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好奇
錦城春這種酒以米酒做底,澄了許多遍之後便是淡白的色澤,入了桃花釀製後變成淺粉,像女子含羞的臉色。這酒源於錦城燈籠街,原本名字叫做女兒春,傳開後有人嫌這名字香豔,便改作錦城春。
錦城春口味偏甜,但後勁兒很大。喝了一壺後,三人便都有些醺然了,張禾見時間不早就想喊小二結帳,卻被袁陵香按住,“不用了,剛才我去要酒的時候已經結過了,我來請。”
晚鏡嗬嗬一笑,“表姐真大方。”說完便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袁陵香比晚鏡好一些,便扶著她下了樓。
外麵的天已經全黑了,街上人也稀少,張禾駕車慢悠悠地往霽月山莊走,晚鏡與袁陵香說了沒兩句話便倚在了車廂壁上。袁陵香叫了她兩聲見她全無反應,於是牽著唇角笑了一下,撩了簾子探出頭去。
張禾也倚在車廂上昏昏欲睡,手裏的鞭子垂著,拉車的馬全憑著自己的動物本能往家走。
“張禾,張禾。停下車。”袁陵香推了推他,張禾勉強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喝停了馬車。袁陵香道:“看你也是醉了。罷了,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忘了東西在酒樓,去取回來。”
張禾胡亂地應了,等袁陵香下了馬車後,他挪了個舒服的姿勢,重又閉上眼睛。
袁陵香下了車走了一會兒又折返了回來,看張禾睡得正酣,伸手將他推進了車廂裏,然後牽著馬車拐進了一條暗巷。進了暗巷後她看左右無人,便探身進去將晚鏡裙上的絲絛和張禾身上的腰帶解下來扔在了車外。做完後,袁陵香瞧了瞧那馬車,冷笑一聲走了出去。
袁陵香又回到了剛剛的酒樓,小二看見她便熱情地招呼了一聲,“客官,您怎麽又回來了?可是忘了什麽東西?”
袁陵香嫣然一笑,“沒有,隻是我那兩個朋友突然說有事要辦,怕我一個人路不熟,讓我在這先等著,一會兒過來接我。”
“好說好說,您還要吃點什麽嗎?”
“來一壺錦城春。”袁陵香丟給小二一塊兒碎銀,提起裙擺轉身上了樓。
與此同時,林鈺在自己房裏正在琢磨棋譜,手裏撚了一粒棋子卻遲遲不放下去,眼睛像是盯著棋盤,卻也好像是在盯著別處。
果子和縈月在一邊伺候著,也是百無聊賴。半晌,果子打了個哈欠,然後輕輕推了縈月一下,細聲細氣地說:“這局棋連我都快背下來了,你說大少爺這是幹什麽呢?”
縈月也打了個哈欠,眨了眨眼,“你問我,我問誰去?要不你問問大少爺,要是沒事咱倆就歇著去吧。”
果子嘿嘿一笑,“咱倆歇著去?”
縈月瞪了他一眼,手指往他腰上一戳,“沒個正形!討打!”
兩人正閑極無聊的自己找著樂子,就聽門口有個怯生生的聲音說道:“請問這位姐姐,林家大少爺可在這?”
縈月扭頭看見一個麵生的小丫鬟,正半躲在門後看著自己,便走過去低聲問道:“在呢,是誰要找大少爺?”
林鈺也聽見的動靜,終於是把手裏的那粒棋子落了下去,起身道:“縈月,誰在哪?”
“你自己進來說吧。”縈月側開身子,那小丫頭便鑽了進來。林鈺一看竟是袁陵香的丫鬟蘭兒,便問道:“怎麽你來了?這麽晚找我有事?”
蘭兒點點頭,局促地擰著手指說道:“大……大少爺,我家小姐今天出門前說晚飯的時候會……,會回來,到這晌還沒有……,她說……不是,我……,夫人……,您能,能不能……”
果子暗暗地翻了個白眼。林鈺則聽得直皺眉頭,還沒等她說完就擺了擺手,“你是說你家小姐回來的晚了,表姨娘擔心,問我能不能出去找一下?”
蘭兒猛點頭,連聲說了一串兒的是,“那您能……”
還沒等蘭兒問完,林鈺已經繞過蘭兒走出了門去,果子還在原地愣著,就聽林鈺一邊走一邊喊他,“果子!愣著幹什麽,給我備馬去!”
果子趕緊跟了上去,小碎步地跟著林鈺疾走,氣喘著問道:“大少爺要親自去啊,您不是不喜歡那袁小姐嗎?找個下人去尋尋不就得了。”
“誰管她。”林鈺哼了一聲,“咱家晚鏡跟她在一起呢。”
袁陵香離開那條暗巷之後,張禾便睜開了眼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鬆垮垮的上衣不禁苦笑。
晚鏡也坐了起來,手捂著腰部輕輕地咳了兩聲。張禾趕忙目不斜視地跳下車去,將兩條腰帶撿了起來,往車裏一遞。晚鏡接過去,須臾又扔了一條出來,“你的也遞進來做什麽?”
