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緣起緣滅

  雲摘硯這次可有點得意了,老神在在地喝著盞中熱茶,看著對麵臉黑的像鍋底一樣的林鈺,關切道:“林公子看上去臉色不好,出什麽事了嗎?”


  “你見過晚鏡了?”


  雲摘硯呼地吹了一下茶水,垂眸道:“林公子把令妹藏的那麽好,我往哪見去呢?怎麽?又有人夜襲霽月山莊了?”


  “雲摘硯,我沒空與你囉嗦。”


  “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麽?”雲摘硯放下茶碗,向後倚靠在椅背上,“你詐了我兩次,誰知道這次你又刷什麽花招?上當一次是我輕敵,上當兩次算我技不如人,上當三次我就是個白癡。”


  林鈺眯起眼睛來看了看他,冷聲道:“晚鏡說她要來找你,沒來嗎?”


  雲摘硯微微一怔,不禁笑道:“都說了,上當三次我就是白癡。林公子就這麽瞧不起我?真當我是個白癡不成?”他攤了攤手,“我沒見過她。”


  林鈺有點頹然地歎了口氣,沉默片刻後道:“我昨天不應該來詐你。要是你的暗哨還在霽月山莊,至少我還有個打聽的方向。”


  雲摘硯笑了笑,“這現世報來的真快。恕我無能為力,您請回吧。”


  林鈺站起身來,卻沒往門口走,而是繞過桌子走到了雲摘硯麵前,欺身上前將手按在他肩膀上,笑得有點危險,“你挺淡定的,嗯?你盯了她那麽久,我今天送上門的消息,你都沒興致聽了?”


  雲摘硯心裏一緊,往後仰了仰身子,“你能好心的給我消息?可笑!”


  “雲摘硯。”林鈺的手掌一轉,拇指按在雲摘硯的喉結上,“我再問你一遍,晚鏡去哪了?”


  雲摘硯知道林鈺不會殺了他,但這滿眼怒氣的瞪著,手指還卡住自己的咽喉,多少還是有些讓人心顫。他咽了口唾沫。“你覺得我有那麽好心告訴你?”


  林鈺冷然一笑,笑得雲摘硯心中又是一個哆嗦。從他見到林鈺開始,這人一直就是張陽光燦爛的臉,笑得無辜無害,一不留神就被騙過去,連耍詐時也都是笑得比誰都由衷的模樣。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林鈺這樣冷笑,森森然的讓人無端膽寒,透出股邪惡的味道來。


  “你不告訴我她去哪了?”


  雲摘硯沒敢搭腔。


  “可你剛才不是還說,沒見過她嗎?”


  雲摘硯嘖了一聲,懊惱地閉上了眼。思忖半晌後索性心一橫,梗著脖子道:“隨便隨便隨便!你殺了我得了!反正我就是個白癡!”


  林鈺鬆開手,居高臨下地看著雲摘硯,許久沒有說話,隻是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半晌後,雲摘硯瞄開一隻眼看了看他,“林公子,我就不送了?”


  “嗯。”林鈺伸手握住了桌上的茶盅,又重重往下一頓,茶盅被按在桌上碎了個一塌糊塗,茶水流了雲摘硯一身,“雲公子你繼續喝你茶吧。”說罷撣了一下腰間絲絛,扭身走出了承雲樓。


  秋日的天氣總是很好,陽光清透,天青雲白,風也是淡淡的。林鈺出了承雲樓,站在街上的人流中顯得有些茫然,很哀傷的茫然。陽光仿佛是寬容地照在了每個人的臉上,卻獨獨漏掉了他。

  昨夜,林鈺一晚上都沒能睡著,一遍遍地回想著晚鏡的話。他覺得晚鏡並沒有討厭他,不然她不會說到將來,不會說那些如果失敗之類的擔憂。那必然是假設過他們在一起之後才會得出的結論。


  可他又不明白,到底他做了什麽會讓晚鏡如此的不放心?那樣的沒有安全感?至誠不夠?耐心不夠?關心不夠?溫柔不夠?


  不夠,他可以給,他什麽都可以給。他連命都可以給。


  他給,可晚鏡不要。說到最後,竟是一句‘當我不存在’。


  如冰刺骨,如刀剜心。林鈺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痛,沒體會過這種傾盡全力卻仍舊無力的挫敗。


  他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晚鏡不喜歡他又何必去擔心將來,晚鏡若是喜歡他,為什麽又要拒絕的那麽徹底?到底哪裏出了錯?


