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再臨瑞錦

  陽華夫人與顧一白的見麵,像是為她生命的終結按下了倒數計時。


  “我是一直到死去,才知道周氏的用心。”陽華夫人有點哀怨地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後來我懷孕了。周氏把日子算得很好,她的心也真狠,一直到我快要臨盆才將我見過顧一白的事情告訴了尹翕。”


  “你明白什麽叫賜婚嗎?那是不得不娶,不得不嫁,不能和離,也不能休妻。皇上的臉豈是隨便打的。”她歎了口氣,“我爹給我做了這樣的安排,用心良苦的為我造了一座牢籠。死了,都差點逃不出去。”


  “周氏為何要等到臨盆才說?”晚鏡覺得,對於妻妾之爭,十個月顯得有點漫長了。


  “我不知道。”陽華夫人搖搖頭,“沒有想過。”


  晚鏡倒是也了然。這就是陽華夫人的性格,她雖負才貌雙全之名,心思卻太簡單,眼睛隻盯在一處,連死了都不肯側眼去看一看自己的生存環境。


  “我不想秋兒恨他爹爹。那孩子自小沒了娘,已經夠可憐的了。如果沒了尹翕的依仗,他將來要怎麽辦呢?”陽華夫人說。


  “也未見得就不好。”晚鏡想說,如果陽華夫人你沒了爹,也許還不至於落到如今這樣的田地。不過張禾與陽華夫人的性格簡直是南北兩端,倒也不好一概而論。晚鏡遂不再多置喙,隻道:“罷了,那我還是隨你的意願,不說就是了。”


  陽華夫人點點頭,也不知道是同意,還是不在意。“姑娘幫我問問秋兒,他是否問了一白,如果問了,記得告訴我。”


  “這個當然。”晚鏡斂好發散的情緒,笑了笑,“那麽,陽華夫人你有什麽事要告訴我嗎?”


  轉天一早,晚鏡去找張禾,說想借鬆原一用,讓他帶自己去一趟瑞錦,做幾身冬天穿的衣裳。


  “不想我陪你去嗎?”張禾問她。


  晚鏡當然不想,卻道:“看你最近很忙,不知道今天你是否有事。不過是做兩身衣服罷了,瑞錦離的也近。”


  “我去找燕東家過來。”


  “我也想出去走走。”


  張禾笑了笑,那笑容是一種無奈的寬容。他站起身來繞過茶桌,拉著晚鏡的手把她帶到了衣架前,又從衣架上將那身金茶色的襖裙拿起來遞給了晚鏡,“去換衣裳吧。鬆原出門辦事了,不管你願不願意,今天都要我陪你去了。”


  晚鏡不好堅持,便接過衣服去換了。出來後見張禾的手臂上搭著一件薄披風,她便伸手去接,張禾閃了一下,抖開披風披在了晚鏡的肩上。


  “今天外麵起風了,多穿一些。”張禾仔細地給晚鏡係著披風的帶子,長長的睫毛蓋住了雙眸,輕輕顫動。“再過些日子就好了。”


  “什麽?”晚鏡問他。


  “再過些日子,我便帶你在西京中好好轉轉,西京有襖教景教的寺院,你在錦城一定沒有見過。西市那邊有不少番邦商人的鋪子,東西很新奇有趣,還有巷子裏的小食肆,做的都是大酒樓裏吃不到的東西。”張禾抬眼看了看晚鏡,他眼裏蘊含的笑意讓晚鏡的心頭驀然一緊。

  “如果你不喜歡西京,我便帶你去別處玩,哪裏都好。”


  晚鏡看著張禾,似有似無地笑了一下,“我想回錦城。”


  張禾一言不發地幫晚鏡係好了帶子,垂下手,“走吧。”


  一駕輕巧的馬車載著晚鏡從宣陽坊拐去東市,張禾駕車。有那麽一瞬的恍惚,晚鏡覺得自己還在錦城,還是那段日子,車前還是那個粗衣布衫的張禾。


  到了瑞錦,櫃上站的還是那個夥計,看見晚鏡便熱情地轉出櫃台招呼道:“二位快請坐,小的給您沏壺熱茶暖暖身子。”


  晚鏡倒不覺的冷,但也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急切,便踏踏實實地喝了杯茶,問了一些無關痛癢的關於冬裝款式料子的事。


  問完了,那夥計便捧出花樣冊子讓晚鏡挑點綴的花樣,晚鏡這才意識到自己距離上次來做衣服的時間太近,瑞錦大概是不需要再給她量身了。


  晚鏡默默地翻著手裏的冊子,夥計拿著本子和筆在一邊等著,等這一本都翻完了她也沒指出哪一個來。


  “沒有喜歡的?”夥計問道。


  “拿不定主意。”晚鏡拍了拍花樣冊子,仰頭問夥計,“可有現成訂做好的?我看看。”


  “有。您小坐片刻,我這就去給您取幾件出來。”夥計把冊子放下,轉身要走。晚鏡也跟著站起身來,“不用了,我進去看吧,免得弄髒了人家的東西。”


  進了內室,夥計便將晚鏡向撐掛著衣裙的架子邊引,晚鏡卻叫住他問道:“你們燕東家現在在嗎?”


