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金絲漾作底,紅蓮生其上,一大一小,兩個紅兜娃娃戲玩其中,圓頭、圓耳、圓眸、圓頰,圓圓的身量,圓圓的小屁股,看著看著,兩個娃娃的咯咯純笑之聲盈耳,看著看著,使人忍不住會探手,想要在那肉呼呼的頰上臀上捏上一把,再把他們摟進懷中……
“這……縝兒,這是你做出來的?”
“不是,娘。”
“除了你,還能有誰?不然,是綺兒?”
羅綺一扁小嘴,“伯母,綺兒倒希望是自己啦。”
“那這是……這是……”
“是相公。”
“什麽?”這驚問,不止發自良家兩位長輩。
羅縝不疾不徐,環視諸人一眼,又回到自家相公俊美麵上,“相公?”
“娘,是之心喔。娘子讓之心緙寶寶圖,之心覺得金絲很好看,就拿來做底,娘子說這幅圖很富麗華貴,給娘祝壽最合適。還說之心很能幹,因為沒有人想過用金絲。娘子,是不是?”
“的確,緙織大多采絲線為材,取用金絲者極為罕見,因為金絲過細易斷,鬧個不好便會前功盡棄,且造價不菲。縝兒緙職多年,也不敢輕易嚐試,沒想到相公竟然用了,且緙得如此完美,皆因為相公做起事時心思極是專注無移之故。”
“娘,你聽了喔,娘子在誇之心,之心很能幹,之心配得上娘子喔。是不是,娘子?”
這幅圖,本身便是震撼,若是由良家長子完成,更是震撼中的震撼。良家二老向兒子、兒媳臉上望了又望,探了又探,仍難說服自己相信,這幅巧奪天工的雙嬰戲蓮圖來自兒子那雙撕了不盡名畫的手。
“請問……”賓客中有人麵掛忐忑,遲疑相詢。“良少夫人,這幅圖當真由良公子緙成?”
“是。”對此質疑,羅縝並不著惱。發現他學緙如此之快進,她何嚐不驚?發現他自己做主起用了金絲時,她的驚詫又何曾少了?
“請問,良少夫人嫁了來,可將這生意出挪過來了?在下府裏急需緙品,找了幾處,勉強有一家如意的,但時下一看,皆不及良少爺的三成。敢問可否接了在下這份生意?在下願出高價……”想想以良家的財力,再高的價也是枉然,“在下的小犬將滿百日,在下想為他緙圖以求個百歲平安,尤其像這般有金絲為底,更是吉祥富貴至極……”
“金絲為底,耗時頗長,若令公子百日在即,怕是不能如期完成呢。”
“距小犬百日尚有近一月的工夫,可夠了?”
羅縝沉吟:“時間倒是夠了。”
“如此,在下此刻就下訂金如何?”
“不必了。”羅縝嫣然,“既然是令公子百日之喜,我們自當奉上大禮,您隻管找丹青妙手為令公子畫了像送來就好。”
“這……教在下如何領此盛情?”
“為令公子喜賀百日,何必客套?不過,在商言商,我們也隻有這份大禮當成恭送,若需其它緙品,便要收資以慰勞者辛勞了。”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在下今後所需緙絲之物,均向良家大少爺訂了,多謝良少夫人……”
“不必謝我,辛苦的是我家相公,他做起事來廢寢廢食,為閣下這幅圖,他必然又是如此。”
“多謝良家大少。”
“不用謝啦,為寶寶作圖,之心很高興喔。是不是,娘子?”
羅縝笑睇他一眼:這呆子,自從緙成了這嬰戲圖,每日介盯著她的肚子傻笑,“寶寶”“寶寶”更是話不離嘴,仿佛直至此時,才真正有了將為人父的自覺。
良德夫婦頷首:原來媳婦以此為壽禮,誌在一舉數得。不肖多慮,兒子的緙絲之術明日必將譽響全城,屆時,良家癡子不再隻是良家癡子,媳婦如此強幹的人,盡將這等的榮光歸於兒子,用心當真良苦啊。
這場壽宴,單是拜壽奉禮,已是驚豔頻頻,賓主俱歡,之後佳肴盛宴,更使人大飽口福,盡興而歸。隻是,月兒彎彎掛瓊樓,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其樂融融,必有人暗生嫉恨。
“早知如此,便不該讓你提前彈曲,放在最後,諸人記得的便隻有你的琴藝。”
姚依依未語,心知魏嬋之話,毫無可能。羅家姐妹的繡織之術,確是瑰寶,而自己的琴技,隻是“好”而已,好不到出神入化,好不到無與倫比。之前操琴,尚能博得眾人交讚,若放之後,必使諸人味同嚼蠟,形同雞肋,自取其辱而已。
至此時,她更怨上蒼:即生依依,何生羅縝?依依閉月羞花之容強過羅縝,上蒼卻為何給她顯赫家世增其光彩?若是使依依出身名門,若是給依依良好家世,依依亦能秀外慧中,亦能光豔照人……
“事到如今,也隻能從那兩個老家夥下手了。王氏很喜歡你,良德也心疼你,巧加利用不難成事……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羅縝的家世,是我們不管用盡多少力氣,亦拿不到的。”
魏嬋細眉微蹙:“你竟覬覦起她的家世來了?你……”
“我有自知之明,我拿不到她的家世,但我拿得到別的。”姚依依將五根纖指放在眼前,向虛空一握。“良家二老喜歡我,隻是因我與他們的兒子都屬癡兒,他們才會生了憐惜。但羅縝那等的好出身,懷了良家骨肉,掌著良家財權,他們的那一點喜歡,不足以助我。”
“那你想如何?”
“釜底抽薪。”姚依依美眸微闔,中有寒芒如刀,“羅縝的家世,終其一生我都拿不到,但未必動不了。就算動不了她顯赫的娘家,她,我們總動得。你不是說過羅縝嫁前曾遭人花堂拋棄……”
“沒有用,這醜事那兩個老家夥知道,良家的管事們也清楚,那個賤人不依然活得鮮活自在?”
“姑姑,我不是你,我不會用你的法子。”
“哦?”魏嬋冷挑眉尖,“你不是我,你會用什麽法子?”
“我要暫時離開良家。”
“離開?”
“不錯,我要去找我的資本。我本來以為,姑姑在良家經營多年,必定能成為依依的依恃,但事實是,我高估了姑姑。”
魏嬋先是起怒,轉爾一聲冷笑:“你高估的是你自己罷?你不是說之心是你的掌中物麽?你不是說過,隻要你握住了之心,便握住了一切麽?結果,那個傻子還是乖乖任那個賤人擺布,而你,隻能灰溜溜的離開是不是?”
姚依依有幾分難堪,訕訕道:“姑姑,不到最後,誰也不知勝負為誰。您別在依依回來之前,先向那個女人低了頭才好。”
姚依依離開,綺兒亦返鄉,熱鬧了一陣的良家大宅,似恢複往日安靜。
實則,並不安靜。
自上一次壽宴藝撼四座,良家大少竟然一緙難求。求緙者,無非達官顯貴,巨賈豪商,或為己用,或作饋禮,竟成風尚。最高者,一張百鳥朝鳳圖曾至五萬兩黃金。
一匹五尺緙圖,賣至五萬兩黃金,這使得羅縝亦很難不生嫉妒,自己最佳的緙品,當初萬兩白銀,已被傳至佳話,這個臭相公,竟然超了師傅恁多,當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娘子,你來看你來看,之心將娘子給緙出來了,好美哦!”
“臭相公,你氣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