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竹喧別苑
敦義坊蔣熙元的私宅中,劉起正蹲在地上數著一地的羊皮袋子,數到第二十五個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坐在石墩上的蔣熙元,“就這麽多了,夠嗎?”
蔣熙元表情嚴肅地看著他,片刻後豎起手掌道:“你找誰做的?”
“喔!少爺你當我真傻啊!這事兒我能找別人去做嗎?”劉起梗起脖子高聲道:“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當然是我自己做的。很辛苦!”
蔣熙元的表情更凝重了,起身蹲到那摞羊皮袋子前,翹著手指捏起一個看了看,沉默了一會兒後遞給劉起,“吹起一個來瞧瞧。”
“這都是用牛筋線縫了三趟封口的!信不過嗎?”
“對。”
劉起翻了個白眼,接過羊皮袋子深吸了一口氣,鼓著腮幫子開始吹氣。蔣熙元一邊看著漸漸充氣的羊皮袋子一邊道:“這個偷人計劃的基礎就是你這個羊皮袋子,當然得確認無誤才行。”
劉起一口氣泄了出來,捏緊袋口不滿地道:“少爺,這計劃能不能不叫偷人計劃?!”
“你明白就得了,計較這麽多幹什麽!吹!”
羊皮袋子漸漸鼓起來,劉起最後一口氣吹完後捏緊了袋子口,臉紅成了豬肝色,長長地換了口氣,指著袋子道:“看,不漏氣吧!”他把袋子口湊近自己的臉後鬆開手指,迅速地按在了口鼻處,喘了兩口氣,對蔣熙元點點頭。
蔣熙元拉著他站起來,把袋子從他臉上拿開,“你確定能呼吸?”
“對。”劉起點頭,“潛進去的時候腳上綁上沙袋可以防止浮起來,從暗渠過去,這一個袋子基本夠用。再帶一個出來的時候用。”
“不用,一個就夠了。”蔣熙元笑了笑,帶著他走到了院中的小魚塘旁邊。劉起還在奇怪的追問,“一個?那出來的時候怎麽辦?”
“一會兒再告訴你。”蔣熙元把羊皮袋子按在劉起的臉上,笑道:“為保萬無一失,你給我在下麵躺上一刻鍾再上來。希望一會兒你是走上來的,而不是漂上來。”說罷抬起腳將劉起踹了下去。
上午時,林鈺以路過的姿態從城西竹喧別苑前踱了過去。竹喧別苑墨綠的大門緊閉,乍一看不過是個普通的郊外宅子,但若是細觀瞧便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般的異樣。
這宅子,是有人守著的,不過守衛的力量都沒在明麵上就是了。把守嚴密又怕落了痕跡,這才比較符合藏人的狀態。林鈺心中多了幾分篤定,遠遠地看了看竹喧別苑四周的環境後便先行離開了。
傍晚時,燕筱瀾端著杯茶站在廊廡下,瞧見換好了衣服的林鈺,滿意地讚道:“瞧著就是不一樣,還是好衣服襯人。”
林鈺露出一絲苦笑,“多謝燕姨娘,隻不過一身夜行衣而已,何至於用上這麽好的料子。”
“不行。我就見不得不像樣的衣裳,尤其是你經常出入瑞錦,讓別人看見沒的懷疑了我瑞錦的水準。”
“可這是夜行衣啊!不就是怕別人看見?”
燕筱瀾噎了噎,一甩茶杯蓋子,“我說,我給你做身好衣裳你還不樂意了是怎麽的?夜行衣怎麽了?我瑞錦就這性格,就算來了賊也得穿妥當了再進來偷東西!”
