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早膳桌上，良家二老爺良善夫婦赫然在座。且除了之行，下首還坐著那一對見了她便見腦袋耷到胸前的姐弟。
羅縝未動聲色，福身見禮。
倒是羅大老爺麵有些微愧色：不管怎樣說，二弟媳都使得媳婦受過重傷，本是分了家的人又突然出現，事前又沒有任何知會，難免對不住這個賢惠懂事的兒媳。“縝兒，今兒個是咱們杭夏國的飛花節，按例，今兒個整日全家人都要團聚共餐。所以，你二叔一家也都來了。”
“是，兒媳已然聽相公說過了。二叔，二嬸，近來還好麽？”
“好，很好，快坐，快坐，聽說你有孕了，不能久站，快來坐下。”言者，是二老爺良善。二夫人倒也沒有端著冷臉，反有淺淺笑意施過。
“謝二叔二嬸。”
“縝兒，到娘這邊坐，今日，我特叫廚給你做了你愛吃的糯米團子，裏麵放了炒熟的酸渣沫，嚐嚐合不合口？”
“好，謝謝娘。”羅縝挨著婆婆坐下。
之心自然是坐在娘子另側。
良家老爺放目全桌，發話道：“綺兒和依依尚未到，你們去請兩位小姐。”
兩個隨侍在側的丫鬟應是，才走幾步，嫩綠裙衫的姚依依已在自個丫頭的攙扶下盈盈而入，真個是眉目如畫，麗色照人。“良伯父，良伯母，對不住，依依來晚了，依依失禮。”
“不妨不妨。”良夫人一見這孩子楚楚生憐的模樣便心生慈愛，又自弟媳口中得知這孩子一場大病之後便較常人遲鈍了幾分，推及自家愛子，更是心疼，和藹笑道，“良家沒有那麽大規矩，人到就好，依依真是乖巧。”
姚依依嫣著頰，垂著眸，緩緩落座。
羅縝秀眉稍動，秀目掃過良二夫人側旁那個空位，很顯然，那是良家二老為姚美人備下的座位，誰成想人家另有選擇。
姚美人對自己身側的之心嬌嬌綻顏：“之心哥哥好。”
“依依好，依依你今天很好看呶。”
姚依依粉頰更熾，“謝之心哥哥。”
之心嘻著紅唇：“不過沒有娘子好看，之心的娘子最好看。”
王芸頓即尷尬輕叱：“之心，不要亂說……”
“娘子就是最好看嘛。”
羅縝沒有去端詳大美人此時臉上的表情，但有史以來，首次對自家相公這直來直往、口無遮攔的吐語習慣有了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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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三小姐姍姍來遲，在與良家二老的寒喧中，浸水葡萄般的大眼珠子在空位上打了個旋轉，含笑入座。
早膳開始。
原本著，若是能平安用畢這頓早膳，羅縝並不打算多事。
但姚依依，顯然當她這位良家的大少奶奶不存在。
“之心哥哥，這個好吃麽？”
“好吃，依依你吃哦。”
“依依夠不到啦……”
“之心給你夾！”
“好好吃喔，謝之心哥哥。”
“不謝不謝……那個你要不要，之心也夾給你？”
“好，謝之心哥哥~~”
王芸見兒子如此，滿目慈柔，深感欣慰：“之心也學會照顧人了，是不是，老爺？”
“是啊，如果當真有個依依般的妹子，說不定之心一早便學會了呢。”
良二夫人魏嬋歎道：“依依這孩子命苦，我娘家的大哥大嫂都不喜歡這孩子，虧得到了這邊，大哥大嫂疼她。”
王芸搖首，頗不認同：“怎能如此？自家的孩兒怎能不疼？你那大哥大嫂也糊塗了！”
“說得就是啊，唉，這個可憐孩子……”
羅縝覆眸淺嚐，心中笑忖：縱算姚小姐當真如良二夫人所說乃後天病痛導致了智損，敢情大家都忘了這位嬸嬸之前是如何對待之心的了麽？
毗二人夫坐著的羅綺圓睜雙眸，操著糯軟嗓道：“良嬸母，您的大哥大嫂為什麽不疼姚小姐，姚小姐如此漂亮可愛？”
魏嬋審視她一睇，後者俏麗臉上好奇純淨，不見一絲算計痕跡，方道：“你沒有看出來麽？依依與之心的情形相若，都是……”後麵的話，良二夫人有分寸地截止，
羅縝再歎：還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呢，良家二夫人亦學會尊重他人了？
“喔。”羅綺認真頷首，“姐夫好幸福哦，良伯父、良伯母如此疼他。其實，姚小姐也很好啊，有良嬸母疼著，是不是？”
魏嬋優雅嚼食完畢，緩道：“畢竟是血肉相連，我怎能不疼呢？”
“這樣說來，良嬸母一定也很疼姐夫是不是？”
良二夫人麵色一僵。她也想頷首，但一個窒頓，已使自己添了窘意。
良家二老亦亦臉逞尬色。
“綺兒說錯什麽了麽？”羅三小姐大眼盛上惶恐，驚掩小嘴，“還是綺兒太多話了？良伯伯，良伯父，綺兒不是故意的……”
