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微不足道
遼闊的平原一片碧綠，種著大小高矮都差不多的茶樹，分布在茶樹林下的溪流，如銀色綢緞般，在陰林間把折射斑駁陽光。
茶樹林裏有處院子，宮華把包袱放在露天的石桌上，然後一指紅光彈進茶樹林，就見好幾個化成人形的樹靈小跑進來。
“參見華尊。”樹靈隻有凡間七八孩子般大小，但一個二個挺機靈的，不用宮華吩咐就把包袱拿進屋子裏去，新鮮的果子跟著擺放到石桌上。
為首的樹靈道：“華尊這些年不常來，我們也把院子打掃得幹幹淨淨，華尊隨時來隨時可以住下。”
宮華點了下頭，道：“這是我妻子百裏斑斕，冥界依斕府的斕姑姑，我不在的這幾天，幫我好好照顧她。”
“是。”樹靈門齊聲道，找來毯子輕搭在我膝蓋上，為首的夜靈道：“斕姑姑隻管住下，不嫌我們話多，我們就天天陪斕姑姑泡茶聊天。”
我出於客氣地道了聲謝謝，宮華攤我開手心畫下一道符咒，然後合緊我的手道：“這是打開這裏結界的符咒，也可以用來召喚夜靈，我答應你，不出三日就來接你回觀心台，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我隻道：“現在就走嗎？”
“嗯。”
“多陪我一會吧，等我睡著了再走。”
他依言，讓樹靈們先行退下，他抱我去榻上睡覺，我摟著他脖子吻他一下，他微怔，有些吃不準我突然如此主動是舍不得他，還是另有所謀。
但他沒有拒絕我，隔空合上門窗，不泄露一丁點兒春光。
我伏他在溫熱的胸口，趁他這會沒注意，我把他給我的軟骨散悄悄從虛府裏取出來，抹了一點在唇上，然後去繼續吻他，他一點也沒有察覺，還回吻我，帶著濃濃的眷戀，在風雨來來臨之前，貪一會我的溫柔鄉。
直到藥效發作，他難以置信的端住我肩膀，幾乎快要落淚，問我道：“斑斕，為什麽這麽做？”
“因為我是你妻子，僅此而已。”
我決絕，一指氣勁點中他睡穴，在軟骨散的作用下，他完全不能招架，仙身一沉就鬆了我端著我肩膀的手。
一滴淚從他眼角淌下，我輕拭去，不曾想淚的溫熱卻從指尖烙進心裏，痛得我抱著他哭泣。如果有別的辦法，我絕不會這麽做，可是段亦要我去換蕭傾兒，宮華若貿然去救人，段亦惱怒之下蕭傾兒會有性性之危。
所以，我一定要這麽做。
與其躲在他身後，不如我自己去麵對。
夜幕落下，突然下起來的大雨如瓢潑般衝刷著蒼生大地，劇烈的閃電像大樹根枝般劈下，欲把蒼生大地連根拔起，雷聲接連炸開，天地之間一片觸目驚心，猶如是在毀天滅地，夜雨都成了冰雹，打得茶樹林百葉凋零。
不過等他醒來的時候，想必大雨已經停了。
我試著爬下臥榻，可雙腳使上不力氣，咚一聲從榻上摔了下來，膝蓋磕到地上，痛得我直抽氣，而這種痛和心裏的痛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房門口有門檻，坐木輪椅裏出不去，我隻能一點一點往外爬，好不容易才到了屋簷下。我回身最後看一眼我的夫君，關起房門的那一瞬，再見亦如隔世。
心訣默念，赤紅的符咒在電閃雷鳴裏映進茶樹林，很快段亦的身影銀光凜冽地顯於半空之中。段亦布出光罩將我籠罩住，再隔空一個收手，銀光如流星劃過，我已到了段亦的麵前。
“百裏斑斕，你真得很傻，如果不是你打開結界，這個地方我很難找到。”段亦笑著道，我在閃電的光亮裏看清楚了他的臉。
他的臉眉清目秀，不染凡塵，不食煙火，加上白衣如雪，修飾縹緲，黑發如墨，渲染經年，打眼一看很難把他和妖魔兩界聯想在一起，可目色裏的邪妄與乖戾，即使在驚風疾雨中也毫不掩飾地流露著。
此刻，我什麽話都不想和他說，看清楚他的模樣後，我就把目光投回了院子的方向，遠遠的，即便看不清，也想再看看我的夫君。
段亦可憐我一回，道：“後悔的話，我送你回他身邊。”
我還是什麽都沒有有說，把睛眼一閉，斷了自己所有的不舍和懦弱。
聽風聲大響，段亦抱著我禦風離去，天明的時候，我看到荒漠黃沙，一望無垠千百裏了無生息，但當穿過幾層看不見的結界，天舞聖宮的輪廓漸漸清晰。
