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不要與我爭
“你哥怎麽了?”
“醉了。”
“習武之人酒量怎麽這麽差?”
“你沒心沒肺的,知道什麽叫酒入愁腸?這與酒量何幹。當然,他酒量確實也是差了一些的。”
“我哪裏沒心沒肺了?!”
“你小點聲!”
林鈺迷迷糊糊的就聽見有人壓低了聲音在那裏鬥嘴,他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李檀和上官琪的聲音,不禁心煩地皺了皺眉頭,翻了個身。
“看!吵醒了吧。真是……,去,到別處玩去。”
“醒就醒吧,這都快日上三竿了,早該醒了。”上官琪不悅地哼了一聲,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好心一早來陪著你,一點都不領情。”說完便氣鼓鼓地甩門走了。
林鈺半睜開眼睛愣了一下,忽然猛坐起身來,推開被子問李檀,“什麽時辰了?”
“辰時了。”李檀看林鈺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便問道:“這麽急吼吼的是要幹什麽去?”
“答應好了陪晚鏡去仙羽觀。”
“昨天你是去找晚鏡了?我以為你自己在外麵喝悶酒。”
林鈺著急忙慌的換梳洗換衣服,隨意的說了個是。李檀看著他一通的忙亂,想了想便小心地問道:“那個……旨意下來了?”
林鈺緩了一下動作,垂眸道:“沒有。國喪剛過,不會這麽快就賜婚的。我隻是去看看她。”
“哦。”李檀湊過去看了看林鈺的表情,“哥,你沒有問問晚鏡的意思?我剛才還在想,如果晚鏡自己的意思並不是嫁給張禾,你可以讓她去跟皇上說一下試試。畢竟是她親哥哥,應該不至於……”
“李檀。”林鈺豎起手掌沒讓他再說下去,“我不想勉強她。”
“那你就……”
“我先走了。”林鈺說完便出了門。
外麵的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冷風撲麵,林鈺登時覺得腦袋輕鬆了不少。他問燕筱瀾借了馬,琢磨了一下時間,直接奔了原平山方向。
林鈺昨天其實也很想問問晚鏡,問問她愛不愛自己,問問她想不想嫁給張禾。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想讓晚鏡回答什麽呢?
他實在不想再讓晚鏡拒絕他一次,再聽她說出‘我不愛你,也不會愛你’這樣的話來了,他承受不住。
還是想聽晚鏡說愛他?那他是否就要讓她去拒絕張禾,讓她去找蘇縝,讓蘇鎮不要賜婚?可如果晚鏡會這麽做,那麽也一定不是因為他林鈺的要求才去做的。
晚鏡習慣把心事和情緒藏在心底,雖不說,但是所有的事她其實都看得明明白白,她也並不是個心無主見之人。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嫁給張禾,她自己一定是清楚的。而她會不會嫁給張禾,她也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思來想去,林鈺這些問題也就都沒有問出口。
林鈺愛她,她知道。所以林鈺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去勉強她做什麽,讓她為難。
到了仙羽觀,林鈺把馬拴在山下後便徑直上了山,到山門處就看見一個穿著鐵鏽紅黑邊道袍的胖子正快步往外走,肩上還背了個包袱。走到林鈺身前,他頭也不抬地伸手扒拉了一下,“勞駕,讓一下。”
“幹什麽去?”
“嘖!讓一……”玄道長猛地抬起頭來,一臉錯愕的看著林鈺,“你?!”
“胖子,你急急忙忙的是準備去哪?”
“尊重點出家的長輩!”玄道長指了指林鈺,然後抻著短粗的脖子往山下看了一眼,笑道:“你還沒找著晚鏡呢吧?我知道她在哪呀!想不想知道?”
“她今天不是要來找你嗎?”
玄道長的表情一僵,隨即垮下臉來,“見過了啊……”
“廢話!你背著包袱去哪?”林鈺伸手去抓玄道長身後的黑皮包袱,卻被他閃開了。
玄道長嘿嘿地笑了笑,“沒什麽,我去山下送個東西,一會兒就回來。”他甩著寬大的道袍袖子,一邊往山門外蹭著腳,一邊道:“進去等我吧!你先在觀裏四處轉轉。我一會兒真的回來,你進去吧啊。”
林鈺點了點頭,一把薅住玄道長的手腕,將他拽進了山門。
玄道長一路的掙紮,一會兒說要去茅廁,一會兒說師父找他,一會兒又氣哼哼的問林鈺憑什麽這樣對待長輩,對待一個滿腦子善念的方外之人……
林鈺一概沒理,直接拉著他進了後院。玄道長看逃跑是沒戲了,隻好蔫頭耷腦地拎著包袱跟著林鈺回了屋裏。
“你跑什麽?”林鈺問他。
“能不跑麽!一早起就有人來,說晚鏡今天要來找我。你瞧瞧,以前好歹也是你們請道童引路來見我的,現在倒好,她都有人打前站了。你說我怎麽當初就惹上那丫頭了呢?她來找我辦的事,真是一次比一次的不省心!”
