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馬車

  雲摘硯在承雲樓後院的園子裏閑閑地坐著,腦子放空地瞧著水裏的錦鯉。夥計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差點被他那件桃紅色的外裳晃瞎了眼。


  “東家……”夥計低著頭,不敢直視。


  “嗯——?”雲摘硯木然地扭過頭來,倦意滿臉雙眼無神地打了個大哈欠,“又怎麽了?”


  “禹州那邊已經動身了。另外,線報五皇子已經進了京畿轄內,不過,蔣熙元沒有跟著。”


  “噢——”雲摘硯麵目表情地說。夥計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他說話,有點含糊自己是在這繼續等著還是應該離開。猶豫了一會兒剛想退下,就見雲摘硯忽然睜開了眼,瞪著他道:“你剛才說什麽?禹州那邊已經進了京畿轄內?”


  “不是。”夥計苦笑了一下,“是五皇子。禹州那邊才剛動身而已。”


  “蔣熙元呢?”


  “出了靈武郡之後就沒見跟著了。之前……,李石應該來報過。”


  雲摘硯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報了就不能再報一次?他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天我這雞飛狗跳的。李石說那蔣熙元去哪了嗎?”


  “沒有。”夥計把腰彎得更低了一點,“盯著五皇子那邊的人就一個,多了怕讓暗衛發現,所以分不出人來。”


  “找找。蘇縝那邊已經進了京畿,就讓京畿的點去盯著好了。這邊還有這邊的事,撤回來吧。”雲摘硯扔下話,扭身回了屋裏。


  屋裏一股散不去的檀香味,雲摘硯頗覺頭疼的把窗戶悉數推開。王天權那老小子眼裏容不得砂,住在這的幾天擺了三場法台,據說是把承雲樓裏不幹淨的東西給清了個一幹二淨。


  眼下終於是把那國師和燙手的公子給送走了。走了走了的,王天權還留了一爐子香,非讓他十二個時辰盯緊了香不能斷。這一宿,真跟熬了鷹似的。


  雲摘硯往軟榻上一歪,咕噥著說:“禹州那邊又動身了,今年還真是勞累。”說罷翻了個身,閉上眼睛會周公去了。


  出靈武郡的官道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骨碌碌地行著。車裏王天權正閉目打坐,時不時地睜開一隻眼瞄一下坐在旁邊的公子,他納悶,這公子怎麽好像比他定力還好。車行了一天了,到現在他竟是一句話都沒有,就隔著簾子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王天權又坐了一會兒,終於是忍不住了,散了盤腿道:“公子,那位霽月山莊的小姐是什麽來路?”


  張禾回頭看著他,“怎麽?她與蘇縝長得很像?有多像?”


  “要多像有多像。”王天權捋了捋頜下長髯,嘖了一聲,“乍見著實嚇了老夫一跳。是二皇子安排公子在霽月山莊的?可是為了那姑娘?”


  “不是。”張禾又轉過頭頭去,瞧著窗外淡淡地道:“我也是剛剛知道的。”


  “噢——,這事兒……”王天權略思量了一下,吞下半句話,哼哼地笑了兩聲。


  張禾蹙了蹙眉頭,“國師是方外之人,還是別管這些的好。”


  王天權聞言卻是大笑了起來,“什麽方外之人。直言不諱地說,老夫要真是方外之人,何必還要在鑒天閣做這國師。食君之祿……”他頗愛惜地理了理身上的華袍,“這祿老夫還想多吃些年,景國國師之位,老夫也想坐的久一些呢。”

  “國師這話說的倒也實在。”張禾無可無不可地笑了笑。


  “不過,那姑娘陰氣極重,而且命魂像是不對,有點邪性。隻可惜倉促間不能看得太仔細,不然老夫定要仔細查上一查。”


  張禾心中微動,麵上不動聲色地道:“命魂不對是什麽意思?”


  “人有三魂,天、地、命,天魂歸天路地魂歸地府,命魂則是人的本命。人死三魂散去,直到下一輪回再度聚攏重合為人。那姑娘的命魂,似乎並非那天地二魂的本命。不知是不是人為強換或鬼妖奪舍之類的。”王天權撚須道,“公子在霽月山莊這些日子,可遇見過什麽怪事?”


  “沒有。”張禾語氣略有點不悅地說:“她不會是什麽鬼或是什麽妖,國師不用做這種無聊的猜測。”


  “嗬嗬。”王天權幹笑了兩聲,“如果不是奪舍,那這事還真有點稀奇了。至少老夫從道這幾十年還從沒見過。此事,公子可知會二皇子了?”


  “此事我自會安排,國師不必掛心,不過是個平民富戶家的事而已。此番有勞國師走這一趟,這次人情我記下了。”


  “也好。”王天權別有深意地笑了笑,“以我與二皇子的交情,此事既是他出麵了,對我也不過舉手之勞而已。這人情,公子大可記給二皇子便是。”


  張禾默不作聲地看了看車外,隨即閉上眼睛靠在了車壁上,不再說話。


  李檀被林鈺押在屋裏溜溜畫了一天,才算把那馬車給畫出來,讓小廝看了後說就是這樣,他才把畫拿給了林鈺。


  林鈺接過畫來一看,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我說書呆子,我讓你畫馬車,你添這些遊園仕女和桃花溪水做什麽?還注了題蓋了印?!”


