……”
冰弦頓了頓,雙眼裏包含著淚水,說道,“就算小姐真的要親自去跟蹤黃老板,或者是去南潯……我都要和小姐一起,送死我也和小姐一起去。”
“對!”胡浩軒跟著狠狠地點了點頭。
“誰要去送死啊?好好的一個家,那麽熱鬧,怎麽談論起這些事情來了?”屋外,一個人慢悠悠地走進來。
“你是誰?”胡浩軒從未見過玉軒堂的陳老爺,自然不認識,冰弦卻已經與他見過多次麵,他每一次來,都是為難馬嫣翎,逼迫馬嫣翎嫁給他。沒想到這才消停不到幾個月,他又來了。
陳世權站在院門口,抬頭左右看了又看,“馬小姐,你們家何時多了個小雜!種了?”
“陳老板,您要是沒事,就請回吧。”馬嫣翎心裏已經夠亂了,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插進來一個陳世權。
陳世權道,“馬小姐,我這次來,其實……是有正經事情的,你手裏不是堆積著一批綢緞嗎?剛好,我有一個朋友要去京師,他正在收購綢緞,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會虧了誰,現在隻要馬小姐一句話,我立刻就帶我朋友過來看過,價錢絕對公道。”
“不用了。”馬嫣翎道,“陳老板請回吧,我們的綢緞……會自己想法子。”
“哼,黃鼠狼給雞拜年。”冰弦怒哼一聲,走進廚房端起一盆水出來,望著陳世權就迎麵澆過去。
“你……你……”陳世權吃了一身的冷水,氣得說不出話來。
“陳老板,您回吧,我們就是把綢緞都燒了,也不給你這個小人!”冰弦怒道。拿著盆子就去打陳世權,將他往外趕。
胡浩軒從未見過這麽凶的冰弦,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裏……仿佛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