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蓮瓣蘭

  殿上的司禮太監還在尖著嗓子唱壽禮,一禮唱罷便有官員站起來說一番歌功頌德的話,景帝側身靠著龍椅上的軟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聽,對誰也都是淡淡地回一句:有心了。


  瑜德妃與莊妃說著話,氣氛算不得融洽。當然,這是針對麵色陰沉的瑜德妃說的。莊妃是宮中出了名的好脾氣,一向都是言談舉止端莊得體,笑容無懈可擊。因為得體,所以她跟在景帝身邊二十多年,沒有被冷待過。但卻也因為得體,也不怎麽能引起景帝的注意。位置雖穩,可聖眷自始至終不冷不熱。


  瑜德妃噎了莊妃一句,莊妃也不著惱,就像聽不出她話裏諷刺,“妹妹無事就好。聽柳玫說妹妹你最近一直心驚少眠。我總想著去看看妹妹,隻不過一直幫繹兒打點些萬壽節的事,一直也沒得了工夫。”


  瑜德妃眄了她一眼,“柳玫最近腿疾犯了,沒時間伺候我,倒有工夫去看你。”


  莊妃眼波一轉,躲開了瑜德妃的目光,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早之前遇見時提了一句罷了,妹妹別多心。”


  瑜德妃絞了一下手中的帕子,喚過宮女為她添了酒,仰頭飲下,辛辣入喉嗆的她嗓子發疼,便趕忙用帕子掩住嘴,悶聲地咳了起來。


  “這身邊沒個得力的人可是不成的。”莊妃關切地幫瑜德妃捋了捋後心,卻被瑜德妃伸手推開。莊妃手抬在半空,有點尷尬地笑了笑,轉過身對瑜德妃身後的宮女道:“宮中炭火燥熱,去給你家主子添盞冰梨烙來吧。”


  宮女領命下去,莊妃往殿上看了一眼,笑吟吟地湊到瑜德妃身邊低聲地問道:“妹妹,你可知道那對龍鳳雙生……如今鳳在何處?”


  瑜德妃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猛然轉過頭去,“莊妃在胡說什麽!”


  “妹妹聽不懂?”


  瑜德妃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見隨侍的宮女去取冰梨烙了,便穩了穩心神,故弄玄虛地反詰道:“莊妃就信了柳玫的話?”


  “柳玫可是個忠心的。莫說她沒說什麽,就算真的說了,我也是不敢聽的。”莊妃搖搖頭,淡淡地諷刺道:“當年還以為妹妹你那一胎兩子都生不下來呢,要說,妹妹的命還不錯,哦,或者說是蘇縝的命不錯。終歸是我下手輕了,怨不得。”


  “你……”瑜德妃驚愕地楞了一瞬後,霍然坐直了身子,話未出口,莊妃便捏著帕子伸出一根手指,在瑜德妃的唇上虛指了一下,慢悠悠地說:“今兒是壽宴,妹妹可別在百官麵前失了禮。”


  瑜德妃的臉色發白,嘴唇輕輕地顫著,她覺得渾身都開始發涼,血液全部都衝到了頭上,頂得她陣陣眩暈。隻剩得一絲理智提醒她、按著她,讓她不至於在這壽宴之上跳起來。


  莊妃在瑜德妃剜刀般的目光注視下怡然自得,“妹妹以為是皇後?我還要多謝妹妹替我除掉了她。罷了,不提她了。”她仍是溫和地一笑,“那年七月十五我本安排了人跟出宮去的,卻不知道怎的沒找到那女嬰屍體。不過還好,她在該出現的時候總算是出現了。”


  “你想見見嗎?”莊妃扶了扶發髻,“甚美呢。想想你那兒子的樣子就知道了。妹妹,你說她是不是已經知道是自己的親娘殺了自己呢?你猜她恨你嗎?你說,她如果見了皇上……”

  莊妃不緊不慢地說著,話至此,便停了下來,變成一絲輕聲的笑,沒進了司禮太監的唱禮聲中。


  “工部侍郎程先秦,呈禮,並蒂雙生蓮瓣蘭。”


  程先秦是坐在殿外廊中的,聽到司禮太監唱了自己的賀禮,顯得很是歡喜,趕忙拎著袍子跑了進來,跪地叩首,高聲道:“皇上萬歲萬萬歲!微臣恭祝皇上萬壽無疆,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群臣低下頭,都憋住了沒笑。程先秦清了清嗓子,“皇上,天地萬物有靈,感知盛世明君,綻放祥瑞……”


  景帝看了看呈到他麵前的一盆蘭花,放下手中的茶碗,問何公公道:“朕是不是該進藥了?”


