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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河上聽琵琶

  “大夫說,讓我給你準備後事。”馬嫣翎擦了一下眼睛。


  “哪個庸醫說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朱君澤道,餘光看向窗外,太陽已經開始偏西了,“什麽時辰了?”


  “剛過未時。”馬嫣翎道,可是這位‘庸醫’卻是城裏的名醫,看過的病人無數。


  這日,一個身受風寒的女人和一個身受重傷的男人就躲在屋裏一整天都未出去,除了冰弦來送了兩次藥和一些糕點之外,便再也沒有人來打擾他們。


  馬嫣翎靠在朱君澤的肩上,沒提近日的事情,望著窗外的太陽逐漸向西沉下去,低聲細語道,“這樣的日子,真好,一時之間,仿佛回到了從前。”


  “跟我走。”朱君澤抓過掛在旁邊的外衣披上,拉著馬嫣翎就往外跑,出了巷子,朱君澤也不忘買兩壇子酒,兩人一起跑到河岸的古堤上,朱君澤選了一株最大的柳樹,兩人一起爬上樹去,各選了一個比較粗的枝椏躺好,送著夕陽落下。


  河水濤濤,涼風習習。


  馬嫣翎的高燒已經退下。


  朱君澤悄悄地服了一粒控製體內劇毒的藥丸,所以精神也還算不錯。


  馬嫣翎道,“君澤,我是真的害怕。”


  “怕什麽?”朱君澤的眼睛裏全是她的側影。


  “大夫說你的傷口上有毒,毒性發作了,你的心跳會越來越慢,一直到最後停止。”馬嫣翎側過臉來,對朱君澤一笑,“可我看你這精神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中毒受傷了,比那些沒受傷的人跑得還要快,我都不知道該相信什麽了。”


  朱君澤微微笑起來,一對眼睛彎如新月,眸子明亮好似鑲嵌進去的寶石,“庸醫的話也可信?”


  馬嫣翎緊張起來。


  朱君澤知曉自己若是在瞞著她,肯定會適得其反,道,“就知道你會多想,我傷口上的毒,有藥可以解,隻是普通的大夫不知道,所以,你不要擔心。”


  “你沒騙我?”馬嫣翎道。


  朱君澤翻身跳到馬嫣翎身旁,抓住一根枝椏站穩,“你說,我若是快死了,怎還會有這般力氣?”


  當年馬嫣翎和朱君澤初識的時候,馬嫣翎就覺得朱君澤像一隻猴子,爬樹爬的特別快,而且身手矯健。


  那會兒馬嫣翎欽佩地道:你就像話本中寫的武林高手,功夫了得,能飛簷走壁,天下第一。


  朱君澤將她抱起,與她一起在樹上跳躍,穿梭,高聲地對著天地說:你就是天下第一高手的紅顏知己,是他一生最愛的女人。


  朱君澤還說要帶她去闖蕩江湖,做豪傑俠客,不過他做不了俠客,隻能做一個商人,他帶馬嫣翎去看那即將修好的船,對馬嫣翎說在大河上,可以看到更多的風景,夜晚的時候,躺在甲板上,可以看到世上最美的星空。


  馬嫣翎也曾與朱君澤一起看過星辰,但那是在屋頂,不是在大河上。


  邵伯城裏一片繁華,整夜燈火不滅,一片輝煌,滿天星鬥璀璨奪目,馬嫣翎告訴他說:我與別人有婚約,但我想做你的妻子,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朱君澤吻住她的唇,將她據為己有,告訴她:你是我的女人,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都隻能是我的女人。


  馬嫣翎問:做你的女人有什麽好處嗎?


  朱君澤問:如果我帶你去看海,看不同地方的日落,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馬嫣翎都願意,看著天色暗下來,馬嫣翎握著朱君澤的手離開這條悠長的古堤。


  兩人離開古堤後又去了大碼頭,雇了一艘船,讓船夫把船開出去,到了寧靜的地方,看不到燈火,也聽不到嘈雜的聲音。


  靜靜的,隻有流水和河風。


  兩人一起躺在甲板上,滿天星鬥映入眼底,十指相扣,彼此看著同一片天空,還有同一輪明月。


  朱君澤又問船家要了一壇酒,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完全忘了早上命懸一線的那個時刻。


  船家看他們喝酒來勁,自己也開了一壇,喝了兩口,說道,“如果能有一曲湘娥姑娘的琵琶就好了。”


  “船公認得湘娥?”朱君澤沒想到在這裏也能聽到湘娥的名字,以前他怎不知湘娥如此有名。


  船家笑道,“聽我兒子說的。”


  “您兒子?”馬嫣翎問,“你兒子是做什麽的,認得湘娥姑娘?”


  “我兒子以前是‘金闕樓’裏的夥計,在廚房裏幹活的,做苦力,他見過湘娥,到死的時候,都惦記著湘娥姑娘的琵琶。”船家的聲音悲涼。


  “船公,您兒子多大了?是怎麽死的?”朱君澤問。


  船家看看朱君澤,道,“恕老身說一句冒昧的話,還請公子不要介意,我兒子的年紀與公子差不多,就是前兩天,得病死的,突然來的一場大病,大夫說是風寒,開了兩劑藥,吃下去也見了好轉,但不知道為什麽,第三天夜裏又突然高燒不退,到底沒熬到天亮。”


  船家擦了一把眼淚,苦歎一聲,“怪不得別人,這都是命啊,我家老婆子說兒子害的是相思病,相思病害死人,我兒子臨死前就一個願望,他求我別把他入土,讓我把他放到河裏去,說是在河裏,能聽到湘娥姑娘的琵琶。”


  “河裏能夠聽到湘娥姑娘的琵琶?”馬嫣翎與朱君澤交換一個眼神,覺得十分奇怪。


  船家又喝了一口酒,愧疚地揩了一把臉,道,“對不起,二位,都怪我,害了你們喝酒的興致。”


  “沒關係。”朱君澤道,“若是船公不介意,今夜,也可將我當成你的兒子。”


  “這,這如何使得。”船家道。


  朱君澤走上前去,向船家一拜,“我也隻是一個浪子,家師曾教導我,在外,敬重別人家的老人,也要如同敬重自己的老人,對待別的小孩,也要如同自己的小孩。萬不可自視清高目中無人,若今日我能為船公分一份憂,也是我的榮幸。”


  “這……”船家扶起朱君澤,感激地道,“老頭子今生能遇上公子這般的人,足矣!”


