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九十九年
日頭西沉進城市高高矮矮的樓後,蘇婉靜覺得月亮該升起來了,往東看,卻被另一片樓擋住了視線。她張望了一眼後,重新縮回了河岸邊陰暗的窄巷子裏。 這是這座城市裏唯一的河,下午的時候便有小商販沿河兜售河燈了,天越黑生意便越好。買河燈的多是青年男女,帶著新奇的表情聽商販口若懸河地說:“農曆七月十五盂蘭節,放河燈嘛,傳統來的!” “盂蘭?是種花嗎?”年輕的女孩問道。 小販略帶輕蔑地笑了一下,卻道:“盂蘭是種花,不過……”他頓了頓,瞧著那女孩說:“這盂蘭節跟花倒是沒關係,盂蘭節嘛就是鬼節嘍。” “啊?”女孩往身邊的男孩身後縮了縮,弱弱地問:“鬼節不是清明節?” “不是不是。”小販懶得再給她普及知識,翻了翻手中的籃子,拿了三五隻不同樣式的河燈出來,道:“看看河燈,這不同的河燈請不同的願望,這個蓮花的求平安,這個玫瑰的求姻緣,這個菊花的祭奠逝者……” “胡扯呢。”蘇婉靜的身邊不知道什麽時侯站了一個幹瘦的老太太,對著那賣河燈的商販撇了撇嘴。蘇婉靜瞄了一眼這老太太,又轉過頭去盯著河麵,笑了笑說:“管他呢,隻要有人放河燈就好。” 老太太歎氣道:“我年輕那會兒,年年七月十五都要放河燈的。沒有這麽多說頭,就為積德。唉,後來破四舊,這些事都沒人做了,我還想著沒人做就沒人做吧,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哪想到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天。” “這兩年不是又開始有人放了麽,雖然少了點,但是聊勝於無。”蘇婉靜笑眯眯地答道,又問那老太太,“您都這把歲數了,怎麽還落的要來托河燈?” 老太太的神色黯淡下去,身軀也仿佛更佝僂了一些似的,歎了口氣,伸手撩開自己額前的頭發,露出一塊猙獰的豁口來,深可見骨。撩開頭發的那一瞬,一股血又冒了出來,淌滿了她半張臉。 蘇婉靜一點沒覺得這傷口駭人,湊近仔細看了看,點點頭,“顱骨都裂了呢,誰弄的?” 老太太咕噥了一聲,“自己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蘇婉靜假笑了兩聲,搖搖頭:“隻有橫死或自殺的會變成遊魂,過不了鬼門關的才需要來托河燈投胎。你要是自己滾下來的,還用在這等?” 老太太不說話了,半晌揉了揉眼角,攤開手卻沒有眼淚,轉身走了。 蘇婉靜看天色已暗,便從巷子裏緩緩地走了出去,在熙攘的夜市人流中伸展了一下胳膊。 “蘇姐姐來了?” 蘇婉靜回頭瞧著湊上來的一個男孩,男孩歪戴著一頂棒球帽,穿著一身的肥衣肥褲,衣服前襟上一大片的血跡,乍一看還以為是入時的花樣。蘇婉靜懶懶地嗯了一聲,“你小子也還在?” 男孩仰著下巴,稚氣的臉上是強裝出的不屑,“我怕什麽!我才晃蕩兩年而已,蘇姐姐你今年再搶不上,可就要魂滅了!” “不用你多嘴。”蘇婉靜一邊淡淡地說著一邊往河邊走過去,穿過河堤邊的安全欄,眼看著夜色裏的河麵上慢慢地蕩起了一層白霧,那是陽世間的人看不到的景色。 陰曆七月十五盂蘭節,中元日,這一天鬼門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