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尹府
西京,景國的都城,也是這片國土中最大、最繁華的城市。景國皇宮長安宮,取長治久安之意,肅然座落在西京城中心偏北的位置上。長安宮南門承天門外是朝中各司職機構,亦屬皇城範圍,一般百姓是進不去的。再往南出朱雀門便是朱雀大街,將西京成分為東西兩半。
城中街道縱橫交錯,隔出共九十九坊並兩市。城北東西坊市所居多為王侯官員,過了東西向的街道平光街後便是南城,居民便相對混雜一些,有各地在西京的會館,也有富賈商戶的大宅,而更多的是小作坊以及平民居所。
鬆原趕車從城北繞至城東延平門進入西京,守城衛見是太傅尹府馬車自然不多阻攔。走在平光街上,晚鏡隔簾看著西京的繁華,聽張禾給他簡要地介紹著這座都城。
從延平門往西走的不是很久,車子向北一拐便入了一條巷子。進了巷子後周遭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兩側皆是高門大戶的宅子,朱門緊閉,氣氛也顯得略有些壓抑起來。
“到了。尹府在宣陽坊中,東邊不遠便是東市,過些日子我帶去去轉轉。”
晚鏡笑著點點頭,“我可以出門?”
“這個自然。隻是……”
“出門的話務必知會你一聲,還要有人跟著。我曉得,你放心。”晚鏡彎腰拿起自己那方小小的包袱,“我本就不是愛出門的人,不過問問而已。”
“西京城你不熟悉。況且,你自己出門確實也不安全。”
晚鏡未置可否,轉頭看著張禾道:“張禾,你不用這樣與我解釋。這一路從豐陽城過來,你一直想要淡化我入京的實際緣故,想讓我覺得我真的隻是在與故友重逢,來西京小住。可實際上怎樣你我心裏都清楚,實不必如此。”她彎唇一笑,“話說回來,住在尹府總比住在別處強,有時候我或許真的可以那樣以為,倒也是不錯的。”
張禾心裏一沉,默默地看著晚鏡沒有應聲,旋即卻又笑了笑,“是我小覷了你的心誌,但希望你可以信我。”
晚鏡垂眸點了點頭,笑意清淺,“我當然信你。”
尹府前後四進的宅子並東苑一座兩進跨院,西苑為庭院,竹柳百花的掩映中另有小築幾間。規模建製堪比親王府邸,但還是比不上霽月山莊的。隻不過霽月山莊是百姓民宅,建多大都沒人說什麽就是了。
當年景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尹太傅尹翕便是翰林庶吉士並太子侍讀,與景帝的關係一直很好。景帝繼位之後尹翕官拜太子少傅後又為太傅,景帝待他一直算是不錯的。當年舞弊案發後曾有落井下石之人拿這宅子彈劾過尹翕,隻不過隨著案子的塵埃落定,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這宅子確實也曾讓盛怒下的景帝給尹翕記上過一筆,全然不顧這裏是他當年親賞尹翕住下的。事後尹翕覺得君恩反複難以指望,便上表過景帝說想要換一處。
景帝不鹹不淡地把上表奏章還給了他,卻道:“尹愛卿應該明白,你的對錯不在這一處宅子上。”
尹翕心內惶然,也便不敢再提,自那之後他為官處事便輕淡了許多。名噪西京一時的幼子歸禾失蹤,嫡長子與次子又都在他的安排請表下外派了出去,慢慢地將他襯出個孑然一身兩袖清風的形象出來。除了這所宅子。
這宅子就像印證著尹翕君恩仍在,讓人不敢妄生造次之心。
過了外院,晚鏡與張禾並肩一路往裏走。張禾大概地與她說著尹府的布局,晚鏡便細細地聽著。一路不斷的遇有下人丫鬟閃到路的兩旁垂首請安,待他們走過之後便抬起頭來,好奇又不解的看著晚鏡的背影。
過了二道儀門後張禾穿過一扇花門往東走,晚鏡回頭看了看,問他道:“怎麽?馨寧不用去見太傅大人嗎?”
張禾停下腳步來笑了笑,“不必。去陽豐城接你之前,我已經與家父大吵過一架了。”
晚鏡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太傅大人不知道這件事?”