“沒事沒事，一家人哪有恁多規矩，”良夫人見她這個模樣，又掀動母愛情潮，伸箸為她添菜，“嚐嚐這個酥皮蛋餅，很不錯哦……好了，不妨不妨的，一家人邊吃邊說才熱鬧，吃罷。”
羅縝垂瞼，妥一匙蛋湯遞進口內。耳旁——
“之心哥哥，這個也好吃，依依夾給你。”
“喔……是很好吃哦。”
“之心哥哥真好……”
“嘿嘿。”
“之心哥哥……”
“嘔——！”羅縝忽掉頭奔向廳外，“嘔——！嘔……”
“珍兒！”之心稀裏嘩啦踢了椅凳，追著娘子而來，“珍兒，你怎麽了？珍兒，珍兒！”
向來疼愛媳婦的良夫人卻喜上眉頭，“老天保佑啊，咱們良家總算有後了。憐香，昨兒個可把話梅送到了少奶奶房裏？”
“是，奴婢已經送到了。”
“你吩咐廚裏，少奶奶想吃什麽，不管什麽時候，都要侍候，不能有一點馬虎。”
“是。”
廳外花木之下，之心擁著娘子急皺了一張美臉：“之行之行，珍兒怎麽了？”
一直在早膳桌上扮演無聲角色的良之行在羅縝奔嘔出飯廳時，便跟了來，淺淺號過了脈，道：“大嫂是正常孕吐，大哥不必擔心。”
“之心不要娘子正常孕吐，之心要娘子好好啦。”
羅綺笑道：“姐夫不必擔心，隻要你疼姐姐，姐姐就不會有事喔。”
“之心疼哦，之心疼娘子，娘子，之心疼你哦……”
傻相公。羅縝偎到相公胸前，“我沒事了，去用膳罷。”
一行人回廳，良德道：“縝兒，若不然你回房歇著，讓廚間做些你能進口的東西？”
“今兒個是飛花節，合該著舉家團圓，媳婦怎能中途離席？而且娘已經用了心，將膳食盡量清淡了，媳婦吃得很好。請幾位長輩鑒諒，方才失禮了。”
良家二老連說著“無妨”，幾個丫頭來扶少奶奶歸席。羅縝纖纖細步，走至先前相公坐著的位置，已無力再走，虛軟矮身。
之心俯下首來：“娘子，你沒事喔？”
“相公，珍兒沒事，快去吃。”
之心歸座，持著娘子用過的筷箸，“珍兒，之心喂你吃。”
羅縝秀頰飛紅，眼波嬌嗔：“相公……”
豈料，癡相公黑眸迷朦，薄唇掀動，一句天外飛語：“娘子，你好美喔。”
“相公！”羅縝更是嬌羞無限。
王芸愛憐地摸摸兒子發絲，“之心，要做爹的人了，以後，可要好好照顧縝兒。”
“娘，之心會啦，之心會照顧珍兒，之心會很好很好照顧珍兒！”
“媳婦身子這樣弱，等一會，如何去遊園？”良二夫人忽道。
羅縝舉眸：“遊園？”
釋疑的是王芸：“飛花節是咱們杭夏國的大節，這一日，每家每戶都要出幾盆名貴菊花擺放街頭，而後，全城人舉家暢遊其內品點賞菊。不過，縝兒你身子不適，直管在家歇著，這飛花節圖得也不過是個暢興吉慶，人心快活，勉強了自己便是沒有必要了。之心，你在家陪縝兒。”
“喔……”
魏嬋嗔道：“大嫂，這可不行，長媳有孕在身不能前往，尚有情可原，之心身為頂門立戶的長子，不攜家小遊賞，於禮不合。尤其咱們良家在這地方上還算顯門顯戶，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這……”弟媳這話，倒是無可指摘……
“娘，讓相公去罷。”羅縝嫣然，“嬸嬸說得對，相公是良家的長子，不可因兒媳廢了禮。若果兒媳不是身負良家長孫的重任，定然不敢缺席盛會。”
之心噘了嘴：“珍兒，之心要在家陪你啦。”
“相公，你陪著爹娘遊園回來，珍兒彈琴給你聽。”
“嘻~~之心聽珍兒的。”
“爹，娘，可以讓綺兒跟著見見世麵麽？這小丫頭，最愛湊這樣的熱鬧。”盡了長媳之禮，羅縝可沒忘了有人心心念念惦著了自家相公的好姿色，她敢拿地上那隻聞香爬來的螞蟻打賭，良二夫人既然如此掛心自己的出席與否，姚大美人定然是奉陪左右。綺兒正值為情所苦時，讓她有事排遣排遣也好。
想當然，良家二老慨然應允。
“大姐，你的身子明明健朗得很，完全可以遊園，為何不去？”
“我在家有幾樁事要做。而且，”羅縝秀眉一挑，“那位大美人對我的防心必然甚過我無辜純真的小妹，你賞花時，順便賞賞這位美人到底有哪些手段，不好麽？”
“大姐，綺兒怕自己太笨，膽子又小……”
羅縝向老天告罪，自家有個如此小妹。“就發揮你的太笨，替姐姐看住你家姐夫罷。”
“好，綺兒一定會看住姐夫！可是，姐姐在家做什麽？可是與那個良二夫人有關？”
看罷，這就是總將自己歸類於“笨笨”之流的羅三小姐。“你猜得至少有五成對了，除此外，還有近來的帳目需要理。”
“姐姐，你對馮家就網開了一麵，這次，一定不得手軟哦。最好讓她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秀秀的臉，軟軟的嗓，如斯說道。
很好，她膽小的小妹，看官可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