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隨著一聲尖厲的魚死網破的嘶嚎,姚依依當真似化了蛇,纏抱住羅縝,就向廟前的一道石碑撞去。
範程飛身去救,範穎袖中掐指,但兩人的速度,皆不及良之心。
之心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身形撲上前去,抬足踹中纏著娘子的物事,雙臂抱住娘子,“珍兒珍兒,不要走!”
之心智力,單純至極,每次做一事時,也隻能想一事,想這一事時,集中的便是全副的心與力。在娘子被人從眼前搶走的刹那,他隻是依著心裏最強的意念,做了最想做的事,並未顧及到其他。這其他裏,也包括被他全力踹中的姚依依,在一聲淒厲慘呼聲中,後腦正中石碑底座,血花飛濺……
“晉王,聽說你的人已經完了。”江北鴻舉杯一敬對麵美人在抱的晉王玉千葉,臉上不免有幾分幸災樂禍,“早對你說了,那女人不是縝兒的對手,你真是徒費了不少銀錢給她呢。”
玉千葉傾轉指內玉杯,麵上興味盎然,“江兄,本王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對羅縝已是當真放手了呢?”
放手了麽?江北鴻揚首,酒入愁腸。不放手,又如何?他以為他將羅縝由那樁婚姻裏的“解救”當真是解救,卻不想枉做了好人。那朵幽蘭一怒之下的“回禮”,使妻子離家三月,使生意明暗觸冰,而幽蘭仍是回到她的癡相公身邊綻放。他不放手,又如何呢?
那年少輕狂的歲月裏,在恨與愛中,他選擇成為了一個複仇者。茲那時,他便失去了擁有她的所有可能了罷?她柔美的眼波,她幽雅的笑語,她纖細的神韻,以及,盤算時的冷酷,反噬時的狠厲,她的美好與不美好……都已不屬於他。初意識到這個事實時,他曾心痛欲死,所以,用了一些手段,耍了一些心機,欲重得佳人……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錯過了就是錯過,縱是在夢裏,也再邁不回那隻已邁出了花堂的足,牽不起那隻已放了棄了的手。於是,此生緣淺。
“北鴻兄,如果你放手了……”
“王爺,我勸你最好也放手,縝兒從過去到現在,從沒有一刻屬於過你,你所謂的傷,所謂的辱,都不是縝兒給你的。”
這些話聽者或者認同,但不理會,或許連認同也沒有。“如果,本王不放呢?”
“莫忘了,你欠我人情。”
玉千葉聳肩,執杯小酌。
“稟王爺,二皇子到了。”
“快請。”
侍女將垂紗兩分,玉無樹噙笑而來:“晉王叔,怎有這份閑情逸致請侄兒喝酒?”
“吾侄無樹,吾友北鴻,你們應該見過罷?”
見過自是見過,權貴交往,總是打過照麵。江北鴻對玉無樹,不會比玉無樹對他更熟知,“江北鴻”這三個字,在綺兒那張小嘴裏,與“王八蛋”“下三濫”等同,於是,他含笑頷首:“久聞大名。”
江北鴻不認為這話是恭維,是以回之:“彼此彼此。”
玉千葉已有三分醉意,笑問:“無樹,你不是正對羅家的三丫頭追得上緊,你倒來說說,若羅家老頭仍固執著他的門風,羅家女兒仍守著她的驕傲,你準備如何做?”
“晉王叔指得是……”
“國君不是提過要在今年年底為你完成大婚?你何不雙花並擷,來個一床三好?隻是,讓羅家的女兒要做小不會太順利,你要提前用些手段才行,莫像為叔,太過君子,受了人一場愚弄。”
“父皇提過要為我在今年年底完成大婚?”玉無樹一眉高挑,“這消息屬真?”
“無樹你不知,那日的賞蓮宴……對,你沒有到,又去陪你的羅三小姐了?”
看來,有些事需提早了。“這還真是個不錯的消息呢。隻是,晉王叔,你似乎對羅家的小姐能作妾室極是興奮?”
“那是自然了。羅家三小姐成婚,羅家大小姐當然會回娘家的是不是?上一回,本王盡交給北鴻兄打理,這一回,本王可是要親自恭候了。本王要問問她,到底是羅家的骨頭硬,還是皇族的皇權硬?哈哈……”
晉王叔這副麵貌,在皇族兄弟叔伯中俯拾皆是。“王兄,小侄記得,小侄說過……”
“不動羅家,不是麽?我已經給足了無樹麵子,不是麽?而且,本王對羅大小姐除了傾慕就是傾慕,還能做什麽呢?”
隨他說說也好。這王叔,最喜歡風月情事,擷玉竊香,羅大小姐無疑是他風月史上的一處敗筆,單是一張嘴,怕是說服不了他放手不理,抽個時間讓他記取些實質的教訓罷。揮開一個在王叔示意下偎來的美人,“晉王叔,下一次請無樹喝酒,請到個幹淨地方。”
“無樹,你不知道你如此說話,有多傷害這些美人們的心麽?男人對女人,不可以如此無禮。”
“我不喜歡在在燃著催情薰香的屋子裏喝酒,晉王叔、江公子,兩位再會。”玉無樹拱過手後,直接推開臨街窗牖躍下。
“北鴻兄,我敢保證,過不許久,你就可以在玉夏國見著羅家大小姐,我那侄兒一定會急不可待將羅家三小姐迎娶過門,占那個正妃位子,我們拭目以待嘍。”
“晉王爺,在下告訴過你……”
“不會將用在其他女人身上的下作手段用於羅縝?”玉千葉摸頜調謔,“本王要不要告訴北鴻兄,對於那一朵名花,本王也愛惜得緊呢?”