“他知道。”張禾將她的手拉過來放進了自己的手中,欠身附在她耳邊小聲道:“隻不過該演的戲還是要演的,誰知道這裏到底有沒有觀眾。”
午後秋陽照在張禾的臉上,俊美的五官恍若天上不應下凡的仙,他附在晚鏡的頰邊耳側,笑意柔和細語淺淺,眼中不掩疼惜愛護。遠遠地有小丫鬟看見,便生生地揉碎心腸紅了臉龐,憾自己夠不得資格,更氣他身旁那不起眼的姑娘卻能有如此福分。
可誰又知道張禾在晚鏡耳邊說的不過是這樣的幾句話,實際的讓人生不出一絲遐想來。
“馨寧身份低微,與我相識於草野。我父親反對才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張禾簡要地解釋道。晚鏡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垂眸說:“門第之差。家世、身份、門楣、聲譽。我明白。”
張禾看著晚鏡微闔的眼簾,便有一句話自心中輕輕撚起,又淡淡說出,“而我心意已決,心儀於你便要守護你如此生唯一。”
如這半冷半暖的之秋,像是半真半假的之語。
晚鏡縱然知道他是在解釋馨寧的事,卻仍是忍不住心頭一跳,沉沉地生是漏了一拍。“馨寧好福氣。”她隨意地回了一句,轉過身繼續沿小徑往前走去,自始至終都沒有去看張禾,亦不願去徒勞分辨他的目光,隻是將他留在了身後。
蘇繹這天傍晚便接到了消息,一個是李石的馬車已至城西竹喧別苑,另一個則是張禾已從豐陽城回京。
他麵無表情地聽人說完了這兩件事,便揮揮手讓報信的人下去了。傍晚橘色的光從敞開的門中漫了進來,灰磚的地上像是鋪了一層的金箔。蘇繹看著那片有些刺目的顏色,心底卻沒被這樣的顏色帶出暖意來。
門外腳步輕輕,到門口的時候略略停頓了一下,然後一個欣長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蓋住了地上的一片金黃。
“晏晏?”蘇繹眯起眼睛來看了看進來的人。
“殿下,我讓廚房煮了些八寶膳粥,用一點嗎?”崔晏晏穩穩地端著茶盤走了進來,長長的裙擺拖在地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
蘇繹接過崔晏晏手中茶盤,放在了自己麵前的桌上。細白瓷的羹碗素淨的一點裝飾也無,蓋子半敞著,裏麵的八寶膳粥散發著軟糯香甜的味道。他輕輕拍了拍崔晏晏的手,“辛苦你了。”
崔晏晏臉色微紅,羞赧般地笑了笑,看蘇繹沒有要動的意思便眨眨眼,小聲地道:“你不喜歡吃嗎?”
“我現在不餓。”蘇繹看著麵前的妻子,有些不太由衷地笑了一下。崔晏晏嫁給他的時候剛滿及笄,那時便是這樣嬌羞謹慎的模樣。婚後沒有多久他便被發到了禹州,三年後回來,她好像沒有什麽變化,僅僅是身形略長大了一點而已。
他拉住崔晏晏的手,“一會兒再吃。”
崔晏晏這才點了頭,抿嘴笑了笑,“殿下別太辛苦。如果有什麽事我可以幫上忙……”她低下頭去,頓了頓又說:“我希望能幫殿下做些什麽,可我懂的少,又怕添亂。”
“我知道。你先回去歇著吧。”
崔晏晏還想再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個好字,裙擺一轉便向外走去。
“晏晏。”
“嗯?”崔晏晏停住腳步回過頭去看著蘇繹,蘇繹凝神片刻,道:“過些日子,你幫我去看望一個人,好不好?”
崔晏晏的目光亮了亮,忽而又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垂眸蚊聲問道:“殿下是想讓我去看看歸禾公子嗎?”
蘇繹沉默了一下,搖頭道:“不是。是另外一個人,到時我會告訴你。”
“好。”崔晏晏這才笑起來,腳步也顯得輕快了許多,在蘇繹目光的注視下離開的書房。
夕陽的暖光隻有一瞬之長,蘇繹再看時,那片耀眼的光早已不見的蹤跡。地麵與門外的天同是灰沉沉的模樣。夜幕已至。
晚鏡看著東苑中的丫鬟為她房裏點上了蠟燭,又小心地罩上鮫綃燈罩。三指粗的上好白蠟,點起來也沒有異味和青煙。八盞燈,照得屋裏一片明亮。
張禾從門外走進來,站在門口等丫鬟點好了燈,等她們都下去之後他才慢慢地踱到茶桌前坐下來,“這房間還好?”
“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張禾抿嘴一笑,把手中的一個小瓷瓶放在了桌上,“我幫你把易容先去了,戴了這麽多天了總要洗洗臉,歇一下,一會兒我再幫你戴上。”
晚鏡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臉,“聽起來有點嚇人,這麽多天沒洗臉,摘下來不知道是什麽樣子了。”
張禾起身繞到她麵前,將瓶子的塞子拔下來,倒了些粘稠的液體在手上,他彎起手掌看著晚鏡,笑道:“你閉上眼睛。”
晚鏡聽話地閉上了眼,先是覺得耳後有一點涼,然後臉頰便被一雙溫熱的手輕輕覆上。張禾的動作很慢很輕,她感覺的到他身上純淨的氣息,聽得見那隻有在這樣靜謐的淺夜中才能察覺的悸動,讓她不知不覺間也亂了呼吸。
她如此慶幸,此刻自己是閉著眼睛的,什麽都不需要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