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拒絕

  兩個月前,靈武郡的玉料供應商黃家接了宮裏的單子,急於拆兌出一筆銀子來。他們需要的銀子不少,但要兌出去的卻是一條玉脈礦的一半所有權,相比於那些銀子來說,其實黃家算是讓利大甩賣了。這消息被林鈺知道了,他算了算自家的底子覺得還算財大氣粗,便讓吳掌櫃主動上門去聯係,以低價購得了那一半的所有權。


  林鈺原想著那玉礦的產出足以應付天工坊的原料需求,還有盈餘能賣給其它玉石鋪子,再加上他趁火打劫地攬下了玉料運輸的走鏢單子,這筆買賣是相當合算的。


  眼下黃家資金周轉開了,咂摸著那玉礦的事情又覺得肉痛,便來找林鈺,想把賣出的東西再買回去。


  玉礦是可以再賣回去,但價格卻肯定不是當初的價格了。談了兩天,黃家少爺黃錫銘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林鈺才算是鬆口。兩個月,玉礦買進賣出的倒手賺了萬把兩白銀,這還算是林鈺厚道了。外加上林鈺還附帶了原料優先收購、鏢單壟斷等條件,不光賺了筆現錢,保證了長線的收益,還順手賣了黃家一個人情。


  黃家如願收回了玉礦,與前陣子做皇家買賣賺的那筆錢相比,這萬把兩白銀實在也不算什麽。至於原料購買和鏢單更是不在話下,給誰做不是做呢?所以兩家對此結果都比較滿意。


  今天,黃錫銘與林鈺談攏了此事,心情大悅,便邀著林鈺到擷月樓來玩一趟,鞏固鞏固兩人的交情。


  林鈺是從來不往這煙花柳巷來的,但他也不好義正嚴辭地掃了黃錫銘的麵子,再加上最近晚鏡的事也讓他無比煩心,便答應了過來坐坐。


  可乖寶寶林鈺一進這擷月樓就後悔了。他真是不明白黃錫銘對著這些庸脂俗粉怎麽會這麽開心,一兩句假惺惺的讚美,三五聲沒心沒肺的調笑,到底有什麽吸引力值得他見天的往這大把的砸銀子?

  林鈺坐了一會兒後便拘謹而客氣地推開了搭在他肩上的纖纖玉手,跑出雅間。出得門來,林鈺便看見了那荷塘邊的石頭上坐了個人,起初他以為也是個第一次來勾欄院的菜鳥,像他一樣受不了脂粉氣跑了出來,走得近了,才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你這是……”林鈺指著張禾,上上下下地一通打量卻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覺得腦子有點亂。


  張禾比他腦子還亂。他既解釋不了自己現在的狀況,也不能掉頭就跑,心中暗暗叫苦。這真是無巧不成書了!這林鈺從來就沒有進過勾欄院,怎麽自己好死不死地帶著晚鏡來這一次,就偏偏撞上了他?

  張禾穩了穩心神,先發製人地問道:“大少爺怎麽也來了擷月樓?”


  “與黃公子談完了事情一道來坐坐,你又是怎麽回事?”


  “那玉礦的事情談攏了?黃家可答應了鏢單的事?”張禾完全忽視了林鈺問他的問題,緊鑼密鼓地把話題往別的方向上引。


  “自然是答應了。橫豎他們也要找鏢局走鏢,給咱們做也是一樣的,相比於那玉礦,這點錢也就不算什麽了。”

  “大少爺真是好盤算,這一來一去的與空手套白狼無異,莊主定是高興的。隻不過,以後這天工坊的生意少不得又要大少爺多參與了。”


  林鈺無奈地一笑,攤了攤手,“無外乎運氣好罷了,如果是吳掌櫃來談也會是這樣的結果,你小子就別給我添堵了。”


  張禾與林鈺邊走邊聊,不著痕跡地把他引到了後院的門口,微微欠身道:“下午的時候莊主還問起來了,大少爺還是早些回去回個話的好,免得莊主惦記著。”


  “嗯,正要回去了,這地方我確實也不怎麽喜歡。”林鈺應聲,想著一會兒回去後要怎麽跟林墨山說,如何能讓林墨山別一時興起再把天工坊塞回自己的手裏。


  張禾眼瞧著林鈺邁出了後院的門口,心頭大大地鬆了口氣。隻要林鈺別瞧見晚鏡先離開這,後麵再有什麽他也能一力給擔下來。畢竟霽月山莊也沒規定下人不能來逛窯子不是?

  可還沒等張禾這口氣鬆勻實,就聽見有人說:“張禾,咱們可以走了。”


  張禾垂下頭歎了口氣,扭頭看著走過來的晚鏡不禁苦笑。他盡力了,他沒轍了,他最好還是安心地做他的小管事去。小管事,管不了這大事了。


  林鈺瞠目結舌地看著一身下人裝束的晚鏡,覺得腦子一陣陣地發懵,等回過神來後兩步便躥到了晚鏡麵前,伸手捏著她的胳膊使勁地瞧著,似乎是想確認到底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晚鏡也慌了神,有點發怯地說:“你怎麽會到這來?”