  他好像與晚鏡始終隔了一層紗,朦朧的看著她,無限的接近她,當他想要擁抱的時候卻始終越不過這薄薄的阻礙。


  林鈺看著窗紙漸漸的發白,以為一切已經是蕩到了穀底,可沒想到,初雲又急匆匆的跑來找他,給了他一封信。


  “緣起終有緣滅時。緣起不問來處,緣滅莫問何往。有幸安家如此,有幸得兄如你,已是福分造化。代我叩謝爹娘多年撫育之恩,允我負你一番深情錯愛。林鈺,對不起。”


  寥寥數語,短短信箋。走了。


  林鈺捏著這封信,恍如做夢一般。他衝去觀自在,觀自在一切如舊,唯獨人不在了。十五年相伴,他牽掛的人,他深愛的人,隻留下輕飄飄的一封信,就這麽拋下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林鈺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心意逼走了她,這個可能簡直讓他想要發瘋。忽然昨夜的煎熬糾結,忽然昨夜的痛苦無助,都變得不值一提。


  所以他不管不顧地衝來了承雲樓。至少他要一個理由,至少給他一個方向。至少……,至少他還不想去恨自己的愛,


  此刻的林鈺站在街上,像晚鏡那樣仰起頭來看著天空,看見滿眼的藍。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那有沒有人能告訴他,他現在是不是可以哭了?

  晚鏡把目光從一片高遠湛藍的天空收回來,撂下了車簾,低頭摩挲著手中的發笄,片刻出神後,又將發笄插回了發間。


  這不是從錦城到西京的官道,人不多。晚鏡也沒有問那趕車的李石究竟要帶她繞到哪裏去,大概雲摘硯也是擔心林鈺會順著官道追來,才會做了這樣的安排。


  林鈺,晚鏡想起他便垂眸輕聲地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否看到了那封信,不知道此刻心傷到何地。


  求不得,愛別離,佛說人生之苦,她讓他受了。


  可她若不離開,也許要麵對的別離會更痛苦,除了痛苦還會有怨憎。倒寧可讓林鈺怨她,也不想讓他恨她。


  她這算是逃避嗎?她也不知道,猶有萬般不舍,卻也仿佛鬆了口氣。


  諸事皆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占了這身體,哪裏來的這許多繁雜。那便也該由她去了結,生死不怨。

  她不會以為,那個可以殺子的生母在十五年後幡然悔悟;她更不會以為,她的死可以讓那些人放過霽月山莊。她不吝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人性之陰暗,更何況皇權的鬥爭傾軋豈有善了的,既然逃不脫倒不如迎上去。她是別人的籌碼,更是她自己的籌碼,所以她必須活著,所以她也必須離開。


  而愛情是什麽東西?風花雪月的虛無,閑時的錦上添花。平順時況且脆弱的不堪風雨,在命運的麵前更是蒼白的不值一提。攜手麵對、同甘共苦固然說著好聽,可誰能在血染的地上栽一朵玫瑰?那樣的紅,誰敢麵對。


  辜負便辜負了吧。晚鏡彎唇淺淺地笑了笑。


  那年的蘇婉靜為了一份愛情而辜負了一個家,如今的晚鏡為了一個家去辜負一份愛情。說起來,若不是自己意外重生,還看不到命運如此有趣。


  李石勒停了馬車,對車內側了側頭,問道:“姑娘下車歇歇嗎?”


  “我隨意。”


  “要是不累,我便繼續趕路了,少耽擱一天是一天。”


  “我隨意。”還是那句話。李石無奈地歎口氣,又將車趕了起來。他也不知道這晚鏡算是好伺候還是不好伺候,問她什麽都是一句隨意。他眼下隻想趕快進入京畿地界,把這任務圓滿地卸下去。東家的臉雖然時常也不怎麽好看,但至少他還能摸著幾分脾氣。


  在天光未亮時,雲摘硯安排改裝易容之後的晚鏡上了馬車,等到清晨鴿子能飛的時候又傳信給了已在京城的蘇繹。


  晚鏡來的太突然,突然的他很被動,但也隻能順水推舟的往前走。橫豎蘇繹是想要晚鏡赴京的,這樣兩廂配合的總比爭搶著往京城送好的多,他覺得蘇繹不會怪他。


  蘇繹確實也沒有怪他,隻是稍有不解。他捏著從鴿子腿上的信筒中抽出的紙條,淺淺蹙眉,然後轉手遞給了旁邊的人,“還真是讓人意外。”


  “雲摘硯寫的模糊,隻說是她主動要來,這中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卻沒說清楚。”顧一白抖了抖紙條,又往旁邊遞過去,“尹公子該是了解的多一些,怎麽看?”


  張禾接到手裏看了一眼,一言未發地拿過火折子將紙條點了,等那紙條燃成了灰他才鬆手扔到地上,垂眸道:“殿下準備怎麽安排?”


  蘇繹點點頭,沉吟半晌道:“此時不宜動。”


  “確實。殿下現在回來了,重要的便是留下,無謂貿然掀起事端來。”顧一白看了張禾一眼,“離京三年,這京城的線雖然沒斷,但許多點已經有了變化。重新收拾理順還需要費些時間工夫了。”


  張禾依舊半闔著眼眸沒有說話,蘇繹看了看他,對顧一白道:“離京也並非全無好處。禹州三年避開了不少鋒芒,縱然瑜德妃與蘇縝在這三年中勢力膨脹了不少,但也讓父皇覺得不安了,不然如何會召我回來?更何況,我不去禹州又如何搭上關西王爺這條線?”


  顧一白淺歎了口氣,勉強的笑了笑,“殿下覺得無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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