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求而不得

  關於林墨山的事情,張禾並沒有告訴晚鏡。因為她知道了會擔心,擔心,卻又實際上做不了什麽。


  蘇繹找張禾過去說這件事的時候,神情有絲興奮。與蘇縝所分析的一樣,關於袁維楨其它所有的事,隻不過是煙霧彈而已,唯有那雙生之事才是他的目標所在。他自然不會像蘇絎那樣傻,直白地去向景帝提起這些,他所等的便是這樣一個機會,好讓一切看起來都順理成章。這樣才能淡化自己在這件事中的存在感,打消景帝的猜疑。


  “現在唯有一個問題。”顧一白道:“如果皇上不信要如何?依我……”


  張禾淡淡地插話道:“殿下豈由得皇上不信?顧先生,殿下剛才說了,皇上已經召了袁維楨入京,也就意味著他是想要查證。不管皇上想要查他什麽,但最後會查出來什麽卻不是皇上說了算的。”


  “正是這個意思。”蘇繹讚賞地看了看張禾,又對顧一白道:“顧先生以為呢?”


  顧一白原本也是要如此說,卻被張禾楞搶去了話頭,心裏有點鬱悶,便隨意地點了點頭,“我以為也是如此。”


  張禾看了顧一白一眼,意味不明地一笑,又轉頭對蘇繹道:“霽月山莊的林墨山,殿下還是要保其性命,以免晚鏡知道了會橫生出不必要的枝節來。”


  蘇繹的手指叩了叩書案,“她知道了?”


  “沒有。隻是以防萬一罷了,畢竟有沒有林墨山這條命,如今看來影響也不大,自然是沒有必要。”


  “歸禾公子倒是很替那女子著想。”顧一白不鹹不淡地說。


  “女子無辜。”張禾也不否認,似笑非笑地對顧一白道:“何苦傷了她的心,又與大計無益。”


  顧一白看著張禾的目光,心頭驀然一緊,不再說話了。


  議過了下一步要做的事,張禾照例先行起身告辭,剛走到院中,蘇繹卻追了出來,“歸禾,陪我走走,說會兒話。”


  “殿下,恕我不便在你府邸久留。”張禾拱了拱手,轉身欲走,卻被蘇繹拉住了手臂。


  “無妨。就算你今天從正門出去,有人看見了,誰又會站在蘇縝一方來與我對立呢?”


  張禾撥開蘇繹的手,道:“事情一日懸而未決,殿下就該有一日的警醒。況且,真正的晚鏡還在我府中。”


  “又如何?現在無須擔心這些了。”蘇繹見張禾還要再退,便上前一步,看著他道:“怎麽,如今連與我說說話也是不行了?”


  張禾默默地看了他片刻,冷然一笑,“也不是不行,但殿下希望我說什麽?”


  “你喚我蘇繹!”


  “殿下。”張禾直視著他,“無論我喚你什麽,你與我之間早已回不去從前的談笑風聲,強求無益。”


  “我就這麽讓你討厭?”


  “我不討厭你。”張禾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我隻是討厭你看我的眼神。”他蹙了下眉頭,嫌惡般地說道:“討厭你喜歡我而已。”


  蘇繹的心被狠狠地紮了一下,手在袖中握起了拳,低聲道:“你以為我願意?你心硬,硬得我都覺得自己卑賤!當初為你做了那麽多……”

  張禾冷冷地打斷了蘇繹的話,“我從未曾要求殿下為我做什麽,但殿下為尹家所做一切我銘記於心,因此我現在才會站在這裏,至於所做一切是否是殿下真心本意,我無意深究,有恩報恩罷了。我從不曾,也不敢將殿下看得卑賤,但殿下怎麽看自己,我也無權置喙。”說完也不顧蘇繹薄怒的臉色,拱手告退。


  蘇繹看著他的背影,隻覺得一團火在心底燒了起來,“歸禾!”


  張禾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等了一會兒沒聽見蘇繹再說什麽,便又邁開步子轉過遊廊,走出了他的視線。


  蘇繹楞楞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一拳打在遊廊柱子上,砰的一聲響。他閉上眼睛蘊了蘊胸口的氣,喃聲自語道:“不急,歸禾,總有那麽一天的。”


  蘇繹走了,遊廊的轉角處默然矗立著崔晏晏的身影。她欣長高挑的身形隱在陽光照不進的陰影裏,手裏是一壺極品大紅袍,還有一碟薑絲甜餅。那是她悉心為蘇繹準備的。天寒了,紅茶和薑絲甜餅最是暖胃。


  崔晏晏把茶壺捧在手裏,暖了自己的手心,卻暖不過來自己的身體。


  卑賤。她對蘇繹何嚐不卑賤,卑賤的隻乞求他能對自己笑一笑,對自己說上一兩句話。蘇繹是她的天,她的一切,而今天蘇繹竟對別人說了那樣的話。


  那她又算什麽呢?