  林鈺瞧著晚鏡,又回頭看了看張禾,一股怒氣騰地便在心口燃了起來,左右看了看,不由分說地拉著晚鏡就往裏走,找了間沒人的雅間踹開門把晚鏡拽了進去。


  “你什麽意思!”林鈺把晚鏡按在牆上,指著她半天才問出這句話來,聲音都因著那複雜的情緒而微微變了調。


  “哥,我不過是來問點事。”


  “別叫我哥!”林鈺撇了撇嘴,忽然一楞,鬆開了按著晚鏡的手,神色怪異地道:“你昨天說要出門,原來說的就是來這裏?原來所謂什麽女孩子家的事,合轍就是來逛窯子?晚鏡,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他有點說不下去,心頭泛出的苦澀在他喉嚨裏一陣翻騰,哽得發酸,“你還說你沒躲我,現在有事也不告訴我了是不是?”


  “我見你最近很忙。”


  “我不忙!再忙我也有時間陪你!”


  晚鏡側過頭去有點不敢看林鈺的眼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硬下心腸道:“哥,你究竟是在氣我偷偷地來這勾欄院,還是氣我有事沒有告訴你?”


  林鈺語結,嘴唇翕動了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哥,我告訴你又如何?你這次陪著我,那下次呢?將來你娶了親成了家,也還像以前那樣事事陪著我嗎?哥,你我雖是兄妹但實則沒有血緣,莫讓人誤會了什麽才好。我……不想擔這個名聲。”


  晚鏡這算是把話挑明了,把林鈺珍藏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心意生生扼殺在了他自己心裏。

  林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晚鏡,看得眼睛發幹,半晌才垂下頭悶聲一笑,有點失神地摸著桌邊坐了下去。月光滲進窗戶不過尺長的光亮,還沒觸到林鈺的肩膀便被吞噬進了黑暗。


  晚鏡這時才敢轉回頭來,林鈺的背影,林鈺的表情卻都已經隱在了黑暗中。她瞧在眼裏覺得心頭沉重,但她也知道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


  愛情美豔如蛇,繾綣時溫柔繞指的令人迷醉,猙獰時卻一口咬得人斃了命,死了心。林鈺不懂,才這般興致衝衝。說到底,也許是自己太老了,老的心境一片蒼涼,擔不起這樣一份感情,不忍辜負卻也隻能辜負。


  林鈺默默地坐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你討厭我?”


  “怎麽會,你是我哥。”


  林鈺又笑了一聲。他覺得自己真笨,一直一來都以為是自己這哥哥的身份阻礙著他與晚鏡的感情,現在才驚醒,原來隻有這個身份才能讓晚鏡容納著他的存在。那是晚鏡刻意撐起的屏障,她沒有把自己當過哥哥,卻又無時無刻地提醒著他們兩人間的關係,為的,其實不過就是今天的拒絕。


  他終於理清楚他們之間哪裏出了錯。可是理清楚了,就等於斷掉了自己最後一點的希望。


  也好,不是嗎?


  至少他可以不必再費心地去想辦法,這世上,除了晚鏡之外,娶誰對他來說都不算難事,隻要他願意。


  林鈺站起身來抹了把臉,笑得幾分懶散,幾分漫不經心,負手道:“晚鏡,我還一直道你不懂、不明白,如今看來還是我犯傻犯的厲害了。挺好,我也算是放下一樁心事,以後也省了許多麻煩。我的妹妹,女孩家不該到這種地方來,沒的讓人瞧見再壞了閨譽,將來婆家都不好找了。”


  晚鏡看著林鈺的樣子竟覺得有些陌生,她猶豫著點了點頭,“以後不會了。”


  “隨你吧。”林鈺往門口走去,忽然頓了頓又回過頭來,“噢,還有,既然你不需要我再陪著你了,那,我想我大概也不再需要這個了。”說完,他伸手用力地拽下手腕上的紅繩,那紅繩很結實,將他手腕勒出了深深地一道痕才斷掉。


  “還要嗎?”林鈺捏著那紅繩遞到晚鏡麵前。晚鏡沉默地看著他,他一笑,手上一鬆那紅繩便落到了地上。


  “你也早點回去。”林鈺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第一次,將晚鏡留在了自己的身後。


  晚鏡低頭看著那條紅繩,良久,才蹲下去撿了起來。這是她送給林鈺的,在林鈺知道她能看見鬼魂之後。


  “這樣鬼就不能接近我了?”那天林鈺反反複複地看著自己的手腕,笑得像個小孩,“如果有鬼你就告訴我,我就這樣往你身前一擋!”他背對著晚鏡伸開手臂,轉頭對她擠擠眼睛,“是不是鬼就過不來了?”


  晚鏡蹲在地上,把斷掉的紅繩托在手心裏,自嘲地一笑,“可我不就是個鬼嗎?林鈺,你護錯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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