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雲摘硯

  馬車直接進入了承雲樓的後院,張禾下了車,粗略的打量了一下後隻覺得處處透著講究。與承雲樓前堂不同的是,這裏並不是多麽奢華,但細看各處景致布置皆是匠心獨具,不會讓人瞠目結舌的讚一句華麗,但也絕不會讓人小覷了主人的實力與品味。


  上次立在門口與張禾調侃的夥計,此刻一身誇張的緋色長衫外袍,立於滿園青翠之中晃的人眼前發暈,乍看像是濃墨重彩的一副公子遊園圖,細看卻又被他臉上那股玩世不恭世俗氣質給破壞掉了。突兀,但又不是粗鄙。


  “這位……”張禾抿了抿嘴,那聲公子對著他卻叫不出來,“如何稱呼?”


  “雲摘硯。”他嗬嗬的笑著,“不是豔麗的豔,是硯台的硯。幼時抓周抱了方硯台,隻可惜長大了卻寫不出什麽錦繡文章來。”他指了指身上的衣裳,“家父取名取錯了。”


  張禾點點頭,略略回想了一下,確認自己沒聽過這個名字。


  雲摘硯伸長了手臂對著院子劃了半圈,廣袖晃在半空紅的耀眼,“公子覺得這院子如何?我已經把後院正房收拾妥當了,公子盡可安心住著。”


  “多謝雲公子好意了,我還得回去。”


  “回去?回哪去?”雲摘硯衝他眨了眨眼睛,“霽月山莊?我說公子,您在那做個小管事莫非做的還順心了?我之前是沒見過您,但您的名字我可是聽過不少,您這等人物藏在一個莊子裏做下人,難怪怎麽都找不著。您也太不拿自己當回事了。”


  張禾聽著心中厭煩,便冷然一笑道:“我這等人物?雲公子太抬舉了。”


  “嘖,可不就是麽。”雲摘硯像看不出他臉色似的,繼續說道:“哎,早知道上次是您,我說什麽也得把您留下。白白地飛了一樁功勞啊!”


  “你又不是沒想留我。”張禾不鹹不淡地說。


  雲摘硯微微一怔,隨即袖起手來欠了欠身,陪笑道:“派人盯著您是我不對,我那不過也是小心起見,沒惡意。今兒我向您賠罪。”


  “賠罪免了。”張禾站在原地沒動,“我上次過來你讓我白跑了一趟,這次便把那消息補給我就是了。”


  雲摘硯回頭哈哈一笑,“公子這就沒意思了吧!我既已備下薄酒,您想問什麽我還不都得倒給您,何必這麽著急呢?我雖不是什麽人物,但您也別太不拿我當回事啊。”


  張禾盯著他蘊了口氣,略思忖了一下,拾步向前邁上了院中的楠木小步橋,“我應該拿你當怎麽一回事?”


  雲摘硯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怎麽回事都行。拿我當這承雲樓的掌櫃,或者拿我當個朋友,再不行,你拿我當個萍水相逢的路人也使得啊!”


  朋友。張禾忽然就想起了晚鏡,於是那天隱沒在唇角的笑容,此刻又不自覺地輕溢在了臉上。朋友這個詞在那刻之後便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顏色,在他心中,恐怕再沒有人襯的起了。


  “我覺得路人不錯。”張禾一麵說著一麵推門進了屋。雲摘硯在他身後喊道:“錯了!公子,酒席不在那屋。”

  張禾回頭有些惡毒地笑了一下,“我就在這屋吃,你看著辦吧。”


  “行行行行行。”雲摘硯沒脾氣,趕忙招呼著人去隔壁屋裏搬酒菜去了。


  不一會兒桌子便布好了,雲摘硯請張禾入了坐,又好氣又好笑地對著他訕訕地笑著,“公子真是調皮,使這麽個招捉弄人,算是報複嗎?”


  張禾渾身不自在地抖了抖,“你能好好說話嗎?”


  “行。”雲摘硯提起酒壺斟了杯酒遞給張禾,“公子,酒是溫的,這天氣喝起來最舒服不過。我先敬您,這酒喝下去我與您就算正式認識了。”


  張禾手裏轉著酒杯道:“你不是讓我拿你當路人嗎?”


  “認識了就不是路人了啊!您看您,要是路人,誰會跟您多說話?誰會告訴您前歇日子住到我承雲樓的是誰呢?”


  張禾無奈地笑了一聲,酒水沾唇抿了抿,“你話真多,真挺討厭的。”


  雲摘硯仰頭把自己杯中的酒喝了,笑道:“我跟您不同,我就是市井混出來的。您這樣的出身瞧不上我也在情理當中。其實,龍有龍的海,鼠有鼠的洞,也說不準那片天地更大。”


  “隨便吧。”張禾放了酒盅拿起筷子來,一邊看著菜色一邊道:“龍也好,鼠也罷,哪片天地更大也與我無關。沒興趣。”


  雲摘硯放下酒盅,淡淡地笑了一下,做作地捋了捋額邊垂下來的碎發,“這還叫無關,無關的話您還問?”


