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年之後
一年後。
並指一葉兒在指尖,輕貼唇,吹一曲如泣似訴的小調,初春的斜陽徐徐灑來,調聲就這樣在柔光淡蘊間蕩漾,似扁舟淌清波,似孤雁回江南,悠然之感外是斜陽帶不動的離人悲歡。
我站在半圓形的殿頂上,初芽色的衫裙被斜陽染得泛出橙黃,兩袖齊膝,傾輝落影,挽紗娓娓浮動在身後,幾分輕盈,可又難疏如墨深濃的相思,
宮華,你在哪裏?三生魂牽夢縈。
“斕姑姑!”阿朵在喊:“求你了,快下來吧,站那麽高,要是傷著哪了,我可沒法子向真主交待。”
我輕彈指,葉兒留進斜陽裏,提裙一個縱身,翩然落到阿朵麵前,道:“沒事的,我修為再差,也不至於從殿頂上下來會摔斷腿。”
“那也不行,看著怪讓人緊張的。”阿朵拽我回宮室去,邊走邊道:“古爾從冥界回來了,幾箱子因果書正往這兒搬,斕姑姑,你又要忙上一段日子了。”
忙比不忙要好,有事做日子能過得快些。
上回夜子陌走後,再來看我時,段亦就不讓夜子陌再進來了,夜子陌便把外麵的消息藏在因果書裏,每月會送來一次。仙界這一年漸漸恢複了平靜,段亦也沒有再離開過聖宮,像是兌現了承諾,有我在他身邊,他可以放過整個仙界。
換骨後,我又能走走跳跳,身子骨也調養的很好,隻是有關聖宮裏的一切,我沒辦法傳出去,段亦會過目送去冥界的每一本輪回書。
至於他知不知道夜子陌在暗中帶消息給我,我就無法確定,不過他一直都有讓古爾去取因果書。
我把已經擬好的輪回書交給古爾,古爾拿出一個盒子給我,道:“你徒弟拜托我轉交給你的,我沒告訴真主就直接給你了,你可要收好,不能害我被真主責罰。”
“嗯,”我淡淡一笑,向古爾點了下頭。
盒子打開來,有一封秋妍寫給我的信,大致是說她和白羽乖乖地幫我看家,讓我不用記掛,另外就是要我照顧好自己。盒子餘下的就是做給蕊蕊的小衣裳,布偶,還有一些從凡間市集裏淘來的小玩意兒。
“給蕊蕊送去吧,”我交給阿朵道。
蕊蕊平日裏都是奶娘帶著,住在離我不遠的宮室,我隨時可去看蕊蕊,蕊蕊想我了,也隨時可以來我這裏,段亦想見蕊蕊的時候,他會自己去,又或是讓奶娘帶蕊蕊去他哪裏。
他這樣做是為避開我和見麵,因為他不出現在我視線裏,我臉上會有幾許笑容。這一年我幾乎沒見過他,隻聽阿朵說,他又有了新的寵姬。至於福兒,她還在聖宮裏,有侍女貼身伺候,隻是代替我坐進了木輪椅裏,還被段亦封了所有大穴,再也傷不到我和蕊蕊。
“斕姑姑,我來幫你磨墨。”阿朵道。
我坐到桌案邊,開始批閱因果書,思緒一集中,如若回到在依斕府的日子,沒有認識宮華,沒有到過天舞聖殿。
“娘親——”
稚嫩的喚聲,蕊蕊小跑著進來,從桌子下鑽過,吊著椅子的扶手就往我懷裏爬。蕊蕊小臉的一側鼓鼓的,一看就是含著糖果,我便道:“糖果不能吃太多,會壞牙的。”
“今天才吃頭一顆呢。”
“昨天吃了多少?”
“三顆。”
“真的嗎?”
“五顆了啦。”
“嗬,是把滿滿一罐子糖果吃來隻剩五顆吧?”
“娘親,”蕊蕊摟著我脖子撒嬌,被我拆穿了,怕我生氣,就先黏乎乎的親親我。
我哪還有氣可生,道:“以後不許這樣了。”
“嗯,蕊蕊聽娘親的話。”
嘟起小嘴又在我臉上親兩下,蕊蕊這才爬出我懷裏,我牽蕊蕊站好,一歲站的蕊蕊和凡間的孩子一樣大,但說話比凡間的孩子要清晰些,走路也走得更穩。
奶娘給蕊蕊梳了衝天辮,紮了一朵小小的蝴蝶結,看上去真得很可愛,我忍不住又抱蕊蕊抱進懷裏,親親小臉。
“娘親,我們出去玩好不好嘛?”
“天色有些晚了,明天吧。”
“能不能叫上爹爹一起,娘親總是不理爹爹,爹爹好可憐。”
我側開了臉,每每聽蕊蕊喚段亦爹爹,我心裏就像有一根尖刺在紮,很疼。我便道:“明天娘親帶你去玩,今兒先回去好好睡覺,等著娘親明天來接你。”
蕊蕊很懂事,知道我不會見段亦就沒有再要求,阿朵拿來古爾帶回的盒子,打開給蕊蕊看,蕊蕊看到有好多小玩意,高高興興得抱著就不鬆手,阿朵便送蕊蕊回去,順帶叮囑奶娘夜裏要醒著神,別讓蕊蕊踢被子而著涼。
阿朵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沒有批因書了,望著窗外發呆。阿朵收好因果書,對我道:“上回有個侍女不小心打翻了熱湯,濺了一滴在蕊蕊的手背上,真主就把那個侍女殺了,
“這的確是他會做的事。”殺人如麻。
“斕姑姑,你不覺得真主太寶貝蕊蕊了嗎?”
