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自責

  晚鏡離開霽月山莊的當天,李香兒便發現了。很簡單,晚鏡早上沒有去請安。李香兒以為晚鏡是鬧了什麽頭疼腦熱,先是遣采薇到觀自在去問了,采薇回去後卻告訴她晚鏡走了。


  李香兒沒明白這‘晚鏡走了’是什麽意思,便跑去看看,從初雲那問出晚鏡留信給林鈺的事後,一下子就炸了。等她氣衝牛鬥的去找林鈺的時候,林鈺那時已經去了承雲樓。


  那日林鈺從承雲樓出來,快馬往京城方向追了到天黑,結果自然一無所獲。冷靜下來一些後也隻能先回來,畢竟他也不能這樣就去京城,那樣的話就不是去找晚鏡,而是純粹去找死的。


  奔馬回到霽月山莊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果子頂著黑眼圈在門口正急得團團轉,見他回來後跌跌撞撞地就迎了過來,叫喚著說:“我的天!大少爺你這是去哪了?一宿沒見人!”


  林鈺此時已是一天兩宿的沒闔眼,加上心情敗壞,已是身心疲憊到了極點。他對果子的話充耳不聞,扔了馬韁繩便步履沉重的進了門。果子在身後一通的喊,他也沒回頭。


  進門後他往觀自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動了動喉嚨,覺得澀澀的酸疼,滿心的抑鬱都無從發泄。原地楞了片刻,才硬生生地轉了腳步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剛推開門,迎麵便飛過來一個東西,林鈺條件反射地側了側頭,一個茶杯砰地一聲便碎在了牆上。還沒等他弄清楚怎麽回事,又一個茶杯飛了過來,林鈺伸手一截,手臂兜了一圈將那茶杯握在了手裏。


  “混賬東西!你還好意思回來!”李香兒一邊吼著一邊抓起茶杯就扔。林鈺左躲右閃的終於是衝到了李香兒麵前,伸手將她手腕一握,“娘!有話好好說!”


  “說個屁!”李香兒照著林鈺胸口一推便將他推在了床上,然後欺身上前一腳踹在床沿,一手撐在膝頭上,另一隻手指著林鈺,“還讓我好好說!我倒問你,你把晚鏡弄哪去了!”


  林鈺怔了一下,隨即轉過頭去,垂眼沒說話。


  李香兒跺了一下床沿,“說話啊!晚鏡走了你不說趕緊來告訴我,你小子也一天一宿的沒回來!你當老娘我是吃素的?!說啊!”


  “娘!我很煩了,你別鬧了!”


  “呸!”李香兒往旁邊啐了一口,“你煩?!你說要追求晚鏡,怎麽追著追著能把人給追跑了!不爭氣的玩意!還好意思煩?”


  林鈺抬眼盯著李香兒,緊緊地抿著嘴,胸口一起一伏地喘著粗氣。李香兒看他下眼圈發青上眼皮發紅的樣子,不禁楞了一下,這才斂了斂氣焰,收起腿來坐到了他旁邊,放緩了點聲音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林鈺仍是不說話。也不是他不想回答李香兒,而是一時間壓根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嘖!說話啊!”李香兒拍了林鈺的腿一下,皺眉道:“你們一個個的都想把我急死是不是?”


  “娘……”林鈺勉強地出了一聲,嘶啞哽咽,聽得李香兒心頭直發顫。“是我不好,我太自以為是了……”他以為自己可以保護好晚鏡,以為自己能處理好這些事情,最後卻鬧了這樣的一個結果出來。傷心、挫敗、懊惱,林鈺現在對自己已經產生了嚴重的不信任感,陷入了極度的自我否認中。

  李香兒捋了捋他的後背,站起身來用僅存的一隻杯子給林鈺倒了杯水,遞進了他手裏,“娘知道你不是那種自以為是的人,別急著說結論,喝口水再慢慢的跟我講,你跟晚鏡到是出了什麽事。”


  林鈺捏著杯子,盯著杯中的水出神片刻,道:“晚鏡,應該是去西京了。”


  “西京?!她去西京幹什麽?認親啊?”


  林鈺看了李香兒一眼,在她訝異的目光中沉沉地點了點頭。這下李香兒更糊塗了,“你點頭什麽意思?我說對了?她認親去了?認的哪門子親?”


  “是我錯了,我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問題。我從來沒想過讓她離開山莊,一點都沒有想過,所以想當然的認為無論出了什麽事都該由我來護著她,有山莊護著她,不過是兵來將擋罷了。可我沒想到晚鏡卻想到了。她一定覺得自己是個麻煩,她一定覺得隻要自己離開了那些麻煩就不會找到家裏。我真蠢,蠢透了……”


  林鈺用力地捏著茶杯,喃聲自語般地說道:“她想保護家人,但她至少讓我保護著她啊!她想離開,我可以跟著她,可以陪著她。現在她一個人去了西京,一個人……”他彎下身把頭抵在了膝蓋上,“她就沒想過我會有多擔心……”


