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你們等著我
元德二十二年三月
隆冬剛過,料峭的春意瑟瑟索索的掃向大地。
此時的無風涯人跡罕至,崖頂還積著未融化完全的冰雪,有些初冬涼涼的寒意,蒼翠的寒鬆不畏冷,直挺挺的立在這無風涯上,從涯邊斜斜的插了出去。
這當,蒼鬆微微迎風顫動一番,鬆上的薄雪簌簌落下,打在立在鬆旁的一人身上。那人白衣白卦,烏發高高豎起,眉目之間疲態盡顯,但目光仍舊清矍,他此時半跪在地上調著息,一隻手扶著大腿,一隻手柱著一柄烏黑的長劍,半插入地,眼睛恨恨的瞧著前方,陰毒外顯。
良久,他瞧著越來越近的身影,麵上閃過一絲絕望,咬牙切齒道:“我當初就應該將你母親掐死,順帶你連你也掐死!”
那身影一身黑衣,仿佛整個人籠罩在黑暗之中一般,連著氣息仿佛都是吞噬一切駭人的黑色。
他麵上帶著麵具,白色的麵具,沒有五官的麵具,配著一身黑衣,越發的如鬼如魔,嚇人三分。他微微歪了歪頭,將自個手中泛著寒意的劍尖輕巧一提,便抵在白衣人的脖頸之處,極為隨意的動作,出手卻是殺招。
饒是白衣人已縱橫江湖幾十年,也料不到來人的深淺,不論武功,還是年齡。他心下悚然,麵上露出扭曲的神情,猙獰的很。
黑衣人素手又將劍往前遞了一寸,慢悠悠說道:“你還有何話說?”
聲音悠遠流長,仿佛攀了極久的高山才登上來的婉轉琴音,又如流了許久才滲入幽暗地獄的噬人魂音,兩者相融,竟毫不違和,甚至帶了些蠱惑之意。
白衣人嚇的手已拿不住劍,突聽的“當啷”一聲,他手中的劍從手中脫落,掉在地上,砸起四周的細碎的雪花,蕩在空中,他艱難的張了張口:“莫······莫要······傷我弟······”
白衣人說出這幾個字,黑衣人手中的劍尖仍未送半分,但卻也不再往前遞,待到那人說到最後一字時,猛地張開大嘴,突聽“噗”的一聲,寒芒緊閃!
此時白衣人與黑衣人不過三丈——一隻劍的距離,偷襲,最好的距離便是三丈!那寒芒極為輕巧,所以受空氣的阻礙甚小,速度飛快,若是黑衣人想要躲開,定要有快於聲速的距離,甚至更甚。
這是極為厲害的險境!
白衣人嘴角的笑已慢慢溢出,仿佛在提前慶祝自己偷襲成功,反敗為勝,畢竟並非所有人有膽量將暗器藏於口中,這是一不小心就玩命的事情。
白衣人覺得自己有膽量,有膽量的人一向運氣很好。
但是,在下一秒,他的笑卻凝在了臉上,仿佛冰霜突然結凍,冷人的很。
他瞧見黑衣人一動不動的等著寒芒,而後待寒芒接近他心口一寸之際,他輕輕將手一抬,萬分隨意的一抬,仿佛在飯桌上要端起筷子想著夾哪個菜一般隨意,然後那寒針便被夾在黑衣人的兩指之中。
黑衣人順勢還將手對著他揚了揚,仿佛是在示威一般,而後指尖微動,那枚寒針順著剛才的路徑裂空而出,甚至挾著些許鶴立的風聲,不過眨眼間便落入他的口中,直直從他的口腔之中穿了出去,破腦而出。
他的表情一陣痙攣,而後許是受不住折磨,猛地的身子往前一挺,黑衣人的劍便穿透他的喉頭,大量的血噴湧而出,幾滴濺在黑衣人的白麵具之上,緩緩劃出一道血痕。
黑衣人似乎並無不悅,隻是慢慢將劍抽出,而後猛地抬高,手起劍落,那原本跪坐著的人便成了一具無頭屍體。
做完這些,黑衣人隨意將劍一丟,摘下白麵具,露出一張清絕敷綾的麵容,她殷紅微抿的唇彎著優美的弧線,而後將麵具一丟,恰好丟在那被斬下的頭顱臉上,淡淡道:“送去太白山。”
此時黑衣人身後不知何時現了一個褐色身影,瞧著她的雙目沉穩,道:“是。”
她做罷這一切,緩緩移著步子,負手走著,邊走邊歌道:“泛彼泊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她的歌聲隨著身形的快速移動而逐漸消散在無風涯的片片雲霧之中,待她完全融入蒼翠之中,那崖頂的褐色身影仍舊立著。
過了半晌,他身側陡然跪著三個黑衣人,他望了眼她剛才消失的身影,嘴角突勾起一抹詭異的笑來,他慢慢道:“送趙掌門回山!”
