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論嫁

  袁陵香腳下步伐很快,卻又不敢顯得太過著急。到了廳門口的時候她頓住腳,站在門邊深深地吸了口氣,擺了個恰當的笑容,這才掀了竹簾子進去。


  “表姨娘早,陵香給您請安了。”她對著李香兒施了一禮,等李香兒應了她的話後才直起身子,坐到了旁邊。“表姨娘今兒氣色不錯,這鈺哥哥……怎麽昨兒又沒歇好?”


  林鈺很不自然地對她笑了笑,趕忙把目光閃開,有點乞求般地看向了李香兒。袁陵香看著林鈺的樣子,心裏穩當了一些,端過丫鬟遞的茶淺淺地抿了起來。


  李香兒拿眼在這倆孩子身上瞟了幾個來回,笑道:“陵香啊,你在霽月山莊也住了些日子了,可還習慣?”


  袁陵香趕忙把茶放下,淺笑著應道:“怎麽會不習慣。表姨娘和姨夫對我們母女照顧有加,鈺哥哥待我也很好,還有表弟表妹們也是。陵香真想多呆些日子,就怕太打擾表姨娘了。”


  “不會不會,反正家裏地兒大使喚人多,喜歡住就住著,讓你娘自己回去得了。”李香兒掩著嘴嗬嗬地笑起來。


  袁陵香就像聽笑話似的也跟著李香兒笑起來,林鈺的臉色卻是變了變,攔話道:“娘你這說的什麽話!哪有讓表姨娘自己走的道理。”


  “表姨娘這是玩笑話。”袁陵香混不在意般地笑道。


  “你著的什麽急。”李香兒白了林鈺一眼,對著袁陵香伸出了手,袁陵香會意,站起身走過去把手也遞了過去,李香兒瞧著她不住點頭,“你這丫頭漂亮又懂事,嘴甜心思巧,跟鈺兒也挺投緣的……”


  “娘!我爹呢?這一大早怎麽沒看見他?”林鈺急赤白臉地插話。


  “簽契去了。還是黃家那檔子事。哎,我這跟陵香說話呢,你胡攪合什麽!”


  林鈺腦門上汗都要冒出來了。他怎麽能不攪合!


  早上林鈺到這看見李香兒和孫氏那神神鬼鬼的樣子就有種不好的預感。等孫氏離開之後,李香兒猶自嗬嗬哈哈地笑了一會兒,睨著林鈺道:“臭小子,身為我的大兒子,身為眾兄妹的表率,你這事兒可一定得辦漂亮了。”


  林鈺眨巴眨巴眼,不明就裏,“什麽事?”


  “嗬嗬。我說乖兒子,這幾天下來你覺得陵香這姑娘怎麽樣?娘要聽實話。”


  “嗯,聰慧文靜,知書達理也很懂事,是個好姑娘。”林鈺點了點頭,回憶了一下這幾天袁陵香給他的印象,中肯地評價道。


  李香兒滿意地笑了笑,“就是就是,我也是這麽覺得的。這丫頭嘴甜會說話,處事也大方得體,看上去呢也是個會持家過日子的。雖然小心思多了一些,不過女孩兒還不都是這樣,有幾個像你娘這麽豁達的。”


  林鈺幹笑了幾聲,未與置評。丫鬟把茶送了上來,他端起來剛放到嘴邊忽然覺得不對味兒,警惕地問道:“娘,你說這個幹什麽?”


  “笨!跟你爹一個德性。你表姨娘帶著閨女大老遠的跑來,你當是幹什麽來了?”


  林鈺一楞,謔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到嘴的話要說還沒說時,袁陵香便款款地走了進來,把他生生給憋了回去。

  現在眼瞧著李香兒把話風又要往婚事上吹,他急得差點跳了腳。


  袁陵香當然瞧出了林鈺的心思,雖然心中小有失望,但也是在她意料之中,不然她這急匆匆地趕過來做什麽,還不是為了讓他有口難言?


  “表姨娘謬讚了。陵香這是出門在外收斂了,在家的時候娘倒經常罵我口直心快,說話不過腦子呢。說起來我還算虛長了晚鏡妹妹三歲,可論起穩當懂事來,我還真是不如晚鏡妹妹。”袁陵香回頭對著林鈺笑了笑,“鈺哥哥是知道的。”


  袁陵香適時地提起了晚鏡,兩三句輕飄飄的話卻正壓在林鈺心頭的痛點上,把林鈺剛剛轉好一點的心情又給壓了下去。


  晚鏡懂事,沒錯,晚鏡是太懂事了。什麽都懂,可就是……不喜歡自己。林鈺悶悶地想。


  “我家晚鏡自然是好的,不過你也不差。”李香兒很滿意袁陵香誇讚自己的閨女,便沒心沒肺地來了這麽一句,說的袁陵香有點鬱悶。


  “唉。”李香兒輕輕歎了口氣,拉著袁陵香左右瞧了瞧,“俏生生的閨女養這麽大,這嫁的遠了心裏得多舍不得。不過不礙事,反正咱們沾著親戚,你嫁過來之後管我這表姨娘叫了娘,我也指定拿你當親閨女那麽疼著,總比嫁了別人家放心。”


  “嫁過來?”袁陵香和林鈺異口同聲地佯做吃驚,隻不過那心情卻是天壤之別。


  “怎麽的?不可能是瞧不上我家鈺兒吧。”李香兒笑眯眯地看著袁陵香。


  袁陵香悄悄瞄了林鈺一眼,紅著臉低下頭去,囁嚅道:“沒有……表姨娘,這,這事兒,還要看林鈺哥哥的意思。”言外之意就是她沒有不願意。


  “他呀,剛才也說了你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姑娘。”李香兒轉頭看了看林鈺,喊道:“臭小子!你擺那張臭臉是幹什麽?剛才你是不是說過!”