  張禾有點煩了,把筷子重又放回桌上,站起身來說:“太子不便離京,二皇子在禹州,最小的三個年歲在那擺著自然是不可能出來。餘的不過三人,你若不肯說就算了,我從別處也不是問不出來。”說完他整了一下身上的粗布衣服,說了聲告辭便往門外走。


  “別別別!”雲摘硯趕緊攔住了張禾,陪著笑道:“我錯了,我嘴碎。您坐下,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不行嗎?”


  張禾麵色不虞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坐回去。


  雲摘硯撓了撓頭,“上次住在這的是五皇子蘇縝。就住了一個晚上,去了趟花市看放河燈,回來後請了個大夫;晚飯點的上等菜席,是送到房間吃的,還囑咐著菜中不要放薑,白飯要了兩碗,沒您吃的多。噢,另外還點了壺錦城春,但是收盤時似乎隻有一盞酒盅用過。差不多就這些吧。”


  “聽你這意思,有人陪他一起來的?幾個人?是誰你認識嗎?”


  雲摘硯攬袖挑了個大拇指出來,“公子聽得真細致。沒錯,明裏有兩個人陪著他,一個是太監就不多說了,另外一個我當時不認識,是後來報上來的,叫蔣熙元,說是驃騎大將軍蔣柱棠的嫡孫,兵部尚書蔣憫的兒子。至於暗裏有多少人護著就不知道了。”


  “蔣熙元?”張禾了然地點了點頭,“是他陪著倒也不奇怪。”


  張禾並不是關心五皇子蘇縝的動向,他隻是擔心蘇縝會出現在錦城的緣故。聽雲摘硯說他隻在這停留了一個晚上,便略微的放下點心來。

  雲摘硯伸出胳膊來做了個請的姿勢,“我說公子,現在能坐下來了吧?”


  “嗯。”張禾轉身走回桌邊坐了下去,重又拿起筷子來,夾了兩根嫩竹筍。“蘇縝出京來做什麽?他病好了?”


  雲摘硯有點驚訝地看了看張禾,“我說您消息夠靈通的。”


  “碰巧知道了而已。”張禾頭也不抬地吃著菜。


  “我還以為霽月山莊也是主子設的點兒呢。”雲摘硯把菜往張禾麵前都挪了挪,“五皇子這次出宮一方麵是出來散心的,另一方麵則是領了皇上的口諭去禹州。”


  禹州?張禾算了算時間,不禁眼皮一跳,抬起頭來忙問道:“現在他還在禹州嗎?”如果長興鏢局的人送信過去被五皇子撞見了的話,恐怕還真是麻煩了。


  “離開那有些日子了,按說早該過錦城了,隻是我的人報說他停在了聊城。已經有幾天了,不知道是什麽用意。”


  “噢,這樣。”張禾點點頭,重又把注意力放回了菜品上。雲摘硯好笑地看著他,回頭招呼人給盛了兩碗白飯上來,又道:“我說,您怎麽不問皇上的口諭是什麽?”


  “跟我有什麽關係。”張禾淡淡地說。


  聊城外的茶棚仍然開著,四張桌子空蕩蕩地靠在牆根,藍布隨著風輕輕的鼓起,又落下。孫氏一早便到五裏外鳩山寺去上香了,袁陵香留在了家裏,此刻她正半倚在窗欞上繡著那朵千瓣菊,針腳細密,銀針在清冷的光線下忽明忽暗地上下翻飛。


  正繡著,就覺得麵前的光線忽然一暗。袁陵香知道有人來了,手下略一凝滯,唇角漫上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卻仍是沒有抬頭。


  “袁姑娘繡工不錯,不知這白絹的帕子是準備繡給誰的呢?”


  “閑著無聊隨便繡繡罷了。”袁陵香把銀針紮在白絹上,抬起頭隔著半敞的窗子看著蔣熙元,明知故問地說:“蔣公子又來喝茶嗎?我以為您早就離開聊城了呢。”


  “沒等到姑娘,蔣某不想走。”


  “等我?等我做什麽?我就在這住著,蔣公子若是想喝茶或者想聊天盡管來就是了,哪裏還需要等。要等,也該是我等著公子才是。”


  蔣熙元聞言仰頭笑了起來,輕輕拊掌道:“好好,我小瞧了姑娘了,沒想到你還真沉的住氣。”


  袁陵香輕笑著站起身來,款款地走了出去,靠在門邊對蔣熙元道:“公子不來也就不來了,大不了我繼續在這跟我娘耗日子就是,有什麽沉不住氣的。我又沒有非求著公子的地方。”


  蔣熙元頗為認真地打量著袁陵香,“姑娘真是個聰明人,也很擅長忖度人心,在這小地方窩著實在是可惜了。原本我是想看看你有什麽有求與我的,我會掂量著看值不值得。現在我改主意了。”他笑了笑,將袁陵香手中的帕子抽了出來,放在手裏摩挲了兩下,揣進了自己懷裏,“就以這帕子為盟好不好?姑娘可願意隨我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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