三人皆道:“是。”
做完這些,三個人連帶著趙掌門的屍體已經不見了。
褐色身影微微撣了撣身上莫須有的灰塵,望了望北麵逐漸漫上來的滿天黑霧,輕快吐出一句,“這天終於要變了。”
那黑衣身影便是痊愈後的寒雙魚,而這褐色身影則是落水。
寒雙魚從山上下來的時候並沒有帶白色麵具,身上的黑衣也已經變成了青衣,隻麵上敷著淺色的綾緞。
她剛下山,等在山下的韓良便上前握住她的手,道:“身子可有事?”
寒雙魚搖了搖頭。
韓良似舒了一口氣,嗔道:“這等事情,今後莫要自個去做了,上馬車吧。”
寒雙魚摸了摸麵上的綾緞,開口道:“良姐姐,我心匪石。”
韓良身子一頓,麵上僵了一僵,片刻便恢複常態,不自然的點點頭,“我知曉了,現下去哪裏?”
寒雙魚朝著馬車方向看了一眼,“徐州!”
“這麽快?”
寒雙魚又點了點頭,不欲多做解釋。
韓良知她性子變化,便也不欲多問,將寒雙魚扶上了車,對著馬車外的成煉道:“去徐州。”
成煉一聽,麵無表情的將馬鞭一揚,馬車便吱吱呀呀的走了起來。
寒雙魚一進馬車,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身子舒服不少,她將身子溺在踏上道:“總要將這江湖都走個遍才好。”
如此,她才能讓那城中的人聽著傳來的消息日日惶恐,憂思竭慮。
韓良瞧著寒雙魚如今的模樣,越發覺得這世道太不公平,她仍記得幼時的寒雙魚天真,純良,幹淨,懵懂,仿佛一塊未經玷染的白玉,白潔無暇,純粹幹淨。
即使不談小時候,上次見麵她仍舊看得出她眸中藏的東西,她仍舊是那個純粹善良的魚兒妹妹,隻不過多了些許的堅韌而已。可是如今,她再看她的眼睛,便覺得駭黑的很,仿佛濃重的深潭,望不見底,看不到邊。
甚至有時,她也會不由自主的心慌。
韓良不語,寒雙魚有些奇怪,側過頭去看她,瞧見她一臉凝重,問道:“良姐姐有心事?”
韓良一驚,回過神來,斟酌道:“······張予找過我······”
馬車突猛烈的晃蕩一下,寒雙魚瞧著那灰布簾子,拿起茶杯,放在唇邊淡笑不語,但韓良的下一句話卻讓她笑不出來,生生將笑凝在杯中,蕩出一圈細紋。
韓良歎息道:“五月初二,蕭衍為慶南梁戰勝,預立葉嫣然為後!”
寒雙魚嘴角僵了片刻,而後狀若無事的磨挲了下杯沿,慢慢將涼透了的茶水一口一口的飲了下去。飲完她便闔上雙目,輕輕歪在踏上。
立後,似乎很有意思!
南梁戰勝這一點表麵上看起來和立葉嫣然為後八竿子打不著,可寒雙魚卻是知曉,南梁戰勝的關鍵便是葉戎。本來葉戎與旭王一夥,或許還和齊北莫結成了同盟,但在戰爭的最關鍵時刻卻是臨戰倒戈,直接將齊北莫和已改名為晉的旭王出賣個通透徹底,絲毫不留情誼。
她本就知道葉戎從來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不似葉嫣然行事拖泥帶水,不殺伐果斷!但是這等將同盟出賣起來毫不手軟,且利落幹淨,不留一絲把柄的事,她倒是第一次見。
而葉嫣然,寒雙魚嗤笑一聲。若是葉嫣然當初將她殺了,而不是預備留著慢慢折磨,或者耗盡最後一次力氣而讓她死於戰亂,那麽現在就不會有重生的她。但是她沒有,她本著扭曲的性格將她托付給齊北莫,讓同盟來瞧瞧當初一起討厭的人如今是如何如何的慘,然後一起討論心得。
但是齊北莫仍存了一點良知,這一點寒雙魚看得出來,葉嫣然卻並未看得出來。或者,她也看出來了,甚至······
寒雙魚自嘲般的笑了聲,葉嫣然,葉戎,我回來了!
這一次,我不會放過你們!
你們等著我!
不論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