“好好。晚輩受教。”林鈺無奈地拉了拉袖子,看著身上這用五倍子染黑的蠶絲錦袍,還用藏藍絲線繡了精致的雲雷紋樣,怎麽看都覺得自己走的像是采花賊的路數。
等到用罷了晚飯,天色全黑之後,林鈺便穿著這華麗的夜行衣躍出瑞錦的院牆奔城西竹喧別苑而去了。
西京是景國最繁華的城市,但過了人定之時也一樣顯出靜謐來。隻不過這裏的靜謐仿佛不同於錦城,錦城是真的會靜下來,而西京的黑夜中似乎永遠存在著一些暗湧。這是他最近行走夜路的心得。
白日裏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會在夜裏偷偷的會麵,陽光下彼此寒暄的朋友會在夜裏隱匿的彼此窺探,更不要說城南鬼市,會在夜裏悄悄地交流著多少秘辛,達成多少見不得光的殺人越貨生意。
黑夜可以籠罩一片天地,換上不同的風景,可以籠罩住一座城池,換上另一種麵貌,也可以籠罩一個人,體會出不同的心情。
林鈺在黑暗中輕步地走著,沒有人看的見也沒有人聽得見。他覺得自己此刻好像一個鬼,遊離與人們的視線之外,為著心中的執著而出沒在這座城市。
也許這執著根本沒有結果,也許也完全沒人在意,可他就是不能放棄。
到了竹喧別苑外,林鈺屏氣隱在院旁的樹影下,調動感官探了探周圍的氣息後,腳尖在地上一點,躍身抓住一棵粗枝翻了上去。
最近他走夜路了,夜視能力大幅的提高,夜晚感官敏銳度似乎也比以前強了不少。坐在樹間,很容易地便看到了竹喧別苑的內院,隻是別苑內沿牆栽了不少斑竹,視線算不得好。
微風吹過,竹葉便泛起沙沙的聲響,如同暗夜私語,也像是許多薄底繡鞋擦過地麵的聲音,透著點詭異。院裏遊廊點著燈,隱隱約約的能看見有人來回走動,似乎是巡視的模樣,院中一處水塘,塘上的一間屋裏燈光昏暗,可能是有人,但看不真切。
林鈺的目光從前院掃到中院,又從中院轉到後院,看了一遍後不禁蹙了蹙眉,覺得這事情有點難辦。
明顯,以他個人的力量想進去已經是件有難度的事了,而進去後要接近那間三麵環水的屋子則更難。如果屋裏不是晚鏡,他全身而退是個問題,如果屋裏的是晚鏡,那麽帶著她一起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
思索了片刻,林鈺跳下樹從地上撿了塊石頭,又重新翻上樹枝,瞧準了一個位置後運手腕的力量將石頭扔了出去。
那塊石頭先是擊中了那間屋子的房頂,再借著屋頂的坡度滾了幾滾,咚地一聲落入了水塘之中。
幾乎是石頭發出聲響的同時,便有兩個人縱身上了房頂,石頭入水後幾隻箭矢隨後簌簌地沒入了漣漪的中心。旋即,那間屋子便被劍拔弩張的人圍了起來。從林鈺的角度看過去大概有十個人左右,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而且敏銳度極高。
為首的一個人往塘中看了看,又瞧了一眼房頂,然後指了指前院和後院的位置。幾個守衛便分出去往前後查探去了。
林鈺扔石頭的角度選的很刁,再加上中間有一個滾落的過程,所以基本不會懷疑到他所藏身的西側。
過了約摸一刻鍾的時間,查探的人回來對著為首之人搖搖頭,那人便解除了戒備的狀態,重新布置了一下院中防守。黑夜中,一切好似又歸於平靜,而自始至終,屋子裏都沒人出來過。
林鈺皺眉看著院子力的陣勢,坐在樹上咬了咬指甲。他要找到晚鏡,可不是為了要與她死在一起的。
就在林鈺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動靜,他穩住身形收斂起渾身的氣息,凝神聽著。不一會兒,樹下便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人,停頓一瞬之後從他腳下掠了過去。
林鈺一見,掏出黑布巾圍在臉上準備跟過去,可跳下樹後卻頓在原地沒有動。他重又扯下臉上的布巾,看著那個人離去的方向,片刻後,揚唇一笑。
這塊石頭,扔的真是劃算。
轉天,皇宮裏出了事。太子蘇絎在早朝上向皇上諫言,說起二皇子蘇繹當年舞弊案之事,說他不宜承擔萬壽節宮宴。蘇繹如今仍是戴罪之名,由他承辦恐為人所議論,不利皇家聲譽。萬壽節又是皇上壽辰,事關國祚,請皇上三思此事。
“皇上怎麽說呢?”晚鏡問張禾。他剛去了蘇繹府邸回來,與晚鏡談天般地說起了這件事。
“沒有表態。”張禾搖了搖頭,淺笑道:“他所奏的理由看著是沒錯,但實則很虛,不是什麽大是大非的問題。此事全看皇上的態度。要麽就是借此事恢複蘇繹的封號,要麽就是不讓他再辦萬壽節。這兩點上,於太子本身都是有利的。如果如果皇上置之不理,太子自己則需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位子了,但這未嚐不是他為自己後麵的路謀個動向。乍看魯莽了些,細想則不失為高招。”
晚鏡垂眸想了想,道:“如果恢複了蘇繹的封號,那麽蘇繹和蘇縝兩個人就要應付彼此,太子會省很多麻煩;如果不再讓蘇繹辦萬壽節,那麽等於是承認了蘇繹罪名未脫。”她抬眼看了看張禾,見他一臉雲淡風輕的,便問道:“看上去,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蘇繹。”
張禾微微地怔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我雖是暗裏幫著蘇繹的,但實則與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如果蘇繹罪名未脫,他又有什麽機會用我來向蘇縝和瑜德妃發難?”晚鏡笑道,“他不利用我,我豈不是反倒尷尬了?”
“不會。”張禾輕輕吹了吹杯中茶水,語焉不詳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