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你來我往
橫豎上次已經引起了承雲樓的注意,林鈺這次索性也不再藏著掖著,晌午前便帶著晚鏡去了承雲樓。
進了樓麵,那個叫石見的夥計卻沒在。另有人奔了過來對林鈺拱手問好,“林公子來了?您快裏麵請。”
“石見沒在?”林鈺這次也不選位置了,站在門口靜等著夥計招呼。夥計把他帶到窗邊一處位置坐下,回道:“今兒他歇工。您找他有事?”
“倒也沒什麽事。他愛湊趣,喜歡跟他聊兩句罷了。”林鈺想了想,“上等菜席吧,菜裏不要放薑。”
夥計應了下去,先沏了一壺茶過來放在桌上,轉身去後廚招呼菜去了。晚鏡把帷帽摘下來放在一邊,輕輕地抒了口氣,道:“事不湊巧。”
林鈺給她斟了杯茶推到她麵前,“他不在就不在吧。反正我想找的是東家,又不是他。”
晚鏡彎唇笑了笑,一邊抿著茶水一邊四下打量。這一樓的樓麵不算很大,地上鋪著黛色剪花地毯,踩上去綿軟無聲,一股淡淡的清涼香氣縈繞卻也不擾人,聞起來倒是倍覺清明。桌子與桌子之間都不露痕跡地做了隔斷,要麽是放了多寶閣,要麽是立了屏風,讓彼此瞧不真切卻也不顯得空間局促。
林鈺與晚鏡做的位置臨窗,窗上繃了牙黃細紗,把陽光濾得柔和也把外麵的視線隔的模糊。這承雲樓的東家顯然很了解來這裏的都會是什麽人,也相當明白這些人的需求和心裏。
心思這麽細,當真是個江湖人?
晚鏡的心裏一想起江湖人,便首當其衝的想到李香兒和李老莊主,那二位可沒這樣的細膩。江湖人,自然是因為行走過江湖才敢如此自稱,恐怕承雲樓的這位,行走的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了。
小二端了菜上來,依舊是一邊唱名一邊介紹,等依次擺好了碟子抬起頭來,看見晚鏡卻是楞了好一會兒。直到晚鏡生疑,他才收斂目光急忙退了下去。
“怎麽了?”林鈺看晚鏡神思遊移得樣子,便問道。
晚鏡輕輕叩了叩手指,略蹙起眉頭,道:“怎麽他也如此看我?”
“怎麽看你?”
“就像……”晚鏡回想了一下道:“像那位王法師一樣。這真是奇怪了。”
且說那位夥計,從桌前離開後匆匆地奔向了後廚,穿過後廚一路疾走進了後院,連手裏傳菜的托盤都忘了放下。
雲摘硯正子屋裏坐著看各處傳來的信,聽見院裏急匆匆的腳步聲便把信收了起來。那夥計叩叩叩地敲了三聲門,聽見裏麵雲摘硯讓他進去,才趕忙推了門,進得門也沒顧上問安那套虛禮,急聲道:“東家,樓麵來了個人。”
“急什麽!弄得跟來了個鬼似的。”雲摘硯不耐,“慢慢說,什麽人。”
“女人。與上月住在咱們這的那位貴客長得很像,我乍看還以為花了眼呢。”
雲摘硯手肘支在桌子上往前探了探身子,“是什麽人?”
“是跟霽月山莊的林公子一起來的,現在就在樓麵。”
“林鈺又來了?”雲摘硯眯了眯眼睛,“去把我那身衣服拿來吧。”
夥計一縮脖子,麵上露出點難色,“東家,剛才林公子一進來就問您在不在,我說您歇工了,您這突然又出去……”
雲摘硯瞄了他一眼,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心裏不由得生出些許厭煩。
林鈺這麽頻繁的來找他,雲摘硯不用想就知道是為了什麽,雖然他覺得說出張禾的身份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但還是不想從自己這開這個口子。他之前沒見過張禾,可也知道主子是很看重他的,他不怕張禾,但投鼠忌器。怎奈王天權一事是繞過他直接安排的,一切都太過倉促,漏了很多口子沒能做利索,現在挑事兒的人是走了,這破洞百出的攤子還得讓他應付,真是討厭的很。
可討厭也沒轍。
初來錦城的時候他搜羅過錦城各處的情況,這霽月山莊是個行商的,與官府都是麵上的關係而已。林墨山沒背景,李香兒背景明白,一家四個兒子一個女兒,看上去也都沒有什麽作為。所以當時他也就放在一邊,沒在意。
如今看來真是他的一大失誤。他萬沒想到這張禾竟然就藏在錦城,在他眼皮子底下三年。這種疏漏如果主子細究起來,他怕是也不好擔待。所以這霽月山莊他必須得查得透透的。張禾在這三年裏做了什麽,與什麽人有來往,與霽月山莊中誰過從較密,霽月山莊有沒有與別的勢力有所聯係,這些他都得了然於胸。
總不能將來被問起來,他回一個‘沒什麽特別的’吧?
弄完了傀儡術的事情後,張禾當晚就與王天權離開了。害得他想問兩句的機會都沒有,但事後想來,這未嚐不是張禾的欲蓋彌彰。
所以這霽月山莊必須得查,盡快,盡細的查!