張禾懊惱地摸了摸鼻子,接過來往自己腰上係了個結實。
過了一會兒,晚鏡係好了腰帶,叫張禾,“你上車吧。”
聽見晚鏡發了話,張禾才重又鑽進車裏。進了車廂,見晚鏡正四下裏尋摸,然後指著車簾上的兩條壓風的垂帶對張禾說:“把這倆拽下來扔出去吧。”
張禾伸手過去拽那兩條垂帶,一邊拽一邊道:“回去恐怕老於頭那車把式要罵我了。”
晚鏡笑道:“你這話說的倒真像個小管事。”
“我可不就是個小管事。”張禾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把那兩條垂帶扔出去後才又坐回來,“不然小姐以為呢?難道我還能是哪個微服民間的皇子?太抬舉我了。”
晚鏡聽他諷刺自己,有點不悅,“你現在說話越發大膽了。”
“我若是不大膽,也不敢陪你演這一出戲了。我不大膽,你要去找誰呢?”
晚鏡扭過臉去不說話了。
十六的月亮依然圓亮,卻照不進這暗巷的角落,袁陵香布置的還算縝密,把車停在了陰影中,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車外的馬輕輕地打著響鼻,車裏則是悄然無聲,兩人誰也看不到誰,隻能聽見呼吸的聲音。
張禾聽著晚鏡細細的呼吸聲,不由自主地調整了自己的呼吸,與她同步。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低頭笑了一下。
錦城春的酒香淡淡地彌漫在車裏,攪的氣氛有點怪異,晚鏡很想打破沉默,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倒是張禾先開了口,道:“我能問問這出戲是為什麽嗎?”
晚鏡輕聲一笑,“你怎麽不問問袁陵香搞這出戲是為什麽?”
“她為了什麽我能猜到,你為了什麽,我卻是不知道了。”
“是嗎?那你說來聽聽?”晚鏡的聲音輕細,透著一點慵懶之意,尾音輕輕挑起,如同小貓軟軟的指甲撓了一下,撓得張禾心頭一顫,臉莫名的紅了。
穩了穩心神,張禾才道:“無非是想壞了你的名節,至於為什麽要壞你的名節,我不好明說,估計,一會兒大少爺就該來了吧。”
晚鏡無聲地挑了挑唇角,“張禾,你聰明的讓我覺得說話很省力,可是,卻太費心了。一會兒林鈺來了,你就先走吧。後麵的事與你無關。”
張禾不以為意地笑道:“其實你無須自擾。我是霽月山莊的小管事,而且做的不錯,這話是你說的。怎麽到頭來又總被我的身份困擾,我以前是什麽身份有什麽要緊,我自己都不想記得了,你何必總掛記著?”
“好奇。”晚鏡坦白地說,頓了頓,又道:“你不也是一樣?”
“嗯。說真的,我實在是很好奇,你看見鬼,不會覺得害怕嗎?”
車裏的黑濃的化不開似的,可張禾卻明明像是看到了晚鏡睜大的眼睛,震驚的表情,不可思議地微微張開了朱唇,那有話想說卻說不出來的樣子可愛又有趣。
林鈺策馬進了城後直奔花市,正經過了這馬車所在的暗巷。
張禾側耳聽了聽,隨即說道:“是不是一會兒大少爺來了後,我可以先不走了?後麵的事我也很想知道。”
此時的花市街上基本沒人了,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有些沒了客人的酒樓正在熄燈上板,準備打烊。
林鈺放慢了馬四下裏瞧著,忽然就聽見腦袋頂上有人喊他,一抬頭,就見袁陵香正從一家酒樓的二層上探出身子,情緒高漲地一聲聲喊著鈺哥哥。
林鈺停下來把馬拴好,快步地上了二樓。這酒樓也差不多空了,除了樓下還有一桌散客外,樓上就隻剩下袁陵香孤零零地坐著,麵前擺了一個小酒壺,還有三兩碟吃了一半的小菜。
林鈺走過去四下瞧了瞧,問道:“晚鏡呢?”
袁陵香見他一字不問自己,上來就直奔主題的找晚鏡,饒是她知道林鈺喜歡的是晚鏡,也架不住心裏發恨地暗暗咬了銀牙,於是癟了癟嘴,嬌聲道:“鈺哥哥就不問問我嗎?我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坐這好半天了呢。”
林鈺沒看見晚鏡,正納悶著,聽袁陵香這般說話,忍不住膩煩地皺了皺眉,“問你做什麽?你不是好端端地在這坐著。”
袁陵香氣的七竅生煙,起身道:“晚鏡妹妹說要與張禾去辦點事,說是一會兒就回來接我,也不知道他倆有什麽事非得要瞞著我。我等了這半天了,你問我她去哪了,我也想知道呢。”
“與張禾去辦點事?”林鈺楞了一下,眉頭漸漸蹙起,麵色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