  李檀在盆裏洗幹淨了手,不緊不慢地說:“單畫個馬車算什麽畫,我可不願意從自己手裏出去一張不像樣的東西。你這習武的匹夫哪裏懂得這些。”


  林鈺伸手拉著李檀的胳膊往後一扭,咬牙切齒地道:“你說誰是匹夫?!”


  “《留侯論》中說,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李檀吸著涼氣喊道:“呐!你看你現在所為,可不就是匹夫見辱挺身而鬥?仗著自己年長會功夫,欺負文質書生,可稱的起一個勇字!”


  林鈺好氣又好笑的鬆開他,站起身來,“念你的書去吧!改日要是中了舉,匹夫我請你上承雲樓吃三天上等菜席去。”


  出了李檀的住處,林鈺瞧著手裏的‘春遊桃源溪水圖’忍不住暗暗發笑。要說這畫確實是不錯的,可他隻想去查查這馬車的來路,這疏密有致的一副畫,拿出去破案不會被人笑嗎?


  “這畫……,不錯啊!”晚鏡仔仔細細的欣賞了一番,“我書房裏倒是缺幅畫,這個看著幅麵倒也合適。”


  林鈺無奈地指著畫中的馬車,有氣無力地說:“我隻是想讓你看看畫中的馬車,有沒有見過。”


  晚鏡隻好又低頭看了一番,沉吟片刻道:“人物大家顧一白的‘陽華夫人遊園圖’中倒是畫過馬車,不過我看李檀這幅最多隻是參考,不是抄的。”

  林鈺差點暴走,腦門上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我是讓你看馬車!”他看晚鏡眨眨眼,一臉不明就裏的樣子,隻好耐下性子道:“上次我從通凡回來看見家門口停了這樣一輛馬車,門子說是來找張禾的。那馬車一看便是非富既貴的好東西。當時我忙著華瓊的事顧不上去查,眼下張禾忽然不見了,又走得毫無線索,所以我才讓李檀把這馬車畫下來,想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麽端倪。”


  “不早說。”晚鏡涼涼地來了一句。


  “都怪那李檀,我隻讓他畫個馬車,他非要整的這麽風雅。”林鈺苦笑,“如何,倒是見過沒有?”


  “沒有。”晚鏡說的幹脆。


  林鈺歎口氣,“也對,你出門的時候不多。走在街上也像飄似的,哪會注意周遭的這些。這馬車十有八九是個女子坐的,我拿去問問吳掌櫃,看這車有沒有去過天工坊。”


  “為什麽是女子?”晚鏡覺得不應該,大抵是因為她聽說這車是來找張禾的,她有點想像不出來張禾與個女子同乘一車的樣子。可是……,她轉念又想起了那時在擷月樓時張禾的模樣,不禁覺得自己下意識的認知有點可笑。


  “你看這茜色的車簾,如此豔麗的顏色男子是不會用的。”林鈺指了指畫中的馬車,把畫從她手裏拿了過來,慢慢地疊起。“我這就去問問。”


  林鈺起身回頭對晚鏡伸手,“走吧,隨我一起出去走走。”


  “我不去。”晚鏡往後躲了躲。


  “不去不行。”林鈺笑著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拽了起來,隨手拉過衣架上的湖藍色薄外裳披在了晚鏡的肩膀上。林鈺低頭看著她不情不願地慢吞吞穿著外裳,忽然道:“你真固執。”


  “你什麽意思?”


  “這十五年我就沒見你用過其它的顏色。其實,那些茜色或者緋紅,你穿起來應該也是不錯的,為什麽一定要是藍的?”


  晚鏡默默半晌,低聲道:“不為什麽。”


  林鈺笑了笑,拉著她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據說人剛生下來的時候是帶著前世的記憶的,所以嬰兒在夢中也會笑,也會蹙眉,都是因為想起了前世的牽掛。隻不過越長大便忘的越多,最後隻留下那些自己也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喜好與習慣。上一世,你一定也喜歡藍色。”


  “上一世……”晚鏡仰頭看了看天,有點想哭,卻又笑了,“也許上一世,我隻看得見藍色。”


  “隻看得見藍色嗎?”林鈺也仰起頭來,想了想道:“那該是一隻鳥。”


  “是吧。”晚鏡輕輕地歎了口氣,“大概是隻一生隻飛翔了一次的鳥,所以,隻記得了天空的顏色。”


  “那,上一世我是天空好了。”林鈺笑道。


  “噢——”晚鏡促狹地睨著他,調侃道:“我猜,那應該是片陰天吧。”


  林鈺楞了一下後忍不住大笑起來。在她腦門上彈了一記,拉著她走出了觀自在。


  不管我上一世在哪,也不管我上一世是什麽,我想,在上一世中,我就是喜歡你的吧。林鈺在心中默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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