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碗,我洗。
“大理寺沒有關於此案的記錄,會不會是那個案子從來就沒有報到大理寺去?”馬嫣翎不安地問。當年與馬嫣翎定有婚約的柳家在一夜之間突然慘遭滅門。當地之人,無一不指著正與馬嫣翎相戀的朱君澤說他就是凶手。
就連當時的縣太爺,都沒有仔細查這個案子,隻聽人言就定了案。是朱君澤在京師裏的親人消息靈通,得知他出事,立刻另請了人,一狀紙告到了大理寺。最後竟然還是親軍都尉府和大理寺的人一起來押朱君澤入京的。
若說此事沒有報到大理寺去,那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沒有查到,那就隻有一種可能,是馬景青請的人騙了馬景青。
對上馬嫣翎懷疑的眼神,馬景青保證道,“那人絕對可靠,是親軍都尉府的人,皇帝身邊做事的。”
馬嫣翎輕輕地敲了敲桌麵。當年的那件事情,好像沉入深淵的秘密,自從朱君澤被押入京師之後,就再也沒有人主動提起此事,衙門的人,更不會多說半個字,若是有人問起,誰都是一句不知道,再無多話。
馬嫣翎心知要調查此事十分困難,便也不追根問底,道,“多謝二哥。”
“自家兄弟,客氣什麽,自己的妹妹,哪能讓外人欺負了去,不管他在哪裏,隻要還在喘氣,你二哥就一定會想辦法把他帶回來。”馬景青保證道,拿出一包糖果,逗著小葉,道,“走,舅舅帶你到院子裏玩去。”
“好!”小葉歡喜地伸出雙手,忽的一下就撲到了馬景青的懷裏,到底是親舅舅,剛見麵就賺得了小外甥的青睞。
“那你們先去院中玩,我去廚房幫幫冰弦。”馬嫣翎道。
走進廚房,冰弦立刻就過來趕她,“小姐,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二爺帶著小葉去院中玩了,我過來幫你。”馬嫣翎道。
冰弦道,“這怎麽可以,小姐您都累了一整天了。”
“早些吃完,早些休息。”馬嫣翎從她手裏接過菜刀,將她趕去灶台前燒火,“再說吃完了,二爺還得回馬家。”
“恩。”冰弦悶悶不樂的應道,“二爺也許不想回去,楚江梅那麽壞。”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怎還記掛在心頭,也不怕憋壞了自己,再說,不管二嫂對我多苛刻,她對我二哥,都是盡心竭力的。”馬嫣翎道,動作熟稔地將土豆切成絲。
冰弦不服氣的噘著嘴。
馬嫣翎將切好的土豆絲倒進鍋裏,放入少量的鹽,用烈火爆炒,又加入少量青椒,雖然所用材料不多,但不一會兒,一疊色香味俱全的土豆絲就出現在眼前,淡淡的香味飄出了牆外。
“真香!”冰弦的眼睛都亮了,手裏拿著一根柴,高興地都快要跳起來了,“沒想到小姐竟然還有這般廚藝!”
“就我一個人的那段日子,我就自己學做飯做菜,那會兒我就想著,哪天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我大不了就女扮男裝,找個地方做廚子去。”馬嫣翎道,接著又做了一疊醬燒茄子和一盤獅子頭,外加一個手撕杏鮑菇,幾個小菜,擺了一小桌。
馬嫣翎讓冰弦先把菜端出去,自己則去準備碗筷。細想一番,坐在院子裏,一邊吹著涼風,賞著杏花,一邊與親人慢慢地吃飯談天,也別有一番興致在裏頭。
等她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卻發現,院子裏已經沒有人了。馬景青帶來的那些仆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就連馬景青,也不在了。
“二爺呢?”冰弦慌慌張張地在院子裏找來找去,扯開嗓子喊了兩聲,又進屋去找了一遍,都沒看到人。
馬嫣翎站在院門口,懸著的那顆心提在嗓子眼,她捂著心口,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他們在巷子裏玩。”
“是嗎?”冰弦追出來,看到他們,就快步跑過去,喊他們回來吃飯。
馬景青將小葉抱在懷裏,一路有說有笑的回來。他說他怕家裏人等的急了,所以先讓仆人回去了,自己則是怎麽都得留下來,吃過飯再回。
夜間,飯席上,馬景青吃著菜,張口就誇讚道,“冰弦的廚藝真不錯,我們馬家就沒有那個廚子有這般好的手藝,單單就這一個獅子頭,就不是別人能比得上的,味道清香,都不像是凡人吃得到的。”
“二爺,這個,不是我做的……”冰弦垂下頭去,心中又慚愧,又驕傲,低聲道,“是小姐做的。”
“什麽?”馬景青驚了一下。