  夥計楞了一下,點點頭,“在呢。”


  “煩請你請她來一下。就說……”晚鏡頓了頓,“我找李檀。”


  夥計不知道李檀是誰,但看麵前這樣貌平平的姑娘目光篤定,透著幾分森然之意,心內有點犯怵,便應下來從內室穿小門去內院請燕筱瀾了。


  燕筱瀾正在廳裏捧著賬本算賬,算盤打得劈啪響,旁邊站著小丫鬟香兒。夥計站在廳門口啾啾地出了兩聲,香兒便轉過頭去,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低聲問:“幹什麽?東家現在正算賬呢。”


  “繡娘那房裏有人說要找李檀。這李檀是誰?”


  “李檀?怎麽還有找他的?他又不在這。”


  “還真有這麽個人?”夥計笑了笑,“那得了,我去回了她。”


  這時燕筱瀾轉過頭來,“誰?誰要找李檀?”


  “是之前來做過衣裳的一位小姐,尹府的。”夥計回話道。


  “嗬!”燕筱瀾啪地闔上賬冊,用算盤壓好,抹了抹鬢角的碎發,“終於是出現了,行了,帶我去看看。”


  陽華夫人隻聽到了關於霽月山莊林墨山被扣押的消息,那是蘇繹與顧一白說起來的時候落進她耳朵裏的。後來林墨山安然無恙的事,她卻不知道。自然也就不可能告訴晚鏡。


  所以晚鏡才會來瑞錦。她隻能來瑞錦,不然她也沒辦法向張禾解釋自己如何知道的這件事,她也不想讓張禾知道自己知道了更多的事。

  燕筱瀾已經從林鈺那裏知道了馨寧的身份,所以見到她倒也不意外,遣退了屋裏的人後才笑道:“這麵具做的真好,饒是我看多了各種皮相,也分不出來真假呢。”


  晚鏡一聽這話,便曉得是林鈺告訴她的。之前她還思忖著要如何迂回著問一問事情,或者讓她幫忙找林鈺傳個口信,現在則全然放下心來。既然林鈺信任她,那麽晚鏡也就覺得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燕東家可知道霽月山莊的消息?”晚鏡直接了當地問道。


  “估摸著你就是為這事兒來的。”燕筱瀾笑了笑,轉而又有點疑惑,“你怎麽知道的?林鈺走之前告訴你的?”


  晚鏡隻是搖搖頭,沒有明說,“林鈺回錦城去了?”


  “是啊,這事兒他豈能坐得住。”燕筱瀾揮了一下手裏的帕子,“你別擔心,昨個他傳了消息回來,你爹已經沒事了。”


  晚鏡這才鬆心地笑了一下,對燕筱瀾道謝,又說:“還有一件事麻煩燕東家,如果方便,可否請您傳信給林鈺,讓他不要來西京。”


  “那怕是來不及了,他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你在這,他怎麽可能不來。”燕筱瀾說到這便頓了頓,瞄了兩眼晚鏡的表情,笑得有點促狹,“你跟我說實話,你是當真不希望在西京看到他?”


  晚鏡怔了怔,看著眼前的燕筱瀾,卻想起了那天林鈺不期然的出現。


  “好了,你也不必跟我說實話,你自己知道就行。”燕筱瀾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你這事兒是大了些,究竟會是個怎樣的結果現在還說不好。我明白,你不想他來是擔心萬一有不好的結果他會衝動行事。可既然你能想到這點,就該知道他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在西京。”


  “那小子不錯,可惜我家琪兒看上書呆子了,真是不開眼。”燕筱瀾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跟她娘一個德性,真是造孽。”


  晚鏡啞然。


  離萬壽節的時間越來越近,蘇繹在禮部和掖庭忙碌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對他皆是恭敬有加。這不僅是因為最近袁維楨遭彈劾,連帶著蘇縝行市漸冷,也因為中書省已經得了口諭,正在擬旨恢複蘇繹齊王的封號。


  天氣漸冷後,禦書房裏早早地便置上了許多的炭火,烘得屋子裏熱氣騰騰,各種進補藥材,調養膳食一碗一碗地呈到景帝的麵前,繁雜的味道在房中縈繞不去。


  但這並不能阻止他的身子一天天地敗壞下去,咳嗽的聲音撕心裂肺,讓門廊下值夜的太監連打個盹都不敢,禦醫也都衣不解帶地在太醫院候著。


  任誰都看得出來,連景帝自己也明白,這也許是他最後一個萬壽節了。


  皇子們隔三差五的便進宮來問安,禦書案前,留下了各種的表情,各種的心思。可能所有的皇帝,在生命之燭將息未息時看到的都是這些。富有四海,最後都是無奈而有幾分淒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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