“他寶貝的是天舞聖宮的少主,而恰巧蕊蕊是少主。”
“在蕊蕊心裏,真主就是她的爹爹,姑姑又何必再執著呢?就算宮華才是親生的父親,哪天和真主站在一起讓蕊蕊自己選,我想蕊蕊一定會選真主。”
“我累了。”我收回目光道,不想再說下去。
阿朵的意思我明白,但我絕不會承認段亦是我女兒的親生父親,我做不到爬上段亦的床,陪他一夜來換一粒驗親丹,我也絕不會就此承認和接受。
第二天,我帶蕊蕊去前庭放風箏,沒有了福兒的打擾,蕊蕊玩得好開心,就差沒長出一雙翅膀,和風箏一起在藍天下飛翔。不過蕊蕊時不是時會看向段亦寢宮的方向,雖然沒跟我提,但我知道她想爹爹娘親一起陪她玩放風箏。
尋常人家最簡單的快樂,一家三口在一起而已,這偏偏是我現在給不了蕊蕊的。
蕊蕊跑累了,賴我懷裏不肯自己走,我便一路抱她回去。走路的感覺著實比坐在木輪椅裏好上千萬倍,我有過那麽一瞬間想要跟段亦說謝謝,但我說不出口,因為太恨。
還沒到宮室,蕊蕊就睡著了,奶娘見我抱得有些吃力,額頭都有了一層薄汗,奶娘便把蕊蕊抱了過去,然後就告退了。
阿朵陪我回去,路過後庭的一處草坪時,無意撞見了段亦。
草坪上,紅漆透亮的半圓形圍椅,靠背與扶手都隻到腰間,又迥異於常見圍椅的沒有椅腳。段亦斜倚其中,琵琶傾懷,時常掛在臂彎裏的絨邊帛巾,這會懶懶蓋過頭頂,在眼角眉宇間掩出一道微暗的影,顯得那麽輕狂不減的眼睛有幾了分如夜下浩海的深邃。
胸口衣襟微有些敞開,不經意地泄露出古銅色的肌膚,段亦還赤足翹腳地輕踏橫倒在草坪上的木酒桶,隨琵琶的弦音一下一下點著節拍,自在閑散,放蕩不拘而又不失自持有度。
他知道我離他不遠,但他沒有看我,隻凝弦聽音,指過弦上或撥或挑,撥動弦音傾淌,優美婉轉,似浣紗清泉中,絲絲縷縷都在隨波輕漾,誤惹漣漪盛開在幽邃麓澗。尾指上佩戴著的紅寶石戒指,更是幻光流彩,隨他挽指輕勾,如蝶落指上,撲朔迷離。
有一姬女踏著弦聲起舞,盈腰軟臂、酥胸纖腿都準確的把握著節拍,雖與弦音中的意境不太相符,但能如此自在享受跳舞帶來的樂趣,還是挺讓人羨慕的。
我看一眼就轉了身,想換條路走,段亦隨之接連輪指過流弦,帶出長音如湧泉翻滾,層出不休,而當我越走越遠,弦亂,音散,湧泉沉寂。
但是很快地,幾乎隻是一個呼吸的時間,四弦齊響,弦音走急,牽音引律,響弦塞外蒼茫戈壁,指疊流年疾雨驚風,驟來驟去的,來時如黃沙卷席,鋪天蓋地,去時又撥亂反正,須臾之間還縹緲流年半闕雲歌。
阿朵拽住了我,無聲示意我停下腳步,然後阿朵一個人先離開了。
那姬女也停下動作,向段亦行禮後走到我身向我也禮了禮,道:“麗姬告退。”然後才退下。很明顯麗姬比福兒聰明,知道在這聖宮裏,我不屑於和她們這些姬女爭寵,也不能來惹我。
段亦滿了杯酒,喝下後,道:“陪我坐會吧。”
“有話什麽就說。”我拒絕道,轉身看著段亦我都不願意,更別說是陪他坐會。
他道:“一年了,你沒有忘記過宮華,但也別對我這麽吝嗇,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問問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隻要我辦得到,我一定答應。”
“我想要你死。”
“沒有別的了嗎?比如想回九渺看看。”
我重複,問我無數遍都隻會這一句:“我想要你死。”
“斑斕,這一年裏,你在夜深人靜時為宮華落下的眼淚,宮華知道嗎?仙界早已傳遍,你做了我段亦的姬妾,委身又或是下嫁都夜夜在我榻上,如果宮華還活著,我不相信他一點也不知道,單純的以為我不會碰你。”
段亦走到我麵前,看著我把話說完。我把目光停在遠處,不想看清段亦的臉,道:“折散我和宮華不就是想要我嗎?以此讓宮華生不如死,你也不用再和我說什麽,想要我就盡管要吧,我不會尋死,而是會好好活著,隻為看到你如何被宮華一劍穿心。”
“斑斕,”段亦有些無奈又無措地喚了我一聲,我能聽出來他和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占有我這身皮囊,而是希望我能接受事實,蕊蕊是他的,宮華也不會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