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愛別離
蔣熙元帶晚鏡進了刑部,讓人在小廳裏多添了些炭火,上了茶,請晚鏡坐下。晚鏡客氣的道了謝,捧著蔣熙元遞來的茶水氣定神閑地喝著。
蔣熙元悄悄地看了她一會兒,心裏翻騰了一些要說的話,最後終於有些尷尬地道:“晚鏡姑娘,那天在侍德樓在下多有失禮,還望姑娘不要望心裏去。”
晚鏡笑著點了點頭,“蔣大人客氣,那日我言辭也多有不妥之處,也請大人您不要見怪。”
蔣熙元微微地鬆了口氣,理了理衣擺,略帶小心地道:“夏菡的事……,我後來也去問了問。凝香院被查抄時場麵很亂,有人說夏菡當日就死了,也有人說她是逃了。”
“大人,夏菡是當日就死了,還是逃亡後死了又有什麽關係呢?”晚鏡轉頭看著他,表情客氣而疏離,“總歸她現在人是不在了,執念仍在。”
“哦,是。”蔣熙元摸了摸鼻子,“夏菡托夢給姑娘,可還有說什麽嗎?”
晚鏡想了一下道:“她想要問問大人您,她掛牌那天您為什麽沒有去,還想要問問大人,後來她托人送信給您,您為什麽還是沒有去。”
“信?”蔣熙元側頭想了片刻,不明就裏地問道:“什麽信?”
“我不清楚。”晚鏡笑了笑,“夏菡與我就說到這裏。我對夏菡和您之間的事不甚清楚,倘若她再托夢給我,我再告訴您就是了。”
蔣熙元聽她說話不似之前,情緒淡淡的,雖有不解卻也不好再多問,隻能悻悻地與晚鏡客氣了幾句。
沉默了一會兒,晚鏡道:“夏菡雖是風塵女子,但對大人您到底是一片真心真意。如果大人稍有惻隱,不妨祭拜一下,超度了亡魂也算善念。”她見蔣熙元麵有赧色,便又道:“冒犯了,隻不過是女子心軟。”
蔣熙元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近午時,張禾到了刑部,與蔣熙元將蘇縝的意思說了。蔣熙元又細問了幾句當日情形,便對晚鏡連連致歉。晚鏡全無責怪蔣熙元的意思,對袁陵香的下場其實也沒有那麽關心,隻是這事蘇縝開了口,袁陵香定是活不了了。
與張禾從皇城離開,晚鏡心裏有些掛念林鈺,不知道他的腳上究竟如何,便想要回國子監尹府去。
鬆原趕了車過來,張禾卻站著沒有動,讓鬆原先走了。他對晚鏡道:“走走可好?之前就說,等事情結束了,我就帶你在西京城轉一轉,耽擱到現在都沒做。”
“倒是不急。”晚鏡說。
“當是陪我吧。”張禾仰頭看了看稀薄的日光,“陪陪我。”
晚鏡看著他的側臉,心裏愧疚而難過,“張禾……”
“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晚鏡,就像在錦城那樣,一起走一走,就我和你。”
“張禾,對不起。我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神情看你。”晚鏡低下頭,“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對你。你為我做了很多,我卻不知道自己能為你做些什麽。”
張禾淺淺地笑了一下,“我也是為我自己,你不必覺得你虧欠了我什麽。你能給我的,已經給了。”他轉頭看著晚鏡,伸出手輕輕地撫了撫她的發髻,“而我想要的,你卻給不了。”
“晚鏡,你抬頭看著我。”張禾扶著她的肩膀拍了一下,看著晚鏡抬起頭,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中充滿了無力感。
“如果我想讓你嫁給我,你願意嗎?”張禾聲音裏有絲顫抖,“哪怕是……,因為你的不忍。”
晚鏡心頭一酸,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我很想你能愛我,因為我愛你。”張禾替她抹去了眼淚,心裏苦的如同泡進了黃連。他可以用盡一切辦法留住晚鏡,留她在自己的身邊,可他用盡一切辦法,卻得不到她的心,她的愛。
懷裏的聖旨就像塊滾熱的炭,焚得他心都要成了灰。
他沒辦法將自己放進晚鏡的心裏,也沒辦法就這樣放手看著她離開。他不知道要怎麽做才是對的,到底是該放手,還是應該不顧一切的自私下去。
張禾與晚鏡說話時,旁邊柳樹後一直有人默默地看著,手扶著樹幹,指甲用力地嵌進粗糙的樹皮中。此時,終於手握了握拳,攏進袖子裏慢慢地轉出了樹後。
“尹大人。”
張禾轉過身去,看清來者不由得一怔,隨即收斂了一下情緒,客氣地道:“夫人。”
晚鏡抹了抹眼淚探頭看過去,見兩步遠的地方站了個女子,身形瘦削欣長,麵容姣好卻十分的憔悴。若不是在這白天日頭下看見,晚鏡會以為是個女鬼。
女子稍稍轉頭看了看晚鏡,對張禾道:“這位就是晚鏡?”