  “我……,我是說過,可是,可是……”林鈺腦子都亂了,眼前都是晚鏡。他真想說他喜歡的是晚鏡,可這話卻隻能哽在心裏,吐不出來。


  袁陵香偷眼看著林鈺的表情,暗暗一笑,紅著臉對李香兒說:“表姨娘,您可別勉強鈺哥哥,鈺哥哥保不齊心裏已經有人了呢。”


  林鈺被這話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來對袁陵香道:“陵香你可別亂說話,沒有的事。”


  袁陵香擺了擺手,趕忙道:“鈺哥哥別急,陵香隻是隨口一說罷了。”


  李香兒瞧了瞧袁陵香,若有所思地一笑,“鈺兒,你個當哥哥的還沒李檀有氣魄,陵香你先回去,我來跟這小子說。”


  袁陵香楞了一下,笑容在臉上僵了僵。她原想著話說到這一步後,李香兒就該讓人去找孫氏過來拍板把這事兒定了的,怎麽倒讓自己出去了?她小心地看了李香兒一眼,倒是沒看出什麽來,當下隻好穩了穩心神,告辭離開了。


  林鈺不知道李香兒想說什麽,他知道李香兒的勁爆脾氣,腦子裏尋著怎麽才能把這婚事推了的主意,卻是越想腦子越空。他站在那看著地麵,很想迅速的刨個坑土遁了去。


  “林鈺!”


  林鈺很少聽見李香兒這樣叫他的名字,抬頭卻見李香兒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正大馬金刀地坐在座上,像個女山寨頭子般地看著他,不禁心下納悶。

  同時也在納悶的,還有遠在曲陽城的張禾。


  他敲了好幾次範宅的門環,一次比一次用力,卻始終沒人應門。正當他覺得這宅子已經沒人住的時候,門卻開了。門內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借著門縫打量了張禾好一會兒,才問:“請問您找誰?”


  張禾拱了拱手,“打擾了,請問範公子在不在?”


  那人笑得有點發苦,“您要找哪位範公子?有的在,有的……不在。”


  “哦,在下想找名字裏有個泉字的範公子。”


  那人疑惑地看著張禾,把門稍微打開了一些,“您找我?在下範仲泉,我們……認識嗎?”


  “哦,不認識。在下隻是受人之托來送個東西的。”張禾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裏把那隻紅翡鐲子摸了出來,遞給了範仲泉。


  範仲泉接過去,瞧著那符紙有點猶豫地捏了捏,忽然臉色就有點變了,二話不說就把那符紙給扯了去,將鐲子拿了出來。


  張禾欠了欠身,客氣地問道:“範公子認識這隻鐲子吧?”


  範仲泉小心地摩挲了幾下那隻鐲子,表情似笑似哭地點了點頭,“是瓊枝讓你來還給我的是嗎?她……,她還好嗎?”範仲泉眼眶泛了紅,喉頭動了幾動,聲音顯得有點哽咽,“她一定是怨我了。這樣也好,也好……”


  看著範仲泉的這個反應,張禾淺淺地蹙了蹙眉,覺得眼前的狀況與他所設想的不太一樣,便沒有回答範仲泉,轉而問道:“正是楊小姐的鐲子,至於她是否怨您我不知道。不過,恕在下冒昧,聽說原本您今年要去下聘的,何故……”


  範仲泉瞧著張禾,“您是她什麽人?”


  “下人而已。”


  “她……,嫁人了是不是?”範仲泉苦笑一聲,“是我食言在先,她怨我也是應該的。隻要她能過的好就好了,您回去也不必提我現在這樣子了。”


  張禾越聽越不對勁,不禁好奇起來,“範公子看上去好像有什麽苦衷?”


  範仲泉猶豫了一下,側身讓了讓,“罷了,您進來坐坐吧,別嫌我家裏亂。”


  張禾跟著範仲泉進了院子,發現這範宅不光是門口一片蕭索的模樣,院裏亦然。諾大的院子靜悄悄的,一個下人的影子都看不見,空氣裏隱約飄著藥味。青磚幔的地上野草蓬生,兩邊屋子的窗戶上棉紙都已經破了,門框窗欞都是上好木頭打的,如今卻破敗蒙塵,有不少都已經結了蜘蛛網。


  “範公子,恕我多嘴問一句,您家裏也算得上靈武郡數一數二的大藥商,怎麽會是這般景象?”


  範仲泉停下腳步四下看了看,彎腰揪了一把雜草,捧在手裏瞧了瞧,又翻手讓它紛紛而落,“還什麽大藥商,我範家如今就剩下這些雜草了。沒了,什麽都沒了,任什麽金玉滿倉,一夕大廈傾頹便是說沒就沒了。就剩下這條命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四周破敗的宅子,“你問我為什麽沒去下聘,你說,我該拿什麽去下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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