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探查

  從花市西邊一路過來,酉時之後街上盡是遊魂。可剛剛快到麵館時,那方圓半裏的地方卻是一個鬼都沒有,所以晚鏡才忽然覺得不對勁。


  晚鏡著意地觀察了一下,才發現所有的遊魂走到這附近時就停下了下來,或者折返或者轉身去了別處。有被鬼跟上的人無知無覺地走過,可鬼到了那個範圍也是跟不過去了。


  隻有一個女鬼,雖然走不過去卻也沒有離開。因為隻有她,所以晚鏡才會在等麵的時候注意到。這女鬼看上去二十幾歲的年紀,麵色慘白泛青,眼窩陷得有些深,綢布的窄袖短襖高腰裙,雖不算很華麗但質地不差。


  整體看上去頗為齊整,像是病死的。可是,倘若真是病死的,那屬於壽終,是不會在這街上遊蕩的。而且,看上去她已經遊蕩了許多年了,因為那身衣裙樣式頗為老舊,窄袖的短襖如今已經沒人穿了。


  晚鏡掃了一遍這個麵館,又悄悄地看了看在座的一些人,沒發現什麽端倪。而且那個女鬼看的也不是這麵館,想來無甚關係。


  遊魂的事她不打算多管,管也管不過來。吃完了麵之後,林鈺招呼著店小二過來給了他一顆碎銀子,那小二在手裏一掂,“客官略坐,小的給您找錢去。”


  “不必。過來問你點事。”林鈺招呼他走近一點,從懷裏把那張畫拿了出來,展開給他看,“你見過這馬車嗎?”


  “喲!小的是個粗人,但一看這就是幅佳作!公子畫的嗎?真是有才。”小二隨意地掃了一眼後便忙不迭地誇起來。林鈺對這種抓不住重點的反應已經都疲了,隻言簡意賅地說:“我是說那輛車。”


  “噢……”小二撓撓頭,湊近了仔細看了幾眼,先是搖了搖頭,正在林鈺準備把畫收起來的時候,那小二卻拍了下巴掌,笑道:“咳!這就是旁邊承雲樓的那輛馬車嘛!”


  一瞬間,林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見了與眾不同的答案,楞了一下才急忙地確認道:“你肯定嗎?是承雲樓的?”


  “雖然極少出來,可小的認得這個茜紅的簾子。不過,要是有別家也掛這色的車簾小的可就沒轍了。”小二嘿嘿一笑,“客官,這銀子……”


  “收好!”林鈺痛快地一揮手,心情大好。


  “得嘞!”小二攥緊了手,樂得顛顛地跑開了。


  “問問去。”林鈺起身就想走,卻被晚鏡給拽住了,“已經這晌了,你進去要怎麽問?你又不是捕快,人家會痛快的告訴你?”


  “咳,我心急了。”林鈺笑笑,叉著雙臂盯著不遠處的承雲樓,靜下心來想了想,“這個地方……,進去容易,可要是真想打聽出點事來,怕是難了。”


  “回去想想再說吧。橫豎張禾已經是離開了,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晚鏡淡然道,隨即起身離了麵館的布棚。走過那女鬼身邊的時候她略略緩了緩步伐,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承雲樓,腳下卻沒停頓的與她擦肩而過。


  從花市東頭走到西城門的距離不近,兩人吃得都很飽,倒也不著急地慢慢溜達。晚鏡對這承雲樓並不熟悉,隻知道是靈武郡最好的酒樓客棧,林鈺倒是知道多一些,畢竟生意往來請客少不了一些應酬放在這裏。

  “三年前開的吧,據說東家是個江湖人,不過樓麵一般隻看得見掌櫃,那東家高矮胖瘦、姓甚名誰的還真沒聽說過。當然,我也沒打聽過。”林鈺道。


  “江湖人嗎?那與誰有關聯倒是也都不奇怪了。”


  林鈺未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管是什麽出身,也不論富貴與否,一個人所接觸必然是與他相關的圈層。與高官往來的多數都會是高官,與商賈往來的多數都是商賈。江湖人算是個特例,他們的人麵往往很廣泛,可是,若一個江湖人做到這種層次的買賣,他所接觸的也隻會是各個領域的上層人物了,否則與他無用。如果張禾真的隻是個管事那麽簡單,承雲樓是決然不會找他。”


  林鈺說的有道理,晚鏡當然也知道張禾不是那麽簡單。她隻想把張禾當作張禾,卻發現無論怎麽躲,張禾的不一般總是會繞到她眼前來。


  “為什麽非要查清張禾?”晚鏡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


  “因為不安。”林鈺扭頭看著晚鏡,卻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思忖了一下才道:“以他能請的動國師這一條便可以肯定他不是個普通的人物。既然如此,他到天工坊屈為一個夥計,又到山莊默默的做個管事是為何?有什麽目的?退一步說,就算他來時沒有什麽目的,那麽以後呢?”


  “以後?”晚鏡抬眼看著他,“什麽以後?”


