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你的母親
關於有人拿著八字算生死的事,其實晚鏡不是很在乎。確切的說,是覺得很玩味。她有點想知道,那個弑女的母親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思,又會如何麵對結果。
晚鏡的情路坎坷,可在親情上卻從來不曾缺失過。父母愛,手足情,從上一世到這一世始終陪伴著她。也曾經因為那麽的理所當然,被她有些輕易的忘卻了,所以這世她十分珍愛。
但偏偏這世她這身體的本主卻是被親人所殺,如今又被親人利用著。晚鏡雖然替那可憐的孩子活著,卻想像不出一個真正被拋棄了的孩子該是什麽心情。
她不期然地想到了張禾,那也是一個關於親情的難題。於是有點無奈地搖了搖頭。玄道長看著她,不解她這搖頭是何意,瞥著她道:“怎麽著?我做的不對了?”
“沒有,我隻是在想別的事情。”
“反正對不對的也就這樣了。行了,那你說說吧,你又看見什麽鬼了?上次那個符給了你,你放出什麽來了?”
“鬼。”晚鏡言簡意賅地說,然後從袖中把那塊玉佩取了出來放到了桌上,“我有事想拜托你,不過不是去找鬼,而是幫我找一個人。”
玄道長看了看玉佩,短淡的眉毛挑了挑,“找鬼行,找人我不管,人我控製不了,忒複雜。而且……”他對著晚鏡訕訕一笑,“你在太傅府裏看見的鬼估計不是什麽草民百姓吧?”
晚鏡看了看他,失笑道:“玄道長,我怎麽覺得你來了西京以後就變得狡猾了許多呢?在錦城的時候遞張銀票就行,現在似乎謹慎了。”
“那是!西京能跟錦城比嗎?我是胖,又不是蠢。你單獨找我說尹家的鬼,不想張禾聽見,那這鬼必然跟他有關係,對不對?跟他有關係的一準簡單不了。我可是很怕惹事的,我還要飛升成仙呢!”
“是他母親。”晚鏡把玉佩放在手中抹了抹,“如果我能找到別人幫忙,其實也不想麻煩你的。”
“既然是他母親,那你直接讓他去做不就行了?”玄道長不以為意地道:“難不成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死了?娘的事兒子責無旁貸嘛,我又不是她兒子。”
晚鏡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要怎麽告訴他,是他爹殺了他娘。道長,如果你爹把你娘殺了,你會是什麽想法?”
“呸呸呸!”玄道長啐了幾口,“別拿我打比方!我爹我娘可都是壽終正寢。”
“你有爹娘?”
玄道長氣鼓鼓地瞪著她,晚鏡掩了掩嘴,抱歉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我以為你也是很小就沒了爹娘,才會出家做道士的。”
“我是自己想做道士。”玄道長擺了擺手,“別說我,說張禾。他家那是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如果你不幫忙我也就不多說了。”晚鏡瞟了玄道長一眼,“我找你也是沒別的辦法了,其實也擔心你哪天興致來了,會說走了嘴。”
玄道長看著晚鏡把玉佩又揣回到袖子裏,想了想道:“丫頭,我覺得吧,既然這件事是張禾父母的事,你就不能替人家拿了這個主意。”
晚鏡默然著沒有說話。
“要不然,你可以找別人幫幫忙。前天我在仙羽觀看見李檀了,他跟著個咋咋唬唬的小姑娘來玩,我們聊了兩句,不過那小姑娘一直黏著他,我們也就沒提起你來。”
“李檀?他也來了?可是他……”
“我不是說他。我雖然沒見著林鈺,但李檀肯定知道他在哪,你可以讓林鈺幫你。”玄道長頓了頓,笑得意味深長的樣子,“如果他不幫你,這世上就沒人會幫你了。”
“你不想惹麻煩,我也不想他惹麻煩。”晚鏡搖了搖頭,“我再想想吧。”
“嘿!你這偏心偏的……,倒是也正常。”玄道長撚著胡子沉吟了一下,“不然我給你出個主意,這件事,你直接去問他娘,看她想不想張禾知道。有多少冤死的人想讓親人知道卻沒有辦法呢,現在他有機會知道,卻讓你自作主張的瞞下來,這不好。”
“玄道長……”晚鏡別有深意地看著他,看得玄道長有點毛毛的,問道:“怎麽著?我就是出個主意罷了。”
晚鏡溫和地笑了笑,“我第一次覺得你像個長輩。”
話至此,晚鏡也就沒再與玄道長多說,離開的時候,晚鏡手放在房門上猶豫了一下,回頭問道:“你知道林鈺現在在哪?”
