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我是誰
林鈺聽玄道長說了大概的來龍去脈,心中也不免唏噓,“皆是迷信罷了,偏偏又堅不可破,什麽怨鬼托生,簡直是一派胡言。”他歎口氣,“晚鏡大約就是因為生在了中元節才被家裏扔了的,百姓家尚且如此,宮中忌諱定是更深了。聽說前朝亡國的哀帝就是中元節的生辰。”
“喔?那丫頭七月十五生的?”
林鈺點頭道:“我是七月十五撿的她。不過我娘說當時她臍帶未脫渾身血汙,出生不過幾個時辰罷了,應該是剛落生。但你看我家不是好好的?”
玄道長捏了捏袖子裏的銀票,讚同地說:“確實是過得不錯。”
林鈺將玄道長送出了門,看他上了清涼觀的那架破馬車後又在原地站了會兒。山莊門外是一片闊地,官道貫穿而過,官道南側一片楊樹林,林鈺往那楊樹林看了幾眼,猶自搖了搖頭轉身進了門。
剛進門沒走多遠,就聽身後咚咚的腳步聲,然後便是玄道長氣喘籲籲地喊他。林鈺回頭,納悶道:“怎的?錢丟了?”
玄道長一楞,翻出袖子裏的銀票看了一眼又重新塞好,“不是錢丟了,我有事想問問那丫頭。”
“什麽事?”
玄道長撓頭想了想,“你在哪撿的那丫頭?”
“西京城外。怎麽了?”林鈺順口說道,說完不禁心中一動,“你想問什麽?”
“哪年?”
“景德六年。”林鈺向前一步,蹙起眉來盯著玄道長,“你不會告訴我,雲娘也是死於景德六年吧?”
玄道長非常嚴肅地點了點頭,“巧嗎?”
“巧而已。”林鈺的臉色顯得有點不好看,“我撿到的晚鏡,活的好好的。”
玄道長不說話了,沉吟半刻後說道:“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麽,但是我得見見那丫頭。”
“為什麽不能告訴我?”林鈺有點惱,攔在了玄道長身前。玄道長扭了扭短粗的脖子,“我是無所謂,不過得問問那丫頭願不願意讓你知道了。”
很顯然,晚鏡並不願意林鈺知道,她看見玄道長對她擠眉弄眼的樣子,雖不是太明白,但還是客客氣氣地把林鈺先給請了出去。
林鈺站在院子裏,雖然覺得有點挫敗,但眼下他還分不出心來仔細感受這挫敗,滿腦子都被晚鏡的身世給困擾住了。景德六年七月十五,又是在西京。他覺得這事太巧,巧的他很難說服自己說這隻是個巧合而已。可如果真是如此會如何?
會如何呢?林鈺腦子一時有點亂。
屋內,玄道長把大致的情形與晚鏡說了一遍,微側著頭探究地看著她,“丫頭,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與你說過,你這三魂不對。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這點我可能還不會聯係到一塊去,雲娘所說的那個被弄死的嬰兒會不會就是你?她死了,你借了她的屍體還魂?”
晚鏡沉默以對,眼中亦是猶疑與不解。好一會兒,眼看著玄道長又從懷裏摸出張符來,她才輕輕搖了搖頭,“道長問會不會是我,我又怎麽知道。”
“其實這事兒呢,跟我也沒什麽關係。我就是好奇。先不說借屍還魂有多難操作,至少,那也是需要有別人來做法才行。如果你真是那個被弄死的嬰兒,七月十五被殺,隔不了幾個時辰就被林鈺撿走了,這中間來不及做什麽借屍還魂的事。”玄道長掰著手指頭分析道:“第二,說你是妖人怨鬼奪舍,可上次我並沒能將你打出來。”
他往遠處斜了斜身子,“你不會厲害到這程度吧!”
晚鏡仍是搖頭,“你問我,我也解釋不了,也許隻是個機緣巧合罷了。我不懂道術之事。”
“那你……”玄道長還想再問,晚鏡卻擺了擺手,“道長,這件事煩請您不要再對旁人提起,之後我若是再想起什麽,再上倒甕山請教。”
這是要送客了,玄道長隻得悻悻起身。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既然已經拿了人家的錢再把人家當成研究對象顯然有點不合適,被要求保密也在情理之中。玄道長對坐著沒動的晚鏡說了聲不用送,推門走了出去。
林鈺與玄道長錯了個身,走進屋來,他見晚鏡麵色有些沉鬱,便過到她身前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尖,“玄道長問你什麽了?”