  朱君澤又從懷中取出一支玉笛來,道,“若是船公不嫌棄,可讓我吹奏一曲,雖然不是琵琶,但也可以讓亡人聽到一點聲音,知曉世間還有一份情記掛著他。”


  “公子之恩,老頭子無以為報,還請公子受老頭子一拜。”船家雙膝跪下,兩手高高舉過頭頂,深深一揖。


  一曲笛聲悠揚婉轉,情感充沛,感人淚下,馬嫣翎的情緒也被這曲笛聲帶走。


  朱君澤手中的笛子,是稀世美玉經巧工能匠之手而得的玉笛,色澤圓潤飽滿。


  隔了會兒,河麵上突然響起一聲琵琶,聲音淳厚,穿透力極強,隻有一聲,又忽然落下。


  馬嫣翎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看向朱君澤。


  接著,又突然一個高音傳來,聲音明亮剛烈。


  緊接著,又是一個高音一個低音穿透河麵。


  聲音嘈嘈切切錯雜喧響,正是琵琶之音。


  在他們後麵不遠的地方突然亮起一盞燈來,昏黃的燈火照亮了琵琶女的身影,琵琶女的船在逐漸向他們靠攏。


  近了一看,竟是湘娥懷抱琵琶坐在船頭,淺笑憂傷,眉目清雅,溫柔婉約,與之前那不講道理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她的身後跟著一個丫鬟,主仆二人任由船隻隨意飄在河上。


  當湘娥再一次弄弦之時,河麵隻有一片寧靜,淒淒琵琶聲籠罩一切,高低之音相調成曲,感人肺腑。


  一曲罷了仍舊意猶未盡。


  朱君澤也忍不住歎了一聲好。


  馬嫣翎道,“果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湘娥把琵琶收起來,與他們隔著濤濤之水,行了一個禮,“沒想到今日還能遇到朱公子與馬小姐在這裏遊河。”


  “我們也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姑娘,姑娘深夜出行,難道不怕遇到危險?”馬嫣翎道。


  “不過是寂寞之人,心中之情無處可發,得空之時,便帶著丫鬟出來走走,行不了多久,還是要回‘金闕樓’去伺候那些達官貴人。”湘娥道,“對了,馬小姐,今日怎不見‘天水’綢緞莊開門做生意?”


  馬嫣翎道,“今日我病了,身體不適,方才稍微好了一點,姑娘今日又去了綢緞莊?”


  “是‘金闕樓’中有幾個姐妹,想找馬小姐買些東西。”湘娥道,她讓丫鬟取來些銀子來,等船靠近馬嫣翎他們的船時。湘娥把銀子遞給馬嫣翎,“她們是聽我在馬小姐這裏買了一張緙絲很是好看,便也想要,到時候她們若是來了,還請馬小姐莫要賣緙絲給她們。”


  “姑娘說笑了。緙絲我那裏就隻有一張,已經賣給姑娘了,再也沒有了。”馬嫣翎道,“這錢,姑娘還是自己留著吧。”


  湘娥也沒在意,解釋道,“馬小姐可能會瞧不起我,這一次我向馬小姐買緙絲,是想做一件別人都做不出來的東西,好奪得這一次大賽的頭等,若是別人也與我出一樣的東西,那我可就難得頭等了。”


  “什麽大賽?”馬嫣翎問。


  湘娥自嘲地一笑,“不過是‘金闕樓’自家安排的一個活動,想讓樓裏的姐妹們都活躍一些,看看誰最心靈手巧,若得頭等可便可提一個願望。”


  “原來如此。”馬嫣翎道,“不知姑娘的願望是什麽?”


  “若是可以,能遇到一個好人,有一個好前程,可以自己開創一番事業,掌握一份權利,自然是求之不得,若是沒有這等好運,能夠嫁於一個好人也算是有一個歸宿。”湘娥背過身去,進了船中。


  湘娥的船越飄越遠,隔了會兒,後方又有船劃了過來,船上有四個男人,其中一個男人的手裏拿著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綁著一個尖錐。


  那男人對著湘娥的船就把尖錐甩了出去,尖錐釘在湘娥的船上,他們又劃著船往回走,把湘娥也拖了回去。


  湘娥沒說一句話,也沒再從船中出來。後麵來的是‘金闕樓’的人。


  看著那兩船離開,馬嫣翎心中忽覺悲涼,此時她忘了湘娥與綁架馬景青的凶手有關,想到女人活在世上,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風塵女子,亦或是那金碧輝煌的宮中的娘娘公主,都不過是別人的籠中之物,又有幾個能夠跳脫牢籠?

  思及此,馬嫣翎更加感激朱君澤,情不自禁地道,“今生有你,三生有幸,若是從來,我還願意為你與馬家斷一次關係。”


  “說什麽傻話呢,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光明正大的嫁給我,然後風風光光的回馬家。”朱君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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