巨大的馬蹄狀宮門早已打開，隻待段亦抱著我進去，宮門在我身後沒有半點聲音地合上，然後如若水洗天幕，世影流波，從結界外看，天舞聖宮緩緩消失不見，隻剩漠漠黃沙在炙陽下遙望遠方似黛的天山。
沙漠裏極為珍貴的水，在聖宮裏匯成水池花渠，或靜如綠碧，或淌如錦帶，又或似從地心裏噴湧出來，惹得七彩虹光屢見不鮮，幾近平常。
再看一座座屹立層層白玉台階上的巍峨宮殿，無不奢侈至極，透若凝脂的白玉鋪地，鑿花刻葉，白玉下彩貝相拚，為花葉著色，鮮活逼真的連花芯的蕊，葉上的脈都細膩能見。殿中每一道拱券都雕刻著精美圖案，每一扇扉窗都鑲嵌著寶石，我一個人無法抱住的石柱托起碩大穹頂，華麗的玉台燈盞從穹頂中心一垂而下，夜明珠在這裏比燭火更為常見。
段亦抱著我穿過幾處殿廊，在一處僻靜的殿門前停下，在殿門被推開的一瞬間，花香關不住的一湧而出，醺人欲醉。
“真主，都打點好了。”說話的人向段亦躬身行禮，聽聲音是個男子，我還沒有細看看，這人就退了出去。
段亦放我到在草坪上，合手拍了兩聲，就有侍女從宮室裏出來，行禮後推來早為我準備好的木輪椅，帶我去宮室裏休息。我想起蕭傾兒，就道：“放了傾尊。”
“今晚你侍寢，明天我就放了她。”段亦道，說完就示意侍女帶我進去，他沒有多停留，轉身離開了。
他一句今晚侍寢，說得輕快又簡單，而我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他要用這方式報複宮華嗎？我寧願自絕經脈，死在天舞聖宮裏，也不要侍什麽寢。
侍女服侍我梳洗了一番，我問她們話，她們什麽都不說，隻衝我搖頭。隔了一會，之前離開的那男子來了，送了些精致小點心，道：“斕姑姑，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古爾，天舞聖宮的司管，為真主打理聖宮鎖事，有點像蕭傾兒幫華尊打理九渺一樣，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我，別問這些侍女，她們入聖宮的時候全毒啞了，真主不喜歡聖宮裏的事被傳出去。”
我看一眼古爾，古爾有著西域人的血統，冰藍的眼睛，微帶金色的長發，他衝我笑了笑，深深的眼窩擋不著笑意染進眼裏，看上去很是隨和。
我便道：“你們管段亦叫真主？什麽意思？”
“沙漠裏的遊牧部落信奉神靈，在他們的眼中沒有三界，隻有指引他們獲取食物，庇佑他們繁衍後代的神靈，他們偶然間見過真主後就把真主當神靈，虔誠地信奉著。”古爾笑意不變地道，幫我把窗前的薄紗放下來，不叫陽光曬到我的臉上，顯得我的臉太過蒼白。
古爾續道：“蕭傾兒沒有受傷，真主也沒有為難她，劫她回來後一直妥善安置在聖宮裏，斕姑姑這會不想休息的話，我陪你去見她。”
我當然想見蕭傾兒，聽古爾這麽說，一時半刻都不想再等。古爾便推著木輪椅，帶我拐過兩個彎，進到另一處宮室裏。
一路都沒有門檻或台階，看得出段亦提前吩咐過，把我有可能去到的地方全都重新修整了一番。
“斕姑姑！？”蕭傾兒一見到我，臉色瞬間比我還白。
古爾沒擾我蕭傾兒說話，到殿門外等著，也把伺候的侍女全打發走了。我等隻剩我和蕭傾兒，才道：“回九渺後幫我轉告宮華，我在聖宮裏很好，不用太過為我擔心，我隻要有機會就會設法離開。”
“不行的！”蕭傾兒都沒為她自己想一想就拒絕了，道：“我知道段亦要你來換我回去，我就不能留你在聖宮裏，若是要留，我們一起留，若是要走，我們一起走。”
“可是傾尊，我希望你回去幫我勸住宮華，不要讓他來救我，段亦沒那麽好對付，我不想他有任何危險。”
“那也不能留你一個在這裏！”
“我不會有事，段亦隻有一個目的，利用我對付宮華，他就不會傷我性命。”
“還是不行，說什麽都不行！師弟一定會來救你，那麽在師弟來之前，我要替師弟陪著你。”
“傾尊，我…”要我怎麽說蕭傾兒才能明白，我不願意讓宮華來救我，就像不願意讓宮華去救蕭傾兒一樣，我不想看到他和段亦打起來，尚不說段亦的修為如何，那兩隻凶獸就已經很難對付了。
雖然明子耀和夜子陌能幫上忙，但這裏是天舞聖宮，而不是在九渺，段亦簡單來一招以逸待勞，就能輕易占去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