  他不知道晚鏡現在在哪,可一想到她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去了西京,去麵對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去麵對那些凶險的事,林鈺就覺得渾身發冷,覺得心髒一陣陣的抽痛。他恨自己,恨不得找人一刀捅進自己心裏才能痛快一點。


  李香兒養了林鈺十九年,還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心疼的她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她摟著林鈺的肩膀,柔聲道:“乖,先別難過,娘還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呢。鏡兒認的什麽親?怎麽說的好像還很危險似的?”她拉著林鈺的肩膀把他身形掰直,抽出手帕來給他擦了擦臉,歎口氣,“我的兒啊……,你倒是先把話說明白了呀。”


  林鈺的腦子裏像是塞了棉花,懵懵的發沉,他把茶杯裏的水倒在手中在臉上抹了一把,定了定神,有點猶豫地說道:“娘,景德六年七月十五,宮中有宮妃誕下嬰兒,卻因為生辰不祥而被殺死……,不過,也可能沒死。”


  “景德六年,哦,十五年前。然後呢?”李香兒點點頭,看著林鈺,等他繼續說。可林鈺也看著她,她眨眨眼忽然醒過神般地張了張嘴,手掌又慢慢掩上,往門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你是說……?怎麽可能?不可能吧!不是……,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林鈺揉了揉太陽穴,將事情大概脈絡與李香兒講了,中間隱去了雲娘鬼魂的事情。李香兒聽完後楞了好一晌,忽然躥起來往出就走,林鈺趕忙一把將她拽住,“娘您幹什麽去?”


  “去承雲樓啊!”


  “不行!”


  李香兒眼睛一瞪,氣道:“為什麽不行!我的女兒被人帶跑了,我當然得去問!什麽亂七八糟的事這都是!噢,當年說殺就殺說扔就扔,現在想認回去?門兒都沒有!鬆手!”

  林鈺自然不肯,把她拉回來按在椅子上,肅然道:“晚鏡之所以走就是不想牽連家裏,您大張旗鼓的跑過去,是想表示咱們山莊上下都知道了晚鏡的身世?都知道了當初宮中隱秘?”


  李香兒思忖了一會兒,仰在椅背上有點泄氣,“說的也是。嘖,可晚鏡……。”她拍了下桌子,“這傻丫頭!怎麽這麽大的事也不跟家裏商量一下。”說完又瞪了林鈺一眼,可看他現在的樣子,責怪的話也沒忍心再說出來。


  林鈺麵沉似水地站著,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李香兒也輕咬著指甲出神。房間裏靜默了好一會兒,李香兒才緩聲開口問道:“不管晚鏡什麽身世,我養了了她十五年,她就是我的女兒。縱然家要護著,可也不能讓她那小身板自己一個人擔著這麽大的事,對不對?唉,也不知道該說這傻丫頭是太拿自己當外人,還是該說她不拿自己當外人。”


  晚鏡要是有什麽意外,這一家子都會不過去的,而林鈺,怕更是這輩子都要毀了。她默然片刻,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終還是淺歎一聲站起身來,抬手捏了捏林鈺的臉,“鈺兒,去找她吧。”


  林鈺抬眼看著李香兒,沒有立時應聲。他當然想要去找晚鏡,可他也知道,西京路遠,這種事又實在福禍難測,李香兒淡淡地說的這幾個字後麵飽含著多少的擔憂。一幹事在心中思來想去的,不禁越發自責。


  李香兒又道:“不過你也別急著走。晚鏡究竟是誰帶走的,去了哪裏,入京後又會在哪裏,就算找到了她,這事怎樣了結都是大問題。咱們還是得去與你爹商量一下,合計出個主意來才行。”


  林鈺點了點頭,垂首道:“讓娘擔心了,是兒子不孝。”


  李香兒擺擺手,“說這個幹什麽?跟孝不孝有什麽關係。娘這輩子在乎的不就是一個相公一堆兒女麽,隻要你們平平安安的,娘什麽都豁的出去!有什麽大不了的。”她拍了拍林鈺的背,“兒子,打起精神來!遠沒到天塌地陷的時候呢!”


  晚鏡這一路走得還算平安,一來她此時上京比較出人意料,對方很難有這麽快的反應;二來李石選的路線也的確是太繞了一些。


  那日過了原鳳城後李石便趕車往東走,一直紮到快近靈武郡東界的時候才上了官道,再沿官道往南進入了永昌郡。在永昌郡內李石也沒好好走,東三十裏西三十裏的迂回,好容易才過了永昌進到宣平郡。


  宣平與東陵相鄰接壤,同屬京畿的範圍,再向南二百裏左右便可以入京了。蘇繹已經傳信,說派了人在宣平接替李石護送晚鏡入京。李石此刻心情大好,連馬車都趕的更快了一些。但這可苦了坐在車裏的晚鏡。趕路了這些天,馬車上顛簸的頻率在她下車後似乎仍是奏效的,讓她覺得整個大地都在時時顫抖。


  進入宣平豐陽城後,李石按蘇繹的指示將車趕到了一處不起眼的宅子前,掀了簾子對晚鏡道:“姑娘,我就送您到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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