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逛街

  初雲一早起帶著小丫鬟端了銅盆去伺候晚鏡起床,在門口輕輕地喚了一聲小姐,裏麵卻沒有人答應。她推了門探頭進去見晚鏡還在睡著,便又退了出來,讓小丫鬟先回去溫著水,自己在門口候著。


  她覺得挺奇怪,昨天小姐早早的就閉門歇下了,怎麽今天反倒起的這樣晚。


  快到卯時了,初雲才聽見晚鏡的招呼,趕忙又叫了小丫鬟過來。等洗漱完了,初雲一邊給晚鏡攏著頭發,一邊看了看她的臉色,問道:“小姐昨夜裏是不是沒歇好?”


  “還好啊。”晚鏡笑吟吟地答道,“起的晚了,你在門口等了不少時候吧?”


  初雲一笑,“奴婢的本份就是伺候小姐,等這一會兒怕什麽的。就是昨晚聽見小姐房裏有動靜,還以為是您又發了夢,擔心您睡不好呢。”


  晚鏡笑了笑沒說話。


  從小她就會時不時的做些噩夢,說是噩夢,夢裏卻其實沒有鬼神狐怪,有的隻不過是前世的那些片段。神鬼對她來說不是噩夢,夢中章耀宗的臉,那些溫存、快樂對她來說才是噩夢。


  她的夢總是很真實,真實的讓她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前一世中,可她又那麽深切地知道自己最終的結尾,於是夢裏的每個笑容每句話都成了剜心的刀,一直心痛到她無法自己,才會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怕自己會無意識地說出什麽來,所以夜裏從來不許有人進屋。初雲自是知道這點的,不管晚鏡屋裏有什麽動靜,她都隻是默默的擔心著,不敢擅入。


  “初雲,一會兒你去找一下陵香表姐的丫鬟蘭兒,問問她昨日裏表姐扔的那些珠釵都在哪,看裏麵有沒有一支斷了的玉釵,幫我拿回來。”


  初雲從妝奩盒子裏翻出一隻琺琅攢珠的簪子來給晚鏡簪好,不解道:“小姐要那些做什麽?奴婢看那袁家小姐雖是官家千金,倒還不如小姐你的首飾好呢。”


  晚鏡笑道:“自然不是用來戴。沒聽我說嗎,我要你找的是那斷了的,其它的不要。別讓表姐知道了,明白嗎?”


  “明白了。”初雲雖是不懂,還是脆生生地應了。


  沒到晌午,初雲便回來了,用帕子包著一小兜東西遞給了晚鏡。晚鏡一看就笑了,把帕子攤開來,道:“你怎麽都給拿來了?”


  初雲笑道:“奴婢這不是想著掩人耳目麽,單拿一件,還是個破的,怕惹蘭兒心疑。袁家小姐講究,這好端端的首飾說扔就扔了,奴婢這等下人可是想要都要不著的,要不是蘭兒是她貼身丫鬟不敢戴,奴婢拿銀錢都不見得換的來。”


  “合轍是拿錢買的。”晚鏡笑了笑,手裏扒拉著那些首飾,“回頭補給你。”


  初雲倒是也不客氣,道了聲謝,又歎了口氣說:“奴婢還多給了蘭兒一些,那丫頭看著可憐的很,手上青了一大塊兒都沒上藥。”


  晚鏡把那斷成兩節的羊脂玉簪子撿了出來,心不在焉地說:“你倒是心善。”


  “不是奴婢心善,倒是那袁家小姐心狠呢,麵上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晚鏡瞧了初雲兩眼,搖搖頭,“這話就別亂說了。這些首飾都給你了,你要是想戴,等陵香表姐走了再戴。”

  “奴婢才不戴她的東西,留著送人算了。”初雲心有不平地哼了一聲,又問:“小姐,她什麽時候走?”


  “大概快了吧。”晚鏡淡淡一笑,“你來,我再交待你些事。”


  過了晌午,日頭沒那麽烈了,袁陵香才翩然而至,頭上未簪珠釵,一身淺綠色的薄衫衣裙,圓潤的肩膀在薄薄的衣料下若隱若現,清純中別有一番撩人心癢的嫵媚,倒是極好看。


  晚鏡讚了幾句袁陵香的美麗,兩人像是毫無嫌隙般親親熱熱的來到了霽月山莊的門口。張禾倚在車上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見她們出來才牽了馬車過去,晚鏡衝張禾笑了笑,“這次又辛苦你一趟了。”


  張禾亦是淺笑地應道:“小姐哪裏的話,請上車吧。”


  進了車裏,袁陵香隔簾看了張禾一會兒,說道:“妹妹,你對下人真是好呢。”


  晚鏡點點頭,“他們無非命比咱們差了一些而已。原本這命就算不得好了,我若再苛待於他們,埋了不滿,保不齊將來會在他們身上吃下暗虧,禍生內牆之事也不算鮮見,何必呢。表姐說是不是?”


  袁陵香麵上僵了僵,旋即輕飄飄的說:“妹妹想的倒是挺多。”說完不再言語,扭頭去看窗外的風景。晚鏡默默地瞧了她兩眼,心中歎了口氣,也轉過了頭去。


  到了花市,袁陵香便下車與晚鏡逛鋪子,張禾牽著馬車跟著她們走走停停。袁陵香說是要買首飾,可她幾乎每家鋪子都沒落下,布莊、脂粉店、連書畫的鋪子也要鑽進去看看。


  等半條街逛下來,天便已經擦黑了,晚鏡少有的耐心,沒喊累也沒顯出不耐煩來,一路陪著。


  袁陵香走到一監酒樓門口,仰頭看了看,道:“妹妹,我看這天色不早,咱們在外麵用了飯再回去吧,你覺得如何?”