玄道長猛灌了一口茶後癟了癟嘴,“人,也是一次比一次的惹不起。上次我就拒絕她一次了,可現在她是皇帝的妹妹……,我估計連拒絕都拒絕不了,隻能逃跑唄。”
“她還是她,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話是這麽說,可是……”玄道長咕噥了一句。
“你想想你的清涼觀。”林鈺笑道:“宮中有鑒天閣,西京有仙羽觀,再往下呢?那自然是幫助過皇帝妹妹的玄道長所住持的清涼觀了吧?多麽風光!方圓百裏,幾百裏,不,整個景國東北的道觀豈不是唯你清涼觀最大?到時候,香火錢少的了?“
玄道長眼睛一亮,隨即長長地嗯了一聲,對著林鈺連連點起頭來。
小半個時辰後,晚鏡和張禾到仙羽觀時,便看見了站在山門處熱情迎接的玄道長。還有站在玄道長身邊,笑得有點無奈的林鈺。
張禾看見林鈺隻是點了點頭,林鈺也隻是衝他淺淺地笑了一下。晚鏡看林鈺眼睛有點浮腫,臉色也不是很好,便問他:“你這是病了?”
“沒有。”林鈺揉了揉臉頰,“昨天晚上沒睡好而已。”
晚鏡狐疑地打量了他幾眼,沒再多問。
進了屋,上了茶,幾個人圍桌坐定,晚鏡便對玄道長說:“道長,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好說好說!”玄道長樂嗬嗬地端起茶杯來對著晚鏡舉了舉,“隻要我玄鼎能辦的到,定然不遺餘力。”
晚鏡一楞,心說這玄道長今天是怎麽了?以前不管大事小情的,都必先要推三阻四一番,這是個不見銀子不鬆嘴的家夥,怎麽今天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要不是他這身材一般人偽裝不來,晚鏡幾乎懷疑眼前這胖子也是易容的了。
“這個……”晚鏡看著一臉笑容,滿眼熱情的玄道長,有點語結。
“沒事,你說吧。”林鈺對晚鏡點了點頭,端起茶慢悠悠地喝了起來。
晚鏡這才輕輕地漱了一下嗓子,說道:“道長,我還是需要借你的身份去問點事。這次是刑部侍郎蔣熙元,蔣大人。”
玄道長嘴角一抽,用力地掛住笑容,道:“嗬嗬……”
從玄道長處告辭,三個人一路沉默著往仙羽觀山門外走,走到飛仙石的時候林鈺忽然停下了腳步,對張禾道:“尹大人先行一步可好?我有些話想問問晚鏡。”
張禾心裏一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晚鏡,縱是不願卻也不好拒絕,便點了點頭,對晚鏡道:“天冷,別耽擱太久受了寒。我在山門等你。”
張禾獨自往外走,走到中院玉清殿廊下時他駐足回頭,見林鈺正與晚鏡緩緩地並肩而行,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留給他的隻是背影。
他不知道林鈺會對晚鏡說什麽。他有些緊張,有些忐忑,他很不喜歡他們這樣的並肩而行。他害怕林鈺會帶走晚鏡,帶走她的人,她的心。
其實,昨晚林鈺醉酒後對他說的話,又何嚐不是他想對林鈺說的呢。
他謀劃了許多事,算計了很多人,但目的卻一直隻有一個,也是他對蘇縝提出的唯一一個條件。
晚鏡。
禦旨賜婚,聽上去那麽強大而不可違抗,但也隻是他想要留住晚鏡的乞求,是用強大偽裝起來的卑微罷了。
什麽中書侍郎,什麽金銀封賞,什麽國之棟梁,對他來說全部都是虛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光華,卻看不見他這光華背後的冷寂。
晚鏡是他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中遇到的女子,一個把他當作朋友的女子。他覺得他與晚鏡都是一樣的孤單,一樣以堅硬淡漠的外殼示人,一樣將自己渴望溫暖的心深藏。晚鏡,就像另一個歸禾。他真的很想好好的愛她,保護她,把自己所有的期盼、夢想悉數都給她。
他想對林鈺說,你不要與我爭。
你有疼惜愛護你的父母,你有可以推心置腹的兄弟,你有可以把酒言歡的朋友。你那麽順利,那麽幸福,你那麽溫暖而陽光。所有我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你都那麽輕易的擁有了,除了晚鏡。
而我,什麽都沒有。
晚鏡是我想要爭取和擁有的全部,你,不要與我爭。
張禾抬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天空,轉身走進了玉清殿,身影緩緩地沒進了大殿的昏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