馬嫣翎當初在家,那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麽活都輪不到她做,若說別人不會做飯,可能會一把火把廚房燒了,可當初,你就是給馬嫣翎一把火,讓她直接去燒廚房,她可能都還點不著,更別提做飯了。
嬌生慣養長大的掌上明珠,被趕出家門,沒被餓死不說,竟然還外能靠手藝養家糊口,內還能下得廚房燒一手好菜,把家中小孩照顧得不比富貴之家的千金和少爺差。
馬嫣翎夾起一筷子土豆絲放到他的碗裏,“就你話多,早些吃完,早些回去。”
在那一瞬間,她手上的傷口暴露在燈火之下,血紅的痕跡是被篾條劃傷的,刺目驚心。她以前的手,哪裏受過這種痛。
冰弦嘟起嘴,還想再說什麽,卻被馬嫣翎一個眼神把她的話都堵在了咽喉裏。
一席飯,從開始的熱鬧逐漸變成僵硬的沉默。冰弦氣悶的扒著飯,一口菜都不吃,吃完了把碗一放,就氣衝衝地跑回屋裏去了,這丫頭從來沒在馬嫣翎麵前發過脾氣,今日還是第一遭。
“娘親,姨娘怎麽了?”小葉端起碗,眼巴巴地看著馬嫣翎,他什麽都不懂。
馬嫣翎捧著他的小臉蛋,輕輕地在他眉間吻了一下,“小葉,你去看看你姨娘好不好,讓她喂你飯吃。”
“好。”小葉點點頭,慢慢地從板凳上移下來,小步走到門邊,輕輕地在門口喊著。
冰弦生悶氣,卻怎麽也不能對孩子生氣,聽到孩子的聲音,她還是忍氣開門,把小葉抱進屋,一邊哄著小葉吃飯,自己心裏憋著的那口氣,也慢慢散了。
她是在為馬嫣翎感到不公。
馬景青吃完碗中的最後一口飯,也默默地把碗放下,道,“我走了。”
“路上小心。”馬嫣翎沒留他。
目送他離開。
當初選擇朱君澤是她自己的決定,今日的生活和境遇,也是自己的選擇,她不恨誰,也不怪誰。
她走到冰弦的屋外,想解釋兩句。可想想,還是算了,畢竟她也隻是一個小丫頭,這兩年跟著自己,也是受盡了累。
沉靜的院裏,風輕輕地吹過,杏花如雪一般地撒下。馬嫣翎回轉過身,心裏想著,還是把碗筷都收拾了,然後睡個好覺要緊,若明日這丫頭還覺得委屈,便在想別的法子吧。
院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多了一個人。
那人正筆直的坐在剛才馬嫣翎坐的位置上,黑色的鬥篷神秘如同布滿星辰的蒼穹,銀色的飛魚麵具好像深夜中的明月,他的眼睛,就是那最美的星辰。他端著她的碗,用著她的筷子,夾起麵前沒吃完的菜,不疾不徐地吃下。
“是你?”馬嫣翎態度鎮定,他會出現,就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點點頭,將麵前的菜,一點都不剩的吃下去,最後,連剩下的油脂,都倒在白飯中攪拌著吃了。
“聽你口音像是京師來的,看你的樣子,像個將軍。”馬嫣翎帶著幾分試探,仔細地打量著他,在他的腰間發現了一個葫蘆形的秀囊,秀囊下方綴著一個小人兒。是姑娘送的,那個姑娘一定很愛他吧。這秀囊的意思,很明確……
他一直隨身帶著,應該也很愛那個姑娘吧,兩個人,情投意合。
多像曾經的她和朱君澤。
可是,如今,他在馬嫣翎的麵前,而那個姑娘,又在何處?
“以前,家在京師,你的家裏就你和兩個小孩?別的親人呢?”他吃完後將碗筷整齊的放在身前,他的樣子很好看,文雅,舉止中自有一股溫柔。
“還有我相公,他出遠門了。”馬嫣翎道,她在家裏,永遠都留著朱君澤的位置。
她隨時都在等他回來,哪怕他從未在這個家住過。她也將這裏布置的有他的味道。
馬嫣翎指著他身後的那棵杏樹,又指了指他麵前的桌子和凳子,說道,“我相公,會喜歡這裏的。”
“會的。”他揚起手來,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剛勁有力,紛飛的杏花從他的指間飄落,“很美。”
“謝謝。”馬嫣翎道。
朱君澤走的那天,秋葉滿天,可是,在他離開之前,他曾說過,他想和她一起度過邵伯的冬天,聽說邵伯的冬天大雪紛飛,滿地雪白,宛如瓊玉鋪道。
可朱君澤,卻沒能等到大雪落下,就被迫離開了。
紛飛的杏花,倒也有幾分像寒冬的白雪。
睹物思人,大抵就是說的如此。看花時心裏是你,看雪時,心裏也是你。
“今日,多謝你的晚飯,很好吃。”他說,“碗,我洗。”
他收拾起碗筷和菜碟,步履輕盈地走進廚房,留下一股淡淡的沉香還在風中未散。
馬嫣翎又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是那麽的熟悉?
可他身上披著的黑袍,就像一堵冰冷的牆,將她隔絕在外。她不敢解開他那身黑色的袍子,她怕他不是朱君澤。
可她,更害怕他就是朱君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