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六章
“令尊不但來過,而且將你和範程托付給了我管轄,所以,要聽話哦。”羅縝笑言,借機摸了摸大美人的溜滑麵頰,“說起來,你與你的爹爹並不盡像,是不是更像你的母親多些?”
“我娘是狐族裏最美的美人,我隻能及她八分。”範穎眸子黯了下去,愧意瀲灩,負疚再來,“如果不是我的執迷不悔,娘就不會……”
“怎又來了?”羅縝後悔自己的一時口快又觸了大美人的痛處,擰擰她削尖了的下頜,“大美人,已經過去的事,你何必一直沉湎自責?母親為了骨肉,是可以做任何事的。這一點,在我有了寶兒之後,尤其深信不疑。你母親為你做的,是世上很多母親都會心甘情願為兒女做的。”唉,無怪範疇要要謊稱妻子魂魄皆已歸位,事隔多年,範穎的愧疚依然如此強烈,當時,怕是痛不欲生罷?
“可是,我若早聽了娘的勸告,便不會害娘至斯。我在甫識那人之初,娘就告訴我,那個人迂腐入骨,早晚會傷害我,可是我卻一味沉迷,將他的迂腐不化認作是我最愛的斯文書香……娘曾經是狐族裏所有男人的夢想,為了救我,以千年的修行割斷了捆妖繩,把我托出煉妖火內,自己卻受火紋身,美麗的身體在火中掙紮,爹爹救回她時,已是麵目全非……”
一個奇美妖媚的女子,掙紮於火內?羅縝搖首,不願去假想那種未免太過淒壯慘美的場麵。
“其實,娘那時選擇用那樣慘烈的方式,除為了救我,也是因為她正處傷心之境……”範穎貝齒咬唇,“有一回,我望著玉棺內的娘,自責愧疚得難以承受,又受對那個人的絕望折磨,就想一死謝罪。範程擋住了我,為不使我再做傻事,他說出了娘在那時的心苦。他說,如果娘不是對爹絕望,或者有別的方式……”
“嗯?”雖一向對人的隱私不感興趣,但必須承認,這個話題引了她的探知欲,“你的父親那般深情,你母親怎還會苦?”
“爹的確愛娘,而且最愛娘。”
最愛?羅縝挑眉,“最愛,但不是唯一所愛?”
“爹他……他是狐族中最出色的男人,仰慕他女子也很多,爹有時……而且在爹認為,他隻要他最愛娘就可以,偶爾的花叢暫駐並不妨礙他對娘的深情……娘因此,常常哭泣,有幾次都離了家出走,爹每一次都會去求娘原諒寬宥,娘太愛爹了,雖然每一次都是極度傷心失望,每一次仍都架不住爹的好話回來。娘曾對我說,女人每一回對男人出軌的原諒和妥協,非但換不回男人的浪子回頭,反成了一種縱容,使男人更加恃著你的深情恣意傷害。爹雖然愛娘,而且永遠都不會容許娘離開他,他的妻子也隻會有她,但是始終沒有停止讓娘為他傷心。範程那一次告訴我,我出事之前,娘去了一趟梅溪,那是爹和娘最初相識相愛的地方,回來時抱著他大哭,說爹又騙了她,答應了她不再犯錯,可是居然和別的女子在有著她最美好記憶的地方纏綿,然後,便聽見了我隔空傳來的慘叫聲……”
羅縝無語。作為女子,目睹自己所愛的男人與另個女子行魚水之歡,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奇痛與不堪?且,也許不止一次……
“我想,娘那時救我時,同時也想徹底毀滅自己罷?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不再為爹傷心。”羅縝拭去睫上懸淚。“爹不怪我,而我們也無法怨爹,因為娘出了事,爹幾近瘋狂,那時的我們,更怕爹挺受不住,與娘一起離開。”
羅縝搖頭,仍是困惑啊。一個會花五百年的歲月去尋找妻子魂魄的男人,卻難以持住肉體的忠誠,這算什麽?“那麽,你的父親對你母親從未放棄的追尋,是因著負疚?還是愛情?”
“爹是愛娘的,他愛極了娘!除了娘,他不會娶別的女人!”範穎垂睫淚落,“但,不管怎樣,娘仍是因我遇此大劫,範程的話並不能使我好過。漫長歲月裏,每每望著在玉棺裏的娘,我皆是悔不當初,如果沒有遇見那個人,如果沒有我的執迷不悟,娘不會在裏麵沉睡,爹也不會傷心。”
“傷心麽?”羅縝淡聲,“誰比誰更傷心?”一份需要用形毀神滅來斷卻的傷心,幾近的瘋狂也比不得罷?
“爹隻是生性多情,娘也說,當年嫁給爹時,已知爹注定讓她傷心,可是,她還是嫁了。而且,她從未後悔,她不恨爹,隻是怨自己無法讓爹收心。”
明知注定傷心,還是嫁了?所以縱使當真傷心了,也無怨恨?羅縝自謂不是當事人,無法去理解體會這份深情。隻是,如此一來,對範疇的那份欽佩與感動便一落千丈。
“你的母親不恨你的父親,怨得是自己,以致怨到寧願形毀神滅。如果當真如此……”莫怪範妻的魂魄始終未使範疇尋得。她若是範妻,定是但求魂飛魄散,也不願再回那具軀體內重受那份折磨了罷?“如果你的母親永遠不能醒來,你的父親會如何?”
“娘不醒來,爹便永遠不會停了尋找和等待。”
“是啊,對你們來說,歲月是永遠的。”羅縝嫣唇挑起一抹淡笑,“可是,漫長無際的歲月驗證了深情,卻也易使人有恃無恐,認為總有時間挽回一切。不過,令尊並未將你母親的遇劫遷怒於你,倒也不失為父為夫之風。他不是一個好丈夫,稱得上是一個好父親了。”
“爹已經在為自己對娘的負欠恕罪了,這許多年來,有無數女子要成為爹的妻子,爹始終不曾他顧,他始終相信,娘終會醒來。”
“你的爹爹以前不也隻將你的娘當成唯一的妻子麽?但仍擋不住他婚外尋花,不是麽?如果以前的家有美妻尚不能使他收心,這五百年歲月他也不可能為一具棺內的軀體守身如玉罷?”
範穎麗顏微頓,舉起美眸道:“恩公娘子,你很討厭我爹麽?”
討厭?羅縝凝眉稍忖,旋即釋笑,“令尊對情感的深與淺,對與錯,我無權置喙。討厭與喜歡,都談不上,倒是我的相公,似是討厭極了他呢。”
“恩公討厭我爹?為何?”
“因為他讓人討厭!”有人大嗓高喊。
“相公。”羅縝撇首,“絲緙完了?”
之心氣鼓鼓足噔噔地立至範穎跟前,握拳嚷道:“叫你的爹離之心的娘子遠點喔,不然之心會很生氣喔!”
難不成是呆子那份異於常人的敏察,使他知了範疇的處處留情,唯恐那人對他家娘子下手?真若如此,隻能說,是這呆子想太多了。
羅縝如黛秀眉微攏,“相公,不管是範穎,還是範穎的父親,都是幫過我們的人,不可以如此失禮。”
“不管不管!娘子隻是之心的,不準別人搶之心的娘子!範範的父親是之心最討厭的人,之心不許他再來家裏!”
“好了。”眼見範穎麵有尷尬,羅縝忙拉了他,“範穎,快點養好自己罷,別辜負了你母親的愛女之情。相公,先走了。”言罷,揪住兀自揮嚷不休的呆子,到無人處施行家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