“是。”張禾點了點頭,雖有點不情願,卻仍是對晚鏡介紹道:“這位是……,蘇繹的夫人,崔晏晏。”
晚鏡登時便明白為何這女子看起來是這樣形容枯槁的樣子了,於是有點尷尬地對她福了福身,“見過夫人。”
“嗬嗬,怎麽敢當。”崔晏晏冷聲地笑了笑,“你是公主,你那一母同胞的哥哥如今是皇上,豈敢聽你叫我一聲夫人。”她在一母同胞四個字上重重地咬了咬,隨即又看向張禾,輕蔑地打量了幾眼,“尹公子如今也是加官進爵,好不得意呢。”
張禾把晚鏡拉到自己的身後,沒有說話。
崔晏晏看著張禾的舉動,輕輕地咬了咬牙,向前一步道:“你愛她,她卻不愛你?尹公子如今也是知道個中滋味了,好受嗎?過癮嗎?”
“夫人,如果沒有別的事,尹某先告辭了。”
崔晏晏攔在他的身前,眼中滿滿的恨意,“踩著蘇繹有了今天,你高興了?他什麽都為你著想,什麽都護著你!為你丟了聖恩,為你禹州三年!他欠了你什麽?要對你這麽好!”
崔晏晏上前推了張禾一下,將張禾推了一個趔趄,“尹秋,你很討厭他嗎?討厭他可以離他遠一點!你為什麽回來?為什麽又到他身邊騙他?!”
“夫人,尹某手段自是算不得磊落,但成王敗寇。”
“什麽成王敗寇!如果他敗給蘇縝,我自是不會說什麽。可他是敗給了蘇縝嗎?”崔晏晏一邊說著,一邊簌簌地落下淚來,“他敗給了他自己的一顆真心!真心你不回應,不珍惜也就罷了,可你為什麽要利用他!卑鄙!卑鄙!”她抹了一下眼淚,“你把他毀了!你把他全部都毀了!”
崔晏晏指著被張禾護在身後的晚鏡,“我真想她也這樣對待你,讓你也知道這樣的滋味……”她笑了一下,對晚鏡道:“你不知道是不是?你不知道一個男人會愛上另一個男人,不知道會愛到如何的地步是不是?那你應該知道,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會愛到何種地步……”
崔晏晏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一邊向張禾撲過去,一邊道:“愛到心不是自己的心,命也不是自己的命!”
張禾一驚,趕忙側身躲過,順手將晚鏡推到旁邊,刀刃擦過他的肩頭刺了個空。崔晏晏一刀未成,速度極快的將刀交到左手揚臂一揮,刀刃劃過張禾衣襟,剮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張禾再退,崔晏晏一步躍起,腳點護城河的石欄縱身欺進,張禾抬手去擋,她卻又將刀交回右手,躲過張禾抬起的右臂,借著自上而下的衝力,一刀刺進了張禾的左肩。
崔晏晏顯然功夫不錯,加上一腔憤懣,出手毫不留餘地,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晚鏡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懵了,楞了一瞬的功夫,正要衝過去攔著崔晏晏,崔晏晏的刀就已經刺進了張禾的肩膀。
張禾悶哼了一聲,想要去握住崔晏晏的手腕,崔晏晏卻先他一步將刀又拔了出來,帶出泊泊的鮮血,染紅了張禾前胸。
晚鏡驚呼一聲,跑到張禾身邊扶住他往後退。崔晏晏哪裏肯放過,揮著帶血的匕首便向晚鏡和張禾殺了過去。張禾強撐起身形,將晚鏡往遠處用力的一搡,晚鏡踉蹌幾步,撞在了路邊的樹上。
張禾回過身去伸手擒住崔晏晏拿著刀的手,抬腳往她膝上踢過去,崔晏晏抬腳閃過,回身將張禾抓著她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肩膀,再曲肘向後一擊,打在了張禾的臉上。
張禾歪身撞到了河邊石欄,崔晏晏脫開他鉗製的手,回轉身形揚起匕首,嗤地一聲,刀便沒入了張禾的胸膛。
張禾覺得胸口有一點涼,抬手摸了一下才摸到滾熱的血。他看著崔晏晏,崔晏晏也看著他。
崔晏晏的表情有一點扭曲,眼中神采全無,幽深的看不見一點光亮,手握著刀柄,一半的刀身刺在張禾的身體裏。血慢慢地洇出來,沾滿了她的手腕和袖管。
“蘇繹能解脫了,蘇繹終於能解脫了……”崔晏晏神經質地笑了一下,拔出刀來,腳下一絆,張禾翻過石欄直直地落入了護城河。
“張禾!”晚鏡大喊,眼淚奪眶而出。她想要衝過去,可腿卻軟的完全不聽使喚,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