  “我都好,表姐拿主意就是。”


  袁陵香挽住晚鏡的胳膊與她進門,忽然又回過頭來對張禾說:“張禾,你也辛苦一天了,進來一起吃吧。”


  張禾恭敬地欠了欠身,擺著手誠惶誠恐地說:“不敢不敢,小的在外麵吃點就好,怎好與小姐同席。”


  晚鏡站在酒樓的門口,含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看著袁陵香邀請張禾,張禾一徑地推辭,袁陵香倒是挺執著,好半晌晚鏡才開口道:“張禾,別薄了表姐的麵子,進來吧。”


  張禾這才勉強般地應下,跟在她們後麵走了進去。晚鏡挽住袁陵香,笑道:“表姐對下人這般好,比我可是強多了。”


  袁陵香掩嘴一笑,“我看晚鏡妹妹你最是信任張禾,想來他也與其它下人不同。而且他也陪著走了大半天了,不過一頓飯而已,有什麽好不好的。”


  進酒樓坐定,喚小二過來點了幾個菜,袁陵香與晚鏡講著國都西京的風土人情。晚鏡悄悄地抬眼看了看張禾,張禾垂眼盯著桌麵像是很局促的樣子,可唇角卻掛著清淺的笑容,倒不知究竟在想什麽。


  吃過了飯,晚鏡正想說要走,袁陵香卻忽然道:“對了,我聽說錦城有種酒,是米酒加了桃花釀的,我想嚐嚐。”

  “表姐說的是錦城春?”晚鏡略有躊躇,“這天色晚了,表姐還要飲酒嗎?一會兒回去……”


  “不礙事的,我來錦城這些天了,沒準過兩天就要走,這酒出名,不嚐嚐怕是遺憾。你們等著我去要。”說完起身徑自下了樓。


  張禾看著袁陵香的背影離去,湊近了晚鏡問道:“你不怕嗎?”


  晚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有什麽可怕的嗎?你怕大少爺責怪你?”


  “那倒不是。我是問你怕不怕,天要黑了呢。”張禾說完回頭用下巴指了指旁邊一桌已經喝的醉醺醺的男人,“醉漢飛賊,還有鬼魂仙怪的,就要出來了。”


  晚鏡審視地看了他兩眼,須臾,展顏一笑:“你說的,我都不怕。”說完扭過頭去看著窗外不再言語,卻暗暗地皺了皺眉頭。


  過了一會兒袁陵香回來了,拿了一小壺酒和三隻杯子,興致頗高地斟上,給了晚鏡一杯也給了張禾一杯。又舉杯說了點吉祥話,三人碰了,各自抿起酒來。


  日頭墜山,西邊的落日餘暉如同女子臉上的胭脂,嫣紅粉嫩,薄薄地抹在天邊。再過來便是已鴉青色的夜空,倒把遠遠的那絲嬌豔襯的愈發動人。


  晚風徐徐灌進酒樓敞開的窗戶,晚鏡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袁陵香說話,目光放在樓下花市的街道上。花市的大多鋪麵都已經關了門,隻有酒樓食肆掛起了燈籠。這個時候,錦城最熱鬧的就不是花市,而是燈籠街了。


  晚鏡想起那次去燈籠街逛窯子的事來,難免又想起那日張禾給自己的驚豔,想起他後來怪異的種種,便收回了散漫的思緒,問袁陵香道:“陵香表姐,聽說你家是皇親?”


  袁陵香原本正說著別的事,忽然被晚鏡打斷,怔了一下,旋即心底漫上一絲得意,口中卻道:“是皇親,瑜德妃是我的姑姑。其實,聖上後宮妃嬪不少,所以這沾了皇親的更是不少,算不得什麽,西京、京畿多的是皇親。”


  “瑜德妃嗎?德妃,那可是四妃之一,豈是其它妃嬪比得上的。看表姐的樣貌便知瑜德妃也一定是極美的女子,皇上必然寵愛。表姐,你可見過她?”


  前麵的話袁陵香愛聽,聽到後麵便無趣地訕訕一笑,“妃嬪都在京中,在宮裏,瑜德妃雖是我的姑姑,可卻也無緣得見。”其實瑜德妃幾年前歸寧去過府中一次,隻是自己是個庶女,那天她遠遠的就看見是個華服的女子了,模樣一點都看不見。


  “嗯。那皇子呢?也都在京裏?”


  “自然。哦,除了二皇子,前些年因為科舉的舞弊案讓皇上發到禹州去了。”


  “哦,這案子我倒是聽說過。你可知道二皇子今年多大年紀了?”晚鏡問了這話後就見張禾抬起了頭,對她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她便也對張禾挑了下眉毛,毫無遮掩之意。


  “我記得二皇子應該二十二三歲了吧。”袁陵香側頭想了一下,隨即又疑心地看著她:“你怎麽想起問這個來了?”


  “隨意問問。”晚鏡抿了抿嘴,臉上頗有失望之色。張禾看在眼裏,手握拳在嘴邊輕輕地咳了兩聲,掩飾住了自己的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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