雲摘硯手裏把玩著一串豆青的翡翠珠子,思忖了一會兒後咬了咬牙道:“去跟李石說,加人手盯著霽月山莊。”他把手中的珠子往桌上一扔,“不管那麽多了,我出去看看去。”
雲摘硯火速的換了衣裳從後門出了院子,在後街繞過承雲樓的外牆到了正門。按說他的速度不算慢了,可到了門口卻發現林鈺已經走了出來,手裏拎著承雲樓的食盒正下台階,身後跟著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大概就是剛才夥計說起的那個人。
帷帽?雲摘硯抽了抽嘴角,心中暗罵了一句,腳下快走了幾步迎上去道:“林公子今天又過來了?”
“石見?”林鈺一挑眉毛,皮笑肉不笑地說:“樓裏夥計說你今天歇工,想不到這麽巧還能碰見。”
“有緣有緣,千裏都能來相會。”雲摘硯也假笑著,看著林鈺手中的食盒道:“沒吃完?”
“舍妹不愛吃。”
雲摘硯窒了窒,心裏一陣的不高興,“來承雲樓的男子居多,令妹大概是嫌我們這的東西粗陋了。”
“是我粗陋,吃不得這麽精貴的東西。”晚鏡輕笑道,聲音婉轉如鶯,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奇怪,“這位夥計生得一表人才,有幸得見也不虛此行了。”
這話不像壞話,可雲摘硯眉心卻跳了跳,不明白這沒頭沒腦的算什麽意思。
“走吧。”晚鏡沒再說什麽,先一步走下台階上了車。林鈺對他點了點頭,拎著食盒也走了。雲摘硯步履躊躇地與他們擦肩而過,看著馬車揚長而去後才進了樓麵。進了門雲摘硯直想發火,他剛從後麵繞過來又從前麵走進去,人卻還沒見著,真是傻的可以。夥計從樓麵又迎上他,“東家,人走了。”
“我看見了!”
夥計窺了一眼他的神色,伸手遞給他個東西,沒敢吱聲。
“什麽玩意?”雲摘硯看著夥計手裏拿著的一個信封,不耐煩地問道。
“林公子那桌上拾的。瞧著倒不像落下來的東西,就端端正正的擺在桌上。”
雲摘硯把信封接了過來往裏看了一眼,裏麵疊著一張紙,有些墨色,看著像是幅畫。他把紙抽了出來,信封重又扔回給夥計。
紙幅不過一尺半卻疊了好幾層,雲摘硯正煩著險些給扯了。等紙展平後,雲摘硯的臉色卻是一下子就變了。
馬車裏的晚鏡已經摘掉了帷帽,麵色淡淡地看著車外景色默不作聲。林鈺從食盒裏拿了塊蓮蓉糕吃著,一邊吃一邊囔囔地說:“那個石見會不會就是東家?前腳剛問起他後腳他就來了,可這東家見天的在樓麵跑堂也夠奇怪的。再說,他這麽沉不住氣如何做這麽大的買賣?還是說他太小瞧我了?”林鈺轉頭問晚鏡,“我看上去那麽好糊弄?”
“也還行吧。”晚鏡不鹹不淡地說。
“什麽叫也還行?”林鈺撣了撣手,歎口氣,“算了,你不了解我。”
晚鏡聞言不禁失笑,“你很難了解嗎?”
“我不難了解,端看你願不願意了解了。”林鈺說,話裏沒有太多情緒。
晚鏡的心裏卻是沉沉一跳,有點尷尬地別開了目光。林鈺也沒有看著晚鏡,隻自嘲地笑了一下,心口發酸。可酸就酸吧,他基本已經是習慣了。
晚鏡是他心底唯一的秘密,而今這秘密其實也算不得什麽秘密了。所以他是透明的,至少對於晚鏡來說是的。但這不成秘密的秘密終究還不能宣諸於口,其實,其它一切理由都可以不成為理由,他所畏懼的,隻是晚鏡的心。
打不開,看不透。從不給他機會去了解。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晚鏡與張禾更像是同一類人。從張禾離開後晚鏡所流露出的點滴,林鈺嗅到了這一點。
說是嫉妒,倒不如說是羨慕更合適一些。林鈺羨慕張禾,羨慕他那麽容易的就能和晚鏡接近,可以輕鬆的以己之心便能猜到晚鏡在想什麽,知道她會因何而不安,為什麽會恐懼。他也想做到如此,可他變不成那樣的人。
這樣的距離和關係是不是已經是最好的?這樣的走下去他能走到哪裏?最後的最後他要以什麽樣的麵貌去看待晚鏡?林鈺自己也不知道,也隻能就這麽走著。
車裏沉默了許久之後,林鈺收拾了一下自己心中的紛亂,重又挑起話說:“你對石見說的那句話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晚鏡怔忪了一瞬才回過神來,緩緩地道:“畫像畢竟還是單薄了些,而且又是我口述李檀憑空畫的,你沒看出來也正常。”她轉過頭看著林鈺,“他與那女鬼,長得有些肖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