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姐姐。”緞兒迎上在之心與紈素攙扶下出現在廳門口的人,“您傷勢未愈,您怎來了?”
“縝兒。”良大夫人也迎上,“快來,給大少奶奶鋪個軟座。”
羅縝坐在鋪了幾層軟墊的圈椅上,推推旁邊的人,“相公,你快去那邊坐下。”
“不,之心要保護珍兒。”之心一雙大眼,牢牢盯住廳下那兩上跪地的奴才,“之心討厭他們,之心……”
“相公。”怕他在眾目之下使用異能,羅縝拉了他的手,“快去坐了。”
之心則猶是立在妻子身側,半步不離。
良德歉望兒媳:“縝兒,你放心,咱們良家定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羅縝囅然:“爹,娘,既然縝兒目前是良家的主事,是不是可以將處置此事的權力給縝兒呢?”
“這……”良老爺望向夫人,夫人頷首,遂道,“好,這兩個奴才就交由你來發落。”
“這兩個奴才不必費心了,縝兒已經把他們賃給了黑金礦的嚴老板,嚴老板新近才發現了一處黑金礦源,正需要年輕力壯的人手開采,就讓他們去曆練一下罷。”
此語一出,眾相愕然。
所謂“黑金”,煤也。誰都知道那是怎樣辛苦的活計,誰都知道去挖掘煤礦,都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生路,且那生路,太有可能成為死路……
兩男仆惶措磕頭:“二夫人,救命啊,二夫人,您救救奴才啊……”
魏嬋蹙眉向羅縝:“侄媳婦,你說顯然是在公報私仇,作為一門的大少奶奶,如此沒有度量,未免令人笑話……”
“如果嬸嬸都不怕別人罵您刁毒,侄媳婦又怎會懼旁人的笑話呢?”
魏嬋麵色微變,這羅家姐妹輪番明言罵她,當真是可惡!“這兩個是我的奴才,縱算是他們犯了過失,也理應由我發落,你憑什麽說轉就給轉了出去?!”
“怎麽,嬸嬸願意拿錢將他們買過去?”
“你……”
“他們兩個,哦,不止他們兩個,二院裏所有仆役丫頭,賣身的契約均在侄媳手內,也就是說,侄媳隨時可以將他們轉賣給任何人任何地方,哪怕是妓館、礦窖、石場,要他們去哪裏,他們便要去哪裏……”巡移著二院仆傭漸凝驚懼的眼神,羅縝一笑,“自然,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法子,嬸嬸如果願意拿錢買了他們,侄媳便不會過問,隻是那兩個膽敢襲主的奴才,因為有罪過壓著,價錢要比平常貴上幾倍,但如果是嬸嬸買,侄媳樂意打個折扣,去了零零碎碎,攏共十萬兩銀子,就將這些奴才全部轉給了嬸嬸,如何?”
“你……”
“還要告訴嬸嬸,如果您拿錢買過去了,今後此餘人等的工錢月錢也便悉由嬸嬸承擔了,也省得他們個個揣著明白裝糊塗,不知誰才是他們的主子。”
“你……”魏嬋到今日,方知這個嫁了個癡兒的侄媳婦,當真不好對付,那不溫不火,較之於其妹的牙尖嘴利更能令人內腔出血,她撇首望向正座兩人,“大哥大嫂,我們良家何時這樣沒了規矩?可以任一個小輩指手劃腳?就算是管事,有大哥大嫂在,這府內裏諸事也不該都任由一個小輩頤指氣使罷?”
良家二老都尚未啟聲,已聽有人道:“嬸嬸,你對之心不好,之心不討厭你,可是你對娘子不好,之心討厭你,很討厭你!你讓人打娘子,你很討厭!”
連傻子也敢與她嗆聲了?魏嬋怒目一瞪:“我何嚐讓人打你娘子來著?”
但平日在她厲顏下,由來會噤言駭語的之心,卻梗直了頸,對上她狠厲眸子,脆聲道:“就是你!你告訴他們,讓他們給娘子難看,出了事你替他們擋著!你讓他們打死阿黑和阿黃,就是為了讓娘子難看,之心討厭你,討厭你!”
