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驅鬼
幾個人都屏聲盯著那片野高粱地,那些高粱竿子卻是紋絲不動。張禾隱約地看見好像有一隻眼睛透過縫隙在看著他們,便伸手過去想把那些竿子撥拉開,可手還沒碰到就被晚鏡給攔下了。
“你別動。”
“怎麽?”張禾不解,手懸在半空看著晚鏡。
晚鏡瞄了一眼他的手腕沒有說話,卻自己伸了手過去。她剛把手伸進密密匝匝的高粱地裏,裏麵突然也伸出了一隻手,那手幹瘦枯白,啪地一下攥住了晚鏡的手腕。隨即,就聽裏麵傳來一聲尖叫,極其尖利悽慘,就像有人被活剖了心肝一般,那攥著晚鏡的手也鬆了開。
晚鏡也是被嚇了一跳,撤回手,手腕上多了個淡淡的五指紅印,有點針刺般的疼痛。張禾想拉過來看看有沒有事,手伸過去一半又慢慢地退了回來。
“哼,不懂就不要亂動。”元道長看著晚鏡的手腕,很是不屑的樣子,他從懷裏掏出幾張符籙來,又甩開拂塵將麵前的高粱竿撥了開。
日頭已經墜進了西邊的山裏,天色泛出不清爽的灰,官道上基本沒了往來的人,除了遠處的幾聲鴉叫外,四周一片空曠的寂靜。
元道長的拂塵撥得很慢,高粱竿子就像一幕厚厚的帷布,隨著拂塵的動作慢慢地拉了開來。吳月娥還是那樣站著,踮著腳尖,兩條胳膊鬆垮垮地垂著,就像一個吊死在了高粱地的人。
她披散著的長發垂下幾乎擋住了整個臉,隻露出一隻布滿了血絲的眼睛來,麵色慘白,眼下烏青一片,頭略略地低著,眼睛卻向上挑起看著他們,翻起大麵積的眼白來。
雖是麵無表情,可張禾卻覺得吳月娥像是在笑,一種詭異的獰笑。
他以前見過月娥,是個很安靜害羞的姑娘,圓圓的臉笑起來很甜,還有淡淡的兩個酒窩。眼前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讓他完全與印象中的月娥聯係不上,隻是這麽看著就覺得心裏發毛。
元道長冷哼了一聲,從隨身的袋子離抓了把粉末狀東西迅速地往吳月娥的頭上灑去,那粉末沾到了吳月娥的頭上後,張禾和晚鏡才看出是朱砂,似乎還有一些土。
吳月娥沾上朱砂後,眼睛瞬時瞪的老大,連瞳孔似乎散開了,嘴也張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喉嚨裏發出嗷嗷的喊叫聲,踮著腳往後退去。
元道長不慌不忙,上前利落地用一條紅繩在她周圍結了個陣,然後拿起符籙就要往吳月娥的頭頂上貼。
晚鏡看著瘋了一般地在陣中掙紮的月娥,瘦弱的身子攪的高粱葉子簌簌作響,像隻落進陷阱的野獸一般,可怖又可憐。“道長且慢!”她忽然過去把元道長攔了下來。
元道長被突然這麽一攔險些打了個趔趄,不由得氣道:“幹什麽!趕緊閃開!一會兒她要是撞開了再抓可就要費一番工夫了。”
“道長,這鬼驅散之後月娥會不會有事?”
元道長皺了下眉頭,手指在袖口裏掐了掐,道:“這不是厲鬼,死了有半個多月,已經快過三七了,問題不大。”
“問題不大?”晚鏡依然沒有躲開的意思,追問道:“那如果有問題會怎樣?”
“沒事則已,有問題的話便是昏迷不醒或者魂飛魄散,那就看她自己命數了。你先閃開。”
“不行。”晚鏡搖了搖頭,站在了元道長身前不容商量地說:“您必須要保證這姑娘沒事才可以,不然我沒法交待。”
元道長挑了挑眉毛將符籙收了回來,臉繃得緊緊的,將袖子往身後一甩,“我說了問題不大便是問題不大。姑娘您給句痛快話,這鬼到底是驅還是不驅?您要是信不過我就還是另請高明吧。”說罷就要去收了那紅繩。
張禾趕忙過去往元道長袖子裏塞了幾錠足兩的銀子,拱手笑道:“道長,我們隻想讓她平安無事,您隻要讓鬼別纏著她就行,至於這鬼是散是走倒無所謂。您道行高深,看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元道長打量了張禾兩眼,依然是不屑的表情,可手裏卻把那袖口攥得緊了一些。他猶有不忿地瞥了瞥晚鏡,沉吟半晌後才哼了一聲,“真是麻煩。去,都站遠點,別再給我添亂!”
