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雨欲來 李代桃僵
是夜，豆大的雨點灑滿京城。
一男子身著蟒袍，負手而立，一雙丹鳳眼微眯著，遠眺窗外，淡淡說道：“可有眉目了？”
他身後另一黑衣男子畢恭畢敬，抱拳而立:“是，聽憑主上吩咐。”
那蟒袍男子卻也不急，殷紅的薄唇一挑，輕笑：“隻是個女人罷了，不成氣候。不過，我倒是想讓她知道什麽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黑衣男子抱拳欠身：“屬下明白。”便闊步走出密室。
雨細密的下著，倒是比初下時更急。
蟒袍男子回身，拔出頭上的玉釵,頓時，烏黑濃密的頭發傾斜而下，散落胸前。他向前走了幾步，用玉釵輕輕的一下一下的挑動蠟燭內芯，嘴角微微含笑，自言自語道：“皇後娘娘，這次休怪臣心狠了。”
“歐陽千秋接旨！”一個公鴨嗓的老太監手裏捧著明黃的聖旨，站定，緩緩卷開聖旨，而眾人皆跪下行禮。“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歐陽千秋任丞相期間，盡心盡力，恪盡職守，為我大鄴江山鞠躬盡瘁，今丞相年已弱冠，適婚娶之時，茲聞皇後侄女慕容嫣品貌端莊，溫良淳厚，特將慕容嫣賜予歐陽千秋為妻，欽此。”
蟒袍男子單膝跪地，雙手恭敬接過老太監手中聖旨，那聖旨繡麵在陽光的照射下，微微發出亮光，照的人睜不開眼睛。他雙目微眯，略一低頭：“謝主隆恩。”便起身而立。
老太監麵上大喜，厚厚的褶子因笑意而越發明顯：“恭喜丞相，老奴在這兒給您道喜了！”歐陽千秋作揖欠身：“有勞黃公公，來人，看賞。”那公公更加喜不自勝: “咱家怎敢要相爺的賞賜？聽說那皇後娘娘的侄女遠在內蒙，此番進京也要耗時半月有餘，待相爺大婚，咱家過來討杯喜酒，逢個好彩頭。”說著還是急不可待的接過了管家遞來的銀錠子。
歐陽千秋微微一笑，那笑意未及眼底: “這是自然。”
傍晚，歐陽千秋漫步於花園，微風吹的蟒袍徐徐向後飛起。此朝的皇帝複姓東方，先皇駕崩時，憑借皇後的外家力量一舉奪得皇位，但怎想皇後勢力愈發膨脹，大有奪權之勢，皇上則被架空了大半皇權。皇上無奈，隻得予他丞相之位，與皇後分庭抗禮。皇後與其外家手中握有多半兵權，而他憑借皇上賦予的國庫之權，才與皇後在朝堂上相互掣肘。
而此時，皇後娘娘居然把其外家侄女指婚於他，其心昭昭，指婚為假，竊取消息為真。想他丞相府，日夜均有暗衛把守監視，他手下還有鏢營十二騎，整個相府密不透風，他人未經允許，休想踏入一步。所以，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想要從中得到有利消息就要有可靠之人做內應，皇後娘娘這棋下的真妙呀。他嘴角一斜，噙著笑，可惜，皇後漏算了一點，那侄女慕容嫣人在內蒙，其途迢迢，若是途中出現什麽變故?他的笑意愈發明顯，那就休怪本相了。思至此，他的算盤早已打好，就待這場好戲了。
密室內，蠟燭光芒忽閃忽閃，明暗不定。
一聲清冷的聲音劃過耳際，“抬起頭來讓我看看。”她跪在地上，木木的抬起頭，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她原是京城附近村莊裏一戶農家的孩子，前年鬧饑荒，她的父親，母親，以及五個姐姐均死於那場饑荒，隻有她勉強活了下來。而後，她便開始了京城乞討之路。那暗衛發現她便是在乞討之時。
尖瘦的小臉，深陷的眼窩，臉上布滿灰塵，那破袍子鬆鬆垮垮套在她身上，年紀約莫十六歲的她因為瘦弱，看不出一絲玲瓏曲線的身材，唯一能看的便是那雙清透空靈的眼睛，仿佛不沾染人間煙火氣，又仿佛洞悉一切的清澈明朗。那眼神裏藏著太多的情緒，有恐懼，有不解，有探尋，有羞澀，有。。。驚豔。
坐在書桌前的蟒袍男子清了清嗓子，打斷了她直勾勾的眼神。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麽美的男子，一雙丹鳳眼微微向上吊著，雪白的肌膚上鑲嵌的殷紅的薄唇，身著純黑蟒袍，眼眸深不見底，整個人把妖冶風流和神秘莫測的氣質結合的天衣無縫。
她微微低頭，“你叫什麽名字？”清冷的聲音繼續在耳畔響起。“小六。”她聲音有些嘶啞。“這倒是個好養活的名字。”他輕笑，緩緩打開書桌上那副美人畫卷，“倒是有七，八分相像。”
他放下手中畫卷，起身移步，向她走來。他在她麵前站定，欠身彎腰，用玉指掐住她下巴，迫使她看向他：“我知道你是農戶之女，因饑荒家破人亡，從現在起你的命是我的，好好聽話就能保證富貴榮華，若是不好好聽話，就猶如此物。”說罷，他左手一翻，一掌伸向離其七，八尺遠的大理石圓凳，“轟”的一聲，大理石圓凳應聲而碎。
她瞪大雙眼，眼神中恐懼更甚，再也不敢看他，哆哆嗦嗦的如搗蒜般的點頭，仿佛他已經不是初見時的妖孽仙子，而是暗夜裏的奪命修羅。他很滿意，並示意暗衛進來：“夜月，讓她住在葉鼎軒，找個教書先生教她寫字，另外，吩咐墨香教她規矩和儀態。待時機一到，立刻行動。”