“我隻知道李檀在哪。”玄道長笑得肩膀聳了聳,“瑞錦。”
在玄道長的笑容中,晚鏡莫名其妙的心虛,“他們安全就好,我就是問問。”說完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出了仙羽觀,晚鏡與張禾並肩沿石階下山,一路無話,直到上了車,張禾才忍不住問道:“如何?”
在晚鏡與玄道長離開後,張禾一直在想著晚鏡看見青雪的事。他一直知道的是自己的母親難產而死,可現在卻有點疑心起來。
晚鏡看見了青雪,如果隻是關乎青雪的事,她沒有必要對自己那般欲言又止,似乎也沒有必要來一趟仙羽觀,更不必避開他單獨與玄道長說話。
這裏麵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一直誤會了自己母親的死因,而晚鏡看見的也並不是青雪。這個結論對張禾而言,有幾分悚然。
“你知道成竹是誰嗎?”晚鏡在猶豫了一會兒後終於開口說道。
“知道。”張禾平靜的點了點頭。
晚鏡轉頭看了看他的臉色,“來時的路上你說你母親心裏有別人,看來這個別人,你也知道是誰。”
“很難不知道。府中總會有一些風言風語,不會避著小孩子,當時不懂現在不會還是不懂。”張禾隨意地笑了一下,“前些日子我將‘馨寧’之事鬧得那麽大,府中便有人說我與我母親的性子如出一轍。”
“你們的性子,看上去並不是很像。”
張禾坐直了些身子,目光深深地看著晚鏡,沒有說話也沒有追問。
話出口,晚鏡倒是覺得鬆快了很多,便笑了笑,“你長得像她,不過她看上去要比你胖一點,可能……,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吧。她的脾氣有點急,很驕傲的樣子,是個大小姐的性子,不像你這樣溫和。”
張禾默默的聽著,喉嚨有點發緊,有點發酸。這是他母親去世之後,第一次有人說起她來,用這樣一種平靜的口吻。
陽華夫人的父親是先帝封賜的柱國公,那是她父親戎馬一生拚出來的功勞,也是她父親犧牲了三個兒子換回來的榮耀。陽華夫人是他唯一的女兒,到最後,也成了他唯一的孩子。
張家,在柱國公過世之後無人承襲爵位,如今已經是沒落了。嫁給尹翕,是柱國公還在世時給自己這唯一的孩子做的安排。
尹翕是個翩翩文人,性子溫和,大概能容的下自己女兒的脾氣。尹翕與皇上的關係好,大概能讓自己的女兒無憂度過這一生。這是柱國公的想法,是他去皇上麵前替自己女兒求來的姻緣。
而陽華夫人愛的卻是別人。
據說出嫁的那天,她幾乎是被柱國公綁進花轎的。她不願意嫁,因為她等的那個人還沒有來。然而賜婚如同聖旨,豈是她不願意嫁就可以不嫁的,同樣,也不是尹翕想不娶就可以不娶的。
於是,怨偶天成。
陽華夫人所愛的那個人究竟是什麽態度,晚鏡不知道,就連陽華夫人自己也不知道。而張禾卻說:“恐怕是母親一廂情願吧。”
“也未見得是一廂情願。”晚鏡從袖子裏將那塊碎了的玉佩拿了出來,放在了車中的小幾上。張禾默默地看了一會兒,伸手拿了起來。
在陽華夫人那晚的講述中,唯有說到這塊玉佩的時候,臉上才有了些笑容。那年她剛及笄,手執畫筆在紙上勾勒出一片流暢的蘭花葉子,然後轉頭看著在旁邊的人,便又在畫紙上畫了幾支勁竹。
“梅與菊呢?”他問。
“沒有梅與菊,隻有蘭與竹。”她笑道,“我畫的不是四君子。”
他笑了笑沒說話,拿起另一支畫筆在紙上把梅和菊添上了。她有點不高興,執拗地將紙從中間扯開,“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隨你吧。”他搖了搖頭,沒再多說。
她咬了咬下唇,湊近他一些問道:“先生往後就不來了嗎?”
“不來了。”他把手中的書愛惜的抹了抹,遞到她麵前,“畫譜留給你。”
她哼了一聲,“先生要是不來了,我往後就不畫了。我去與我爹說。”
他垂眸,像是笑了一下,“我不再畫,你也不畫,可惜了這本畫譜。”
她眨眨眼睛,“你在宮中畫苑,怎麽可能不畫。”
“畫,卻不是為了畫而畫了。沉浸畫中畫不出前途。”他看著她臉上的單純表情,隻是無奈地在心底歎了口氣。
“怎麽這樣說呢?能選入宮中的畫師豈是沒有前途的。”她拽了拽他的袖子,“總之,你還要來的,你不來……我怎麽辦?”話說到最後,她臉有點發紅。偷偷看了看他,伸手將他腰上的玉佩拽了下來,“你不來,我就不還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