江北鴻不再多言,在一脈陰翳抹過眉間後,亦起身稱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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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寶兒,爹爹來了喔,爹爹來吃寶兒了!”
“咯咯……嘎嘎……”
“寶兒,爹爹咬你好不好?”
“咯咯……哈哇……”
羅縝行到窗前,掃一眼後院裏藤蔭下在超大木盆內玩水的父子兩人,又是氣又是笑。
這個愛撒嬌的相公,僅是想讓她像給寶兒一般每日塗擦避痱的香粉,竟是動輒就將自己憋出一身痱來。不得已,她特地訂做了這個半丈開圓的木盆,盆高正能將相公半坐的身子遮起,每日放上多半盆煮沸後再晾到溫涼的清水,由著他與戴著護體香珠的寶兒在裏麵玩耍上半個時辰,如此,讓他們消了暑,自己還落個不偏不倚的清淨。
“小姐,奶娘來了。”
羅縝起身,推開了通到後院的紗門,“相公,寶兒要吃奶了,把他……”
“寶兒,娘娘來了,我們拿水潑娘娘,來喔!來喔!”
“嘎嘎……哇哇……”寶兒雖還沒有大逆不孝的認知,但揮著小臂,由是開懷。
“你們這一對白眼狼,竟敢暗算我!”羅縝笑罵,避著這相公的潑水嬉鬧,搶了小胖孩就走。“紈素,將這個吱哇亂叫的臭小子塞給乳娘!”
紈素接了口水和澡水齊飛的寶兒,給了在外室恭候著的奶娘。小東西嗅著了乳香,方安分了些,不一時吃飽喝足,又在娘親的柔柔歌兒中躺進小床憨眠去了。紈素盯在床邊,籲道:“小姐,奴婢想著真是後怕呢。如果良之知還是以前的那個良之知,寶兒他……哼,好在姚依依也算是種因得果,自食苦果了!”
羅縝搖頭一喟:“近日我時常在想,如果當時我不讓範穎施救,對姚依依來說,是不是更是個解脫?如此癡癡呆呆,沒有家人愛護,其中的苦不可想象。”
那日,姚依依後腦血肉模糊,縱是之行在場,恐也難挽其命。羅縝聽著她喉內的一點呻吟,仍是不忍了。想著這女子命運也算坎坷,性情方扭曲至此,如今已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坐視她在眼前死去,未免殘忍,便握範穎腕上,以目相詰。範穎會意,當時施了一些障眼術護住姚依依心脈。回頭來,又請了良家藥鋪的坐堂大夫診治……
“恩公娘子,她如今隻餘一魂三魄,隻要活著,便要一世癡呆。”範穎如是道。那話,聽得她心念一動,拉著範穎到僻靜處問“我家相公難道也是……”
“不錯,常人皆三魂七魄,而恩公是兩魂五魄,所以智力稍受阻滯。如果,恩公娘子要範穎將恩公的一魂兩魄找來,雖然費點力,也不是不能辦到,但……上蒼收了恩公的一魂兩魄,是為保他壽元,若那一魂兩魄歸了體,範穎不知會不會折了恩公的壽數……”
不要不要!她初見他時,他便是如此,她愛上的,也是如此的相公,她不需要他做任何改變,何況,可能會拿相公壽數來抵的一魂兩魄。她,不要。
“小姐,您也不必替她操太多心,反正她以前在家裏不也裝傻充癡,還不是也活得好好的?現在無非是回到以前的生活裏而已。”
“話雖如此,畢竟那時是保護自己的法子,如今,她當真是連一點自保能力也沒了。”
“那是她的命啦。話說,自那事以後,親家老爺和親家夫人竟是一點也不關懷她了,可是怕小姐生氣?”
“未必罷。該是傷了心,那麽疼愛的一個人竟然起了欲害自己寶貝孫兒的惡念……”
“娘子,之心要出來了,讓紈紈娉兒走啦!”自從曉得他家娘子不喜讓別的女子見到自己的裸背,之心便比他家娘子還要計較自己是不是會被人窺到。
他這一嚷,不待主子說,兩個丫頭已羞著小臉回避。羅縝啼笑皆非,拿了大幅毛巾等他,不想被衝來的濕漉大狗張臂牢牢抱住。“娘子沒有消失,娘子還在之心懷裏,好好喔~~”
“不在你懷裏,我還能去哪裏?……臭相公放手,我這身衫子全讓你弄濕了,快去換了濕褲……你做什麽?”
“濕了就全脫啦,濕衣服會生病喔……”
“……”羅縝懷疑他的動機是否當真是如此純潔,果不其然,到最後,是廝纏到紅羅帳裏……
“娘子,你昨夜又抱寶兒去睡,之心好可憐~~”
“沒遇著我時,你還不是鎮日一個人睡?”
“……喔,是哦,那時的之心好可憐哦,沒有娘子,好可憐喔,娘子快來疼之心~~”
“臭呆子……”
“小姐。”窗外,紈素悠悠閑閑提著嗓兒,“有二小姐和三小姐的信來,您是現在看,還是‘忙’完再看?”
“娘子忙完再看啦~~”
“……”臭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