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及笄
原本該是端莊肅穆的祭祖上墳儀式,被李香兒徹底搞沒了氣氛,連小珍都忍不住抿起了嘴。
唯獨林鈺那張臉,七七八八地變了好幾種表情,莫衷一是的不知道該怎麽把自己理不清的情緒表現出來。
他是不再執著於擁有晚鏡,可李香兒這番話還是讓他覺得很難受。想到晚鏡終有一日會開了臉挽了發髻,蓋上蓋頭從霽月山莊裏走出去,然後一年裏自己與她隻能見上寥寥幾麵,他就覺得心裏堵的慌。
他偷偷看了看晚鏡,隻見她微斂著雙目,依然是笑容淡淡,仿佛李香兒的話與她無關一般,又好似心中已有篤定。
林鈺的腦子裏突然地蹦出了張禾的臉來,他心中驀然一驚,趕忙把那張臉從腦海趕了出去。可心中卻更加混亂了。
還沒等林鈺把這一波的心緒沉澱下去,李香兒又說話了,“還有鈺兒也是。過倆月就十九了。十九了!愁死我了。你們也都想著點啊!”
“娘——”林鈺實在是忍不住了,“你就別給各位祖宗添麻煩了,我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數。”
李香兒回頭瞪他一眼,“幾個數啊?”
“爹不也是二十二歲才娶的你嗎?你又催著我幹什麽?”
李香兒瞧了林墨山一眼,甜絲絲地一笑,“你爹是你爹,他要是不等到二十二歲,哪能遇見我這麽好的媳婦。你能有他這運氣?”
林鈺啞然地張了張嘴,但對方是自己親娘,嘲笑畢竟是不合適的。
“走了走了,趕緊回家了。”林墨山也聽不下去了,憋紅著一張臉轉身率先往山下走去。
七月是鬼月,各家皆低調的很,一切大事能避則避,除了喪事。
霽月山莊是個例外。自從晚鏡被抱回這個家以後,七月裏,山莊總是一派溫馨喜慶的氣氛,今年更是。吾家有女初長成嘛。
按說大戶人家的小姐,有才情名聲在外的,有容貌為人樂道的,還有那家底豐厚或者家世不俗的,早早的就會被媒婆盯上。不用等到十五歲及笄親事就定下來了。
晚鏡各方麵都不差,卻因為她這出生的日子為多數高門大戶所忌諱,小門小戶不在乎八字想攀這親事的,李香兒又瞧不上,故而這親事還虛懸著。
“鏡兒不著急,什麽不吉不祥的,真心想娶你的才不在乎這些。你看你爹,當年就覺得我是個女山賊,可是愛起來一點都不含糊。我也是呀,你爹一個落魄秀才連饅頭都吃不起,我不也說嫁就嫁了麽。”
“別聽你娘胡說,我當年那是被逼的。”林墨山不緊不慢地說道。
李香兒眯起眼睛,臉上表情顯得有些危險,話從牙縫裏往外擠著說道:“被逼的?那鈺兒怎麽來的?你的意思是我把你綁到床上的不成!”
林鈺聽不下去了,“娘你有事說事,扯上我做什麽。”
晚鏡在一邊聽得直笑,走過去捋了捋李香兒的肩膀道:“娘,我不著急。外麵哪有家裏好,我可舍不得你和爹爹。”
聽晚鏡這樣一說,李香兒的情緒立刻從與林墨山的鬥嘴中抽離了出來,笑得一副老懷安慰的的樣子,“是是是,娘也舍不得你。不行你也招贅就是了。”
“什麽叫‘也’?”林墨山不幹了。
“我沒說你,沒說你。我說的是……”李香兒四下看了看,“別人家。”
林墨山輕輕地哼了一聲,叫林鈺,故意把那‘林’字咬得重重的,“走,咱們父子倆去天工坊一趟,昨天新來了一塊三色和田玉料,你也去看看,商量一下雕個什麽擺件好。”
林鈺正好也是不想聽李香兒再高談闊論的說晚鏡的婚事了,便痛快地應聲,跟著林墨山往出走。
李香兒不甘示弱,指著還在堂中看笑話似的三個兒子,“李檀、李淳、李坤!去,送送你爹。”
林墨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出了門就忍不住笑了,撫了撫頜下的胡須對林鈺道:“瞧瞧,你娘永遠是這小孩兒的脾氣。”
“您慣的。”
“嗯,是我慣的。”林墨山話雖這般說著,語氣裏卻滿是寵溺與寬容。
李香兒這邊看著林墨山出了屋子,目光卻還透過竹簾膠在自己相公的背影上,笑容也變得溫和了起來,儼然一個幸福婦人的小模樣。晚鏡的手扶在李香兒的肩膀上,靜靜地看著她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羨慕。
等看不到林墨山的影子了,李香兒才回過頭對晚鏡道:“今天上墳時,我話雖是那麽說,可我沒有逼你們的意思。鏡兒,實話說,我寧可你在我眼皮底下一輩子,也不會硬讓你嫁一個你不喜歡的人的。”
“女兒知道。”
晚鏡的心被李香兒的一番話說得暖暖的,覺得自己何其有幸能有這樣一對養父母。一方麵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另一方麵她也是真的不想離開這個家。
夏末的日影短,被房簷擋在了門外,樹上的蟬鳴短短長長地聒噪著,反倒襯的屋裏寧靜祥和,空氣中仿佛都淌著溫馨。
少頃,李香兒拍了拍晚鏡的手,“哎,可你這老不愛出門的,啥時候能碰見自己喜歡的人呢?嘖,打明兒起娘用心教你工夫,過兩年等你再大點兒,也學娘出去遊曆江湖去吧。”
晚鏡一聽,趕忙打了個哈欠,“娘,我累了,先會去歇會兒。”
“你這丫頭半點沒隨了娘的精氣神,去吧。”李香兒嗔怪了一句。等晚鏡走了,她才端起茶來,短短地歎口氣,嘀咕著說:“那臭小子也不知道想通了沒有。”
晚鏡把扇子抵在額上擋著陽光,卻仍被晃的有點睜不開眼,一路撿著蔭涼地兒慢慢地往觀自在走,快到的時候迎麵碰見了捧著一堆賬冊的張禾。
晚鏡對他笑了笑,看著那一摞賬冊道:“你怎麽跑這來了?”