  “他出手相助又走的悄無聲息,可這幾年他畢竟已經與霽月山莊扯上了關係。就算他沒有別的心思,那麽別人呢?底層人有底層人的難處,上層人有上層人的掣肘。”林鈺深深地吸了口氣,又輕歎般地呼出來,“上層的盤根錯節,很多事往往來得更出人意料,更凶險,也更致命。不能不小心一點,我想至少摸出一些脈絡來,萬一有事也不至於被動的一點辦法沒有。”


  晚鏡有點驚訝,乍一聽林鈺的說法覺得他想的有點太多,可細想下去也不得不承認事情確是這麽一回事。不管他們是否願意,也不管張禾是否願意,張禾與霽月山莊已經扯在了一起,的確是種禍福難料的不安。


  “晚鏡,你不想我查張禾?還是你已經知道了他究竟何人?”林鈺低頭看著腳下的路,似閑聊般地問道。


  晚鏡默然,轉頭看了看花市路旁的暗巷,袁陵香設計她的那晚她與張禾在這裏停留過。那天張禾對她說,他是霽月山莊的小管事,他以前是什麽身份有什麽要緊,連他自己都不想記得了,她又何必總記掛著。


  不想記得了又何必要走?如此看,張禾的想法與林鈺大概也是一樣的吧。


  晚鏡在心中輕輕地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也無所謂想不想你去查。對我而言他隻是那個小管事,大抵,以後也再不會相見的一個小管事,而已。”


  雲摘硯睡足了一天一宿,神清氣爽地爬了起來。屋裏的檀香味已經散的差不多了,窗外秋日特有的味道灌了滿屋滿室。


  “不錯!”雲摘硯舒活了一下筋骨。心想那王天權還是有些本事的,雖然把他折騰的不輕,但經這一番打掃之後他覺得自己睡得真是比往日都安穩,一宿無夢,渾身帶勁兒。


  “東家?”窗戶外麵有人試探般地小聲問了一句,“東家起身了嗎?”

  “進來!”雲摘硯中氣十足的喊道,把門外的人嚇了一跳,趕忙推門進來問了聲安,十分狗腿地笑道:“東家今天氣色好。”


  “馬屁少拍,有事說事。”雲摘硯倒了杯涼水漱了漱口,又端起小廝給他泡好的雲霧茶慢悠悠地品起來。


  “昨天蔣熙元出了城。”


  “出城?出了哪個城?”


  “錦城。”


  雲摘硯手裏的動作頓了一頓,須臾,哼笑了一聲,“又回來了?這錦城有什麽事值得他半路折返的嗎?”


  夥計低頭道:“這個,小的不知道,還沒查出來。發現他的時候就是他出城離開的時候,不知道這幾天他去了哪裏。但應該不是衝著咱們承雲樓來的。”


  “噢——”雲摘硯漫不經心地把茶碗放了下來,笑得很假,“那就是說,錦城有比咱們承雲樓更值得他上心的事了唄。那得是多大的事呢?我竟然不知道?”


  夥計聲色一凜,利落地說:“我們這就去查。”


  雲摘硯摸了摸下巴上冒出來的胡碴,撇嘴一笑,“最近多留著點神,禹州那邊不出半個月應該就到了,別出什麽岔子。”他想了想,又道:“還有,找人去查查霽月山莊。”


  晌午未到,承雲樓裏進來了兩個公子。跑堂的夥計正靠在櫃上發呆,一看有人進來了不禁眯眼一笑,跑過去彎腰拱手地招呼道:“林公子?我就說今日風向不一般,到底是吹來個稀罕人。”


  “誰不是承雲樓的稀罕人?沒事誰舍得來,貴死人了。”林鈺笑道,環視了屋裏一圈,找了個離後廚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


  “林公子在我一個夥計麵前說窮可不應該。”夥計一副熟絡的樣子與林鈺調侃道,又瞧著他對麵的人問:“這位公子倒是麵生。”


  “舍弟。”林鈺指了指坐在對麵的李檀,“書呆子一個,今兒帶他來開開眼。”


  夥計看了看李檀,滿臉堆笑的又是一拱手,“公子一看就是飽學之人,腹有詩書,林公子這是帶來讓我們開開眼才是。”


  “石見,你當個跑堂的的確是委屈了。”林鈺聞言不禁大笑,“去吧,末等的菜席就行,再上一壺錦城春。”


  夥計給林鈺和李檀倒了茶水,讓他們稍等後便下去了。李檀叉著手指支在桌子上,語帶嘲諷地說:“不是說等我中了舉才請我到承雲樓的嗎?”


  “那不知道猴年馬月了,怕到時候你想吃也吃不動,索性先帶你嚐嚐。”


  “少說這話。”李檀白了他一眼,換了個閑散的姿勢,“恐怕還是跟我畫的那幅畫有關吧,你這是拿我當幌子來了。”


  林鈺讚賞地看著他,點點頭,“行啊!讀書到沒讀成個書蠹。”


  夥計進了後廚,把肩上的手巾往桌上一扔,端起茶碗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椅子上。旁邊有人過來,欠了欠身道:“東家,什麽吩咐?”


  “末等菜席,錦城春。去做吧。”雲摘硯頭也不抬地說。他手指捏著茶碗蓋子的輕輕劃了劃茶沫,呷了一口,暗笑道:“動作也夠快的。看來都不塌實啊!他還真行,隱姓埋名的還能攪開一灘水。真是五行帶著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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