一輛馬車飛馳而過，裏麵的女子被顛的七葷八素，並不斷奮力穩住心神，她的眼睛已被黑布蒙住，隻能通過聲音和感官感受外在所發生的一切。
兩個月前，她被帶到了葉鼎軒，每天，都有教書先生教她寫字，說是寫字，但似乎更像是刻意模仿，每次隻寫固定的幾個字，並臨摹著一種字體。墨香是她的侍女，教她各種大家閨秀的做派和各種規矩。她學的很快，似乎天生有這種模仿的天分，但，令她不安的是，她仿佛被帶入到了某個任務當中，一步踏入，不得回頭。
想著，她被人帶到了一個屋子，坐了下來。她摸著，像是坐在了床榻之上。此時，旁邊的人在她耳畔輕輕說話：“從今天起，無論何時何處，你就是慕容嫣。”耳畔女子聲音剛落，眼罩即被揭開，她緩緩睜開雙眼，眼中的景象依舊模糊，她甩甩頭，用手撥弄雙眼，才讓視線更為清晰。環顧四周，這是一間臥室，旁邊站的人擁有的是墨香聲音但卻完全不相熟的臉。她思忖片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是，以後有勞提點。”
“墨香”微笑點頭，這姑娘倒是聰明的很: “以後，在外，我叫秋月。”
“是。”“慕容嫣”答道。
自她出生起，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有優待過她，想來父親一直想要個男孩，但母親所懷全部為女孩。父親不喜母親，經常打罵，同樣厭惡身為女孩的她。從小，她就要看待父親的臉色，稍一不慎，就會皮開肉綻。而後，家人因為饑荒去世，她行乞兩年，更加感受到了這世間的人情冷暖。有時候，為了要一個饅頭就要看別人的臉色，說盡好話。她每一步，每一句話，都不能行差踏錯，否則，輕則一頓飯，重則一條命，都有可能搭進去。她微微自嘲，本以為自她見到歐陽千秋時開始，她的生命可以由自己做主，可誰知，到頭來，命還是把握在別人手中。而這次的所謂的任務，貌似並不容易。她隻希望，此事過後，她可以擁有掌握命運的自由。
幾天後，她隨著另一輛馬車上路，這馬車從外觀看和平常的馬車一樣，但是內飾卻非常富貴漂亮，架馬車的人也是個練家子，走的異常平穩。馬車裏軟榻，茶桌，水果糕點應有盡有。
她想著，回憶起秋月這兩天囑咐她的話。原來她替代的這家小姐本名慕容嫣，是當今皇後娘娘的侄女，她的父親官拜大將軍王，奉旨駐守內蒙，而她此番進京則是遵照旨意嫁給當朝丞相。表麵上，慕容嫣進京是與丞相結為夫妻，但實際上則是皇後娘娘的細作，負責打探丞相府內在機密，傳遞給皇後以方便其下一步的行動。而傳遞的地點則是錦繡閣，錦繡閣是京城最大的布莊，很多名媛淑女都喜歡在那裏采辦。
而歐陽千秋讓她代替慕容嫣的任務則是給皇後娘娘傳遞虛假信息並從中套取皇後的下一步計劃。她思忖，腦仁開始發疼，怎麽這麽大個事情會落在她的頭上?萬一皇後娘娘發現了，她是死路一條，萬一沒有套到皇後娘娘的情報，丞相處，她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我到底該怎麽做？也許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她撩開簾子，仰望天空，覺得自己落入了更大的漩渦。
半月後
她的馬車緩緩走入了紫禁城，那個皇家的威嚴之地。她透過窗簾縫隙，瞟一眼那紅牆金磚，想著自己的處境，竟也沒有欣賞的念頭。
馬車停，她緩步下車，抬頭挺胸走入金鑾殿中。她站定，回憶著墨香交給她的覲見禮儀，有條不紊的行叩首禮，“吾皇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這話說的擲地有聲，倒讓皇上和皇後微微頷首。
“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慕容嫣循著聲音抬頭，看到一張極漂亮的臉，杏眼柳葉眉，搭配一身紫色鳳袍，雍容華貴。“果然是個美人胚子，上次見到你時，你還是個六歲的小娃娃，多年未見，倒是越發漂亮幹淨。”皇後笑意連連。“多謝皇後娘娘謬讚。”慕容嫣又再一次叩首。
“丞相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們要相親相愛才好。”皇帝微胖，說話時隻淡淡瞟了她一眼，卻有著睥睨天下的氣勢。
“嫣兒呀，上前來讓我看看。”皇後示意，那語氣強勢，不容任何人質疑。
慕容嫣緩緩從地上站起，輕移蓮步，走到皇後麵前。皇後微笑，示意她再近些。慕容嫣隻得低眉順目，湊到皇後娘娘一旁。皇後滿意，拉著她的手，似乎往她手上塞了什麽東西：“嫣兒，在丞相府一行一坐都要遵守規矩，不要辱沒了你父親對你的教導和本宮對你的期望。”這句話說的甚為嚴肅，語調也甚為緩慢。這一字一句就是要讓慕容嫣聽清楚主子的意思，它就像一把尖刀刺進慕容嫣的胸膛，提醒著她肩上的責任和任務。
“是，慕容嫣謹遵皇後娘娘教誨。”她跪下，行第三次叩首禮。
退出金鑾殿，她的汗已經浸透背脊，緊緊握住手中之物，她抬頭望望天，仿佛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