晚鏡抬眼看了林鈺眼,隻是搖頭笑了笑,“沒什麽要緊的。這事兒倒是巧的很,不過沒什麽可擔心的。”
這具身體的來曆,除了兒時閑的無聊時想過,實在沒怎麽往晚鏡心裏去。一個被扔掉或者說是被殺的女嬰,有多大的幾率會遇到自己親生的父母,會麵臨身世的困擾?幾乎等於零。畢竟她身上也沒有什麽可辨識的烙印。
女嬰確實是死了,可又有誰會想得到有個遊魂占了她的身體繼續在這世上活著呢?晚鏡也不知道該怎麽向林鈺解釋,隻能泛泛地讓他不用擔心。
林鈺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叉著手指抵在下巴上沉默了片刻,眼睛看著窗外低聲問道:“你從來沒想過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晚鏡低笑一聲,“有什麽可想的。西京那麽遠,就算雲娘所說的那個孩子真的是我,又能怎樣?對於那些人來說,我早就死了。”
林鈺清淺地彎了彎唇角,“我也希望這件事情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一切隻是個巧合。可如果它不是個巧合會怎樣?”他停頓了一下,轉頭看著晚鏡道:“若是前者則不必擔心,若是後者……,那需要想的事情就太多了。”
晚鏡有點警惕地看了看林鈺,“想什麽?”
林鈺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旋即卻又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別擔心,我來想就是了。”
“你也不用想。”晚鏡坐直了身子,顯得有點著急,“全都是巧合罷了,湊巧的景德六年,湊巧的七月十五而已,就像咱們湊巧的找到了承雲樓,湊巧的搭上了雲娘,如果沒有雲娘又怎麽會知道十五年前這樣一樁事情?既然是巧又何必去深究,徒惹那些麻煩。”
林鈺彎起手指握住了晚鏡有些發涼的手,略用力地握了一下,“的確都很巧,可如果不知道也就罷了,但知道了卻裝作不知道我怕承擔不起後果。”
“有什麽後果?”
“咱們不想,而別人去想的後果。”林鈺凝神看著她,“晚鏡,那件奇怪雨夜事件你還記得吧?我試探過雲摘硯,因著雲娘的畫像他是派出過人,但咱們始終沒用弄明白,雲娘所說的另一撥黑衣人是誰。”
晚鏡心中猛地一沉,愣愣地看著林鈺卻說不出話來。
“但這樣一來也還有一個問題,如果那撥黑衣人的出現真的與你的身世有關,那他們又是怎麽知道你的?十五年,這真的是有點久遠。此事不能不往心裏去,但你也先別太擔心了。我看我還得去一趟承雲樓。”林鈺衝她笑了笑,“嘖,還以為以後都不用再找他了呢。”說罷,林鈺鬆開手起身要走。晚鏡卻一把將他的手攥住,“如果……”
“如果什麽?”
“如果雲娘所說的嬰兒……就是我,你會怎樣?”
此時的晚鏡心中已是一片的煩亂。覺得自己就像個畫了皮的女鬼,隱藏了許多年後正在被人窺視,正在被人慢慢地揭去那層畫皮。
我是誰?晚鏡在重生十五年後麵臨了這樣一個看似哲學實則是個現實的問題。
如果不是巧合,如果雲娘所說的被殺的嬰兒真的是她,那麽現在活著的又是誰?如果活著的是她晚鏡,那麽當年被殺的嬰兒又是誰?
她開始覺得害怕,怕林鈺去弄清楚這件事,怕他有一天站在自己麵前審視著自己,像個陌生人一樣的問:“你到底是誰?”
林鈺看晚鏡這樣的緊張,覺得有點好笑,“你還說沒關係?要是真沒關係又這麽緊張做什麽?”他捋了一下晚鏡額前細軟的劉海,“傻丫頭,就算雲娘所說的嬰兒就是你又怎樣?終歸,你就是你。”
林鈺默念了一下李檀和李淳給他的八字箴言,便湊近晚鏡一些,像是有點羞赧地輕聲道:“你就是我喜歡的晚鏡。”
晚鏡的親生父母是誰,其實林鈺一點也不關心。如果沒有雨夜的那次夜襲,別說讓他去查,就是拎著耳朵告訴他他也是懶得聽的。
對於林鈺而言,晚鏡就是晚鏡。是十五年前躺在荒野月下的那個小小的嬰兒,是十五年來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女孩,是十五年後自己心愛的姑娘。
林鈺在小的時候曾經設想過,假如有一天晚鏡的親生父母出現了,要帶走晚鏡他會怎麽辦?
“你們當初拋棄晚鏡,現在有何顏麵再來認她?她喜歡什麽討厭什麽你們都知道嗎?她是我的妹妹,是我的晚鏡!”兒時的林鈺曾經虛指著空氣這樣練習過,心想,再不行就一杆纓槍統統打出門去,娘肯定也是同意的。
但現在並沒有這麽簡單。如果雲娘所說的是實情,如果那不是一個巧合,那麽晚鏡的親生父母就不是一杆纓槍一頓臭罵可以解決的了。
雨夜的夜襲來過一次,就有可能再來第二次;當年的皇宮可以殺晚鏡一次,現在就有可能再殺一次。
但願是自己擔心太多,但願一切隻是巧合而已。林鈺如此默默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