張禾好脾氣地連聲道謝,拉著晚鏡往遠處走了走。此時天已經全黑了下來,起了風,不知何處吹來的雲遮住了月亮,擋住了清光,仿佛把這郊外浸到了墨裏。風嘯過曠野嗚嗚有聲,裹著吳月娥掙紮的尖叫無遮無攔地傳出很遠,聽起來毛骨悚然。
晚鏡有些出神地站著,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冥河岸邊。風吹在身上有些涼,她卻又微微地把手臂張開了一些,讓那涼意肆意地鑽進自己的身體裏,直到手指都沒了溫度。
“你不冷嗎?”張禾問她。
“我不怕冷。”
“怕不怕的,總歸還是會冷,對吧。”張禾笑得有點無奈,從地裏撅了跟高粱竿再纏上些枯草用火折子點了起來,漆黑的夜晚騰地便被這點火光豁開了口子,照出一片光亮。
晚鏡側頭瞧著這火光,真像當年攏住她的那盞風燈。橙黃的顏色,暖暖的,暖得她有點感動。
“行了。”元道長走了過來,捏著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有點氣喘。他年紀不小了,要不是看在張禾塞給他不少銀子的份兒上,他才不會廢這麽大的力氣。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雖是道士,可煉丹藥的金石藥材也得需要錢啊。
張禾看元道長過來了,便把手裏的火把塞給晚鏡,跑過去查看吳月娥的狀況。等晚鏡看著張禾抱著吳月娥走出來,又對她點了點頭,她才向元道長施了一禮,“辛苦道長了。”
元道長一副不愛搭理晚鏡的清高樣子,捏著那隻紅翡鐲子遞給她,“那姑娘沒事,鬼也沒有打散還在這鐲子裏,隨便你怎麽處理吧。貧道耗了不少精力,明天你派人送我回三清觀去,最好以後也別找我了。”
晚鏡苦笑不已,沒想到自己就這麽把他給得罪了,這道長還真脆弱。她還想著讓這元道長看一看袁陵香的狀況,看來也是沒戲了。隻好再想主意。
張禾把吳月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車上。“你確定她沒事?”晚鏡瞧了瞧,這幾天的工夫吳月娥已經瘦得脫了形。
張禾點點頭,“剛才還叫了我一聲張管事,看樣子像是虛脫了,應該沒事。”
回到錦城的時候城門已經閉了,城門衛見是霽月山莊的車,檢查了一下便放了行。他們先把元道長送回了錦興客棧,又馬不停蹄地去了吳掌櫃家。
吳掌櫃家就像遭了賊一般,連門都沒有閉,院子裏漆黑一片。張禾背著吳月娥走進去,差點被呆坐在院裏的吳掌櫃絆一個跟頭。
“您怎麽也不點燈啊!”張禾費力地從懷裏把火折子掏出來吹燃了,瞧見吳掌櫃的樣子後,差點以為他也中邪了。
那平日裏從來笑容滿麵的吳掌櫃已經沒了模樣,兩隻眼睛下眼袋囊囊,頭發已經亂成了窩,白頭發也明顯的多了不少。他神情木然地看著張禾,就像沒聽懂張禾說什麽似的。
“吳掌櫃,您趕緊來搭把手把月娥弄進屋裏去。”
“月娥……”吳掌櫃聽見月娥兩個字就心酸。他找了一天也沒能找到自己的女兒,他殘存著女兒已經回家了的希望跑了回來,可家裏不光沒有女兒,連兒媳婦也跑回娘家去了。
吳掌櫃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忍不住把臉埋在手心便嗚嗚地哭了起來,哭了沒兩聲,他忽然又抬起頭來盯著張禾,“你剛才說什麽?”
張禾哭笑不得,轉了轉身把背上背的吳月娥轉到吳掌櫃眼前,“月娥找回來了,您趕緊騰個屋。”
吳掌櫃這才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哎呀地叫了一聲,站起身來在原地手足無措地轉了兩圈,然後慌慌張張地跑進廂房裏把蠟燭點了起來。張禾把月娥背了進去輕輕放躺在了床上。
吳掌櫃坐在床邊看著月娥,又想哭又想笑,圓臉憋的發紅。他想伸手想摸一模月娥的額發卻又有些不敢,手懸在半空,微微地發抖。
“她沒事了。好好調養些日子,月底的婚事不會耽誤。”
吳掌櫃連聲說了幾個好,抹了抹眼睛站起身來對著晚鏡嗵地一聲就跪了下去,額頭抵著地上冰涼的石板,卻說不出話。
晚鏡趕忙往旁邊閃開一步,與張禾一道把吳掌櫃扶了起來,勸解安撫一番後吳掌櫃的情緒才算穩定下來。
等從吳掌櫃家出來,已經是亥時了。
晚鏡坐到馬車上覺得疲憊不堪,頭倚著車廂壁直發愣,張禾站在車邊瞧著她,眼角唇邊一抹笑容淡淡的,“小姐是個熱心腸,我挺意外的。”
“我原也不想管。”
張禾未置可否,“那隻鐲子你準備怎麽辦?需不需要我去一趟曲陽?”
晚鏡把鐲子拿了出來放在掌心端詳一番,想著有一隻鬼魂就在這鐲子裏,執念不休,便淡淡的有點傷感。
既然瓊枝生前一心隻念著範公子,念著曲陽,倒也不妨好事做到底。不管會是什麽結果,總算是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