“從賬房出來繞了個路過來找你一趟,你沒在。”
“有事兒?”
張禾點點頭,把賬冊往旁邊窗台上一放,在懷裏摸了摸,摸出一個小布袋來遞給晚鏡,“你生辰快到了,送你個禮物。”
晚鏡有點警惕地瞧著那布袋,猶豫著沒有伸手,“你送我禮物?不必了吧,心意我領了就是。”
張禾看著晚鏡的神色,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初雲也備了禮物,還有月奔和月華也有,你收還是不收?或者說,你唯獨不想收我的?”
晚鏡略覺尷尬,隻好把那布袋子接過來,放在手心捏了捏卻猜不出是個什麽東西來。張禾把賬冊重新抱好,欠了欠身算是告辭。
晚鏡奈不住好奇,打開布袋子的封口把東西倒了出來,一看,不禁訝然,回頭叫住張禾,問道:“你送我個旱煙嘴做什麽?”
張禾站住腳,笑得有點狡黠,“反正不管我送什麽你都是不會用的,所以幹脆送你個你完全用不到的東西,省得你收了不用會覺得愧疚。”
晚鏡失笑道:“誰說我會愧疚?”
“我隻是猜。”張禾說了這麽一句,轉身走了。
晚鏡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離去,又瞧了瞧手裏那藍瑪瑙磨成的模樣質樸的旱煙嘴,心裏覺得好笑之餘,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猜不透這張禾玩的哪一出。
七月十五那天,霽月山莊的廚子熱火朝天的做了一桌名字喜慶吉祥的菜,也照例地得了李香兒一封紅包。
晚鏡穿了一身簇新的孔雀藍色襦裙,打著月白的絲絛,頭發清清爽爽地綰了個垂掛髻,不施粉黛亦是天香國色姿容。
申時入正廳行上頭禮。因著這日子特殊,所以李香兒和林墨山也沒請讚禮和正賓,反正家裏一向也不是太在乎這些繁文縟節,讚者和擯者之類的也都讓林鈺他們兄弟幾個代勞了。
申時一刻,林鈺在銅盆裏洗過手用幹淨的布巾子抹幹了,穩穩當當地走了出來,看見晚鏡正端端正正地在堂上跪著後,一激動便又是一手心的汗,隻好偷偷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
初雲端了一方漆盤過來,林鈺拿起盤中的梳子走到了晚鏡身後,手指撩起晚鏡腦後水滑的發絲時,連氣兒都沒敢喘。象征性地梳完了頭發後再拿起發笄,小心翼翼地插進了晚鏡的發髻中。
“晚鏡,恭喜你成年了。”林鈺起身時悄悄地在晚鏡耳邊說道。
晚鏡莞爾一笑,隨即正了正神色,向林墨山與李香兒跪拜叩首以答謝養育之恩。林墨山點點頭讓她起身,神色微有動容的樣子,李香兒亦是抹了抹眼角,招呼她過去,套了隻冰種藍色飄花的翡翠鐲子在她手腕上,算是賀禮。
禮成後,一家人到飯廳用飯。林鈺和晚鏡走在後麵,林鈺看著她頭上的發笄,高興中伴著失落,覺得心情有些複雜。
“可想好送我什麽了?”晚鏡頓了頓腳與林鈺並肩,睨著他問道。
“不是已經送你了嗎?”林鈺指了指她的頭上,“這發笄,你會戴著的吧。”
晚鏡微微一怔,抬手摸了摸頭上的發笄,腦子裏卻不期然地想起那隻旱煙嘴來,略想了一下,了然般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