  崔晏晏淒然地笑了一下,將茶壺放回茶盤裏,重新端起,往蘇繹的書房走去。


  晚鏡在知道林墨山的事情的時候,林鈺已經回了錦城,林墨山也已經無恙出獄。


  張禾自始至終沒有對她說起,而晚鏡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陽華夫人。


  那天陽華夫人來的時候,臉上隱著不悅,見了晚鏡便直言問道:“姑娘可替我問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他那邊,卻沒看出他有何異樣。”她撇了撇嘴角,有點傷感,“是不是他看見了玉佩也無動於衷,是不是他已經把我給忘了?”


  “我現在不方便出去,還沒有見過他。”


  陽華夫人略略一怔,冷著語氣道:“姑娘什麽意思?既是如此,那是不是我聽到的事情也不必告訴你了?”


  晚鏡趕忙搖了搖頭,“夫人別急。那玉佩我交給了你的兒子,也許他還沒找到機會說這件事。”


  “秋兒知道了?”


  “他應該是早就知道了,隻不過現在知道的更詳盡一些罷了。我還沒有說你因何而死,但以他的聰明,大抵也猜出一二了。”


  陽華夫人顯得有點窘迫,往後退了小半步,“那秋兒……,他會不會恨尹翕?”


  晚鏡有點驚訝,“你希望是怎樣的呢?”


  “我……”,陽華夫人茫然地四下看了看,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麽,仿佛答案在這黑暗裏飄著,“其實我也不知道。”


  “那你自己呢?不恨他因為誤會而害死了你?”

  “我隻是替我那不能出世的孩子抱恨,是我害了他。而我,好像做錯了很多的事,這樣的結果,怕也是應得的。”


  晚鏡對這句話倒是頗以為然,隻是不好明說罷了。


  那年芙蓉園的壽宴上,再次遇到了她的先生,當時已經是畫苑苑監的顧一白。再次的相見,如同一粒火星落進了陽華夫人的心裏。


  她這近十年來的不甘,不平,不快,被這粒火星重新點燃了起來。那是她的愛,情竇初開時最旖麗的夢想,將她在尹府死水一般的生活,映照的越發不堪。


  她開始想盡一切辦法,想要見到顧一白,可是哪有那麽容易。陽華夫人的性格就像她的父親柱國公。柱國公在戰場上便是如此,既定了殺敵的目標,那便要心無旁騖的完成,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和犧牲。


  陽華夫人也是如此,見到顧一白成了她的目標,她放下了一切也要達成的目標。她忽略了尹翕,更忽略了周氏。


  在陽華夫人的敘述中,尹翕的影子始終很淡,存在,卻又模糊不清。可見她從來也不曾真正的了解過尹翕,更不知道尹翕的心思。


  但在那段時間裏,陽華夫人卻明確地感覺到了來自周氏的變化。一向視她如空氣的周氏,忽然變得對她關心起來,常常過來找她聊天,噓寒問暖。而陽華夫人也開始重新認識這位府中的如夫人。


  “你見過周氏嗎?”陽華夫人問晚鏡。


  “見過。”


  “你一定覺得她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吧。她說話便是那種模樣,帶著熟絡,卻又不會讓人覺得世故,關心你的時候捏著恰好的分寸,便不會讓人覺得冒犯,很難讓人生出警惕之心。所以,她在說要幫我見到顧一白的時候,我一點都沒懷疑她。”陽華夫人自嘲地笑了笑,“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很蠢。”


  晚鏡當然不會說是,卻也沒有說不是。


  那的確是一件很傻,很蠢的事。陽華夫人的思維直白的讓晚鏡不忍卒視,這也未嚐不是柱國公將她保護的太好的緣故,在她的生命裏,可能從來沒有見過人心的險惡,所以隻見了這麽一次,便丟了性命。


  與顧一白短短的一次會麵,陽華夫人仿佛回到那豆蔻的年華,她問顧一白為什麽再也沒去看過她,為他喜不喜歡自己,她拿出了自己一直珍藏的玉佩,問他願不願意就此帶她遠走天涯。


  “蘭芯,既已嫁人,便要好生的相夫教子。”顧一白對她說話時,仍像是對著當年那個剛滿及笄的小姑娘,很溫柔,溫柔的像是輕哄與寵愛,可話卻是涼的,他說:“此一生,將我忘記是最好的。”


  顧一白的話,說了又像是沒有說,是明白的拒絕,卻更像一種無奈的放棄。回尹府的路上,她哭得難以自持,回到府中後,便狠狠地摔碎了那塊玉佩。


  玉佩碎了,心卻沒有真正的放下。


  那是她活著的時候最後一次見到顧一白,讓她始料未及。她總以為還會有機會,像那次在春日的壽宴中,與青柳杏花中驀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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