“你……你當真是傻到透頂,這些話,你可是親耳聽我說來著麽?不然你來告訴我,誰在你麵前傳了小話?”
“是風……”
“是我。”範程站出。
“範範,你記……”錯了……咦?手上被娘子緊了一握,連忙俯首,“娘子,怎麽了?又疼了喔?”
羅縝嫣笑:“是啊,站近些,讓我靠著,便不疼了。”
“喔。”娘子的話是聖旨,哪能違背?之心更近了兩步,讓娘子的柔頰倚在自己腰際,至於方才要說的,已給拋到爪哇國去。
那廂,良二夫人盯噬著範程:“你這個奴才,你……”
“我不是奴才。”範程盯著這個自私虛劣的婦人,“我不拿你一文工錢,你少對我大呼小叫。”
良二夫人冷笑:“大哥,大嫂,現在,連一個奴才也敢欺負弟妹了是不是?還是大哥有意相授,致使奴才們不知輕重了呢?”
這個女人真是……範程雙手抱胸,高挑的眼角滿是嘲弄,“我可以高來高去,你們每一個人都清楚是不是?前幾日,天氣太熱,我想找個蔽陽的屋頂吹涼風睡覺,於是便聽見了良二夫人對下人的那些話,那些話,我可是一字不落地都記在腦子裏呢,要我現在給複述一遍麽?”不待旁人作聲,他已道,“你們聽著,你們要明白誰是你們的主子!現下,那位新少奶奶很不得你們主子的歡喜,你們就該為主子分憂,誰能讓那位新少奶奶第一個沒了麵子,本夫人就升他為這二院的管事!”
也不知怎地,明明是他張口出言,但諸人卻似聽到了二夫人的聲嗓,縱是本尊在場,那聲亦足可以假亂真,仿佛確是她才講出的一般。
二夫人的臉色開始變得好看了起來,青紅交錯,陰晴不定,目投自個的丈夫和兒子,“二老爺,之行,你就允旁人如此欺負你們的夫人和娘親是不是?你們倒是說……”
“原來,二夫人會如此想良伯父與伯母,是因為自己是如此做的呢。”羅緞掩袖一笑,“這還真是賊喊捉賊唷。”
“緞兒,不得無禮。”羅縝柔聲輕叱,緩轉螓首,“嬸嬸,您到底願不願意出錢買下那些仆役呢?或者,您先買了那兩個打了主子的奴才救急?如果嬸嬸願意花上兩萬兩銀子,侄媳便不會計較他們那一棍的罪過,這兩人也就不必去黑金礦受強役之苦,莫忘了,他們若不是對您忠心耿耿,也不會犯下那樣的大罪不是?他們的是去是留,全在嬸嬸您一念之間了。”
“良家沒有分家,這舉府的開支由帳房統一支出又有何不對?至於這姓範奴才的栽贓,本夫人懶予計較,這兩個奴才招惹了你,你盡可隨意發落,憑什麽推到本夫人頭上?”
“這樣麽?”羅縝挑眉,對廳外兩人道,“聽見了?不是本少夫人不能網開一麵,實在是你們忠心擁戴的主子不疼惜你們這兩個奴才。明日,嚴老板就會過來領人,你們乖乖隨著去了,這期間若你們表現的好,賣身契我或者就轉了嚴老板,不然,再轉賃給其他礦場黑窯,亦無不可。”
“二夫人!”一奴才懼喊,“您救命啊,一萬兩銀子,對您來說,是九牛一毛,求您救了奴才……”
“是啊,二夫人。”另一奴才哭天抹淚,“奴才們的確是聽了您的命令行事,到這緊急關頭,您不能不顧奴才啊……”
嚓——!
這一聲響,是汝窯花瓶被一手推倒在青石鑿花地板上的碎裂之聲。推倒者,正是酷將瓷器視作珍奇的良大老爺。諸人見得大老爺倏立起身,向來和藹的麵上,已是盛怒下的青黑之色:“縝兒,這府內大小事,你都可說了算,接下來如何處置,你盡管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