  “回皇上,還差半刻鍾呢。”


  “拿來吧。”


  何公公應了個是,趕忙讓人將藥呈了上來,景帝有些費力的動了動身子,一邊接過藥盅一邊對程先秦說:“你繼續。”


  “遵旨。”程先秦笑嗬嗬地繼續說道:“這蓮瓣蘭的花多為麻白、淡綠或粉色,微臣進獻皇上的這盆卻是一支兩朵,一株雙色。”


  莊妃淡淡地聽著,點點頭向瑜德妃眄過去,輕聲笑道:“妹妹看那花,雙生呢,這花開的倒是巧。你說——,皇上看見這花會想什麽?是會賞了程大人,還是罰呢?依我說,看見花倒沒什麽,就不知道見了人……”


  瑜德妃渾身一抖,睜大了眼睛看著已經遞到景帝麵前的花。莊妃的話幽幽在耳邊,絲絲縷縷地纏上她的脖子,扼得她不能呼吸。她死死地攥著手中的帕子,指甲透過絲帕嵌進掌心。掐出紫紅的印子來。


  殿中的聲音傳進耳朵都是嗡嗡的嘈雜,她什麽都聽不清,聽不見,腦子裏隻剩莊妃的話反反複複的說著,陰鬼獰笑一般。那一直折磨著她的心魔,那些讓她寢食難安的噩夢,此刻全都冒了出來。


  莊妃如此的張狂,說明蘇繹要有所動作了,她不知道蘇繹要如何動。也許下一個壽禮就會是那個自己又愛又憎,想見又想殺的女兒。


  不能!她不能就這麽看著她十多年的經營付諸流水,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程先秦還在絮絮地說著,殿中官員卻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都是朝堂上混出來的,誰又看不出這並蒂雙生的蘭花指的是什麽。一個個的都顯得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目光有意無意地往瑜德妃這邊瞟了過來。


  “民間稱此花為並蒂雙生,可遇卻不可求。傳說是天帝有龍鳳雙生……”


  “皇上!”瑜德妃忽然站了起來,一聲喊出,打斷了程先秦的話,也壓得整個大殿一下子鴉雀無聲,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在了瑜德妃身上。


  景帝不疾不徐地喝完最後一口藥,將藥碗遞給何公公,扭頭看著瑜德妃,無甚情緒地問道:“德妃怎麽了?”


  瑜德妃看了一圈殿上的眾人,繞出麵前案幾,咚地一聲跪在了景帝麵前,哽咽著聲音道:“皇上,臣妾委屈。”

  景帝莫名一笑,“朕的壽宴,如何委屈了愛妃?”


  “皇上聖明……”瑜德妃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強令著自己冷靜下來,“這並蒂雙生蓮瓣蘭,哪裏是要進獻給皇上的壽禮,這分明就是挾著流言在皇上麵前中傷臣妾。那流言喧囂,皇上信任臣妾未曾詰問,臣妾亦問心無愧可昭日月。”


  “既如此,愛妃又有何委屈?”


  “皇上不疑臣妾,臣妾感懷五內。可是皇上……”瑜德妃抬起頭來看著景帝,已是淚眼盈盈,“倘若皇上看見了一個與縝兒長的一樣的人,還能繼續相信臣妾嗎?皇上可會信了那流言?可會疑心臣妾當年做出弑女欺君之事?”


  “與縝兒長的一樣的人?”景帝轉頭看了看蘇縝。蘇縝站起身來,走到瑜德妃身邊跪在她身後半尺,攏袖拱手,又深深拜下,“父皇,母妃這些日子深為流言所擾,受人針對已是一忍再忍。想來也是被逼無奈,才會於這壽宴之上禦前失禮。還請父皇先恕母妃失儀之罪。”


  景帝看了看蘇縝,又看了看瑜德妃,沉默了片刻才擺了擺手,“罷了。”


  “謝父皇。”蘇縝以額觸地,複又抬起頭來道:“父皇天下,王土何止萬傾,臣民何止萬萬,若要說找出幾個與兒臣樣貌相似之人,不容易,但也並非找不到。兒臣私以為,這實在算不得什麽。如若真與兒臣相似,也必是有心之人意欲中傷母妃而為。父皇相信母妃,兒臣更相信母妃,絕非那等心狠手辣之人。”


  瑜德妃心裏顫了顫,悄悄地瞄了蘇縝一眼,又不敢真切地對上他的目光。


  景帝點點頭,“你扶著你母妃起來說話吧。”


  蘇縝與瑜德妃謝恩起身,瑜德妃看了一眼景帝麵前的那盆花,又忍不住嚶嚶地低聲啜泣起來,“隻要皇上信臣妾,臣妾便不覺得委屈,臣妾就是……”那後麵的話不吉利,瑜德妃便哽住了沒說下去,但意思卻是明明白白的了。


  “臣妾實不該在這壽宴上說這些。皇上,臣妾願自請禁足一月,以贖失儀之罪。”說罷,瑜德妃脫開蘇縝的手又跪下。


  “你先起來。”景帝讓蘇縝把瑜德妃扶了起來,瞧了一眼還跪在殿中的程先秦,“程侍郎,朕的德妃說你送這並蒂雙生蓮瓣蘭意有所指。是嗎?”


  “皇上明鑒。”程先秦搖了搖頭,一臉的委屈,“這蓮瓣蘭一株生雙色花十分罕見,莫說微臣沒有這樣的想法,就算微臣真的是想影射德妃娘娘,這花也不是這麽好說找就能找到的呀。此事倒恐怕是德妃娘娘太敏感了,民間有話,這疑心生……”程先秦喲了一聲,趕忙拍了拍自己的嘴,“皇上恕微臣失言。”


  太常寺卿楊先雍此時站了起來,躬身奏道:“皇上,微臣聽著德妃娘娘的話有點糊塗。剛剛德妃娘娘說,倘若皇上看見了一個與五殿下長得一樣的人……,微臣不知這話所指是誰。敢問娘娘,娘娘是見過這樣的一個人了,還是怕讓皇上見到這樣的一個人,所以先下手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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