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耀眼的光芒
但周祥瑞等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周祥瑞笑道:“六個多月怕什麽,上次打了一個七八個月的,照樣沒事。”
農婦本來臉有得色,一聽此言,轉身又跑。
周祥瑞等人自然拔腿就追,趙長城喊道:“別跑周主任,別追太狠,小心出人命。”
周祥瑞聞言笑道:“趙書記,她們都是田壟裏跑慣的人,摔不死她們也得,她能跑哪裏去?還不是回家躲著?我們慢慢走,她跑不遠兄弟們,悠著點。”
眾人哄然答應。
趙長城看著這幫子後生小子,不由得納悶,計生辦這個同婦女同誌打交道的部門,怎麽全是男同誌,上次去開會,下麵坐著不少女同誌啊,怎麽不派她們下來?
眾人遠遠地跟著農婦,既不跟太緊,也不讓她脫離視線。
農婦真的直奔家裏,一進去就反鎖了房門,一邊拍著兄口喘氣,一邊打發大女兒從後門出去,通知在田裏做事的丈夫,又打發小女兒去通知親朋好友。
趙長城等人來到她家門外,有人就上前敲門,裏麵沒有反應。
趙長城四周瞅了瞅,問道:“周主任,這家是什麽情況?”
周祥瑞回道:“唉,生了兩個女兒,大的七歲了,也沒送她上學,小的五歲。已經打過兩胎了,這次一定是在外地懷上,隱瞞著懷到這麽大,以為就沒事了,幸虧被我們看見了,不然還真要被她躲過去了。”
趙長城眉頭深鎖,被他那句“也沒送她上學”所觸動,思索道:“教育問題,不單單是教育問題啊。”
周祥瑞以為趙長城是不滿意他們計生辦的工作呢,便有些慌神,都說這新來的趙長城,外表溫文爾雅,實則精明厲害,剛剛上任,就將王一冬打趴下,牢牢掌抓住了明水的黨政大權。他不會對計生辦有什麽意見吧?
趙長城問道:“像這樣的人家,明水有多少?”
周祥瑞想了一會才回答:“怕有幾十家吧。這種大超生戶,每個村都有那麽幾家。”
趙長城很生氣地道:“幾十家?三十家?九十家?你們工作能不能細致點,具體點?”
周祥瑞一慌神,腦門就冒汗水:“趙書記,這個……我回去後一定統計好,給你個確信。是我業務沒做好,該罰。”
趙長城搖搖頭道:“你回去,寫份報告給我。走吧,去她家看看,記著,不要再嚇到她。我們辦事,要講究方法,不能一味胡來。”
周祥瑞連連點頭,領著趙長城等人,來到周清家門口,使勁擂門,一邊大喊:“喂,周清家的,快開門,躲不是辦法,你打開門,我們有事好商量嘛”
周清家的在屋裏答道:“你休想騙我,上次你們說是帶我去體檢,結果一到鎮醫院,馬上就給我流了產,這次我再不會上當受騙了”
周祥瑞等人輪流在外麵打口水戰,但周清家的這次還真學乖了,愣是不開門,初始還回答幾句,後麵幹脆不理不睬,不聞不問。
大半個小時下來,毫無辦法。
李小慧早拉著趙長城到屋簷下歇涼去了,又從老鄉家裏搬來一條板凳,兩人合著坐了,看著這邊。
計生辦幾個人可就慘了,在炎炎烈日下,喊得嗓子冒煙,偏又不敢偷懶。
其中一個瘦小的就向周祥瑞使眼色:“頭兒,這麽下去可不是辦法,去找兩根竹竿來,戳她家屋,保準她立馬就竄出來了。”
周祥瑞舔了舔發裂的嘴唇,沒好聲氣地道:“瘦猴,你以為我不想?”眼角向後麵牽了牽,示意後麵坐著趙長城呢:“有他在,能由得我們胡來?”
瘦猴撓頭道:“又不是他做事,他懂個屁。這事還得依我們的老規矩辦,他一介書生,哪裏懂農村裏這檔子事?”
周祥瑞望望火紅的太陽,看看四周無精打采瞅熱鬧的鄉親,又偷偷瞄了一眼悠然自得正與李小慧交談甚歡的趙長城,狠聲道:“去找竹竿。”
瘦猴正等著這句話呢,樂哈道:“早這般做,不早完事了你們兩個,跟我走”點了兩個人,快步離場。
趙長城正與李小慧商量,等這邊事了,就去山區看看,李小慧道:“趙書記,你真要去山區啊?鳳凰山我沒去過,隻是聽人說過,裏麵的路特別難走,全是山石子路,咯得腳板生痛。山區大,人煙稀,還有猛獸呢。”
趙長城笑道:“有猛獸好啊,若能抓上一隻野生的老虎,我們就可以在明水建半個動物園了。”
李小慧呶嘴道:“一隻動物就想建動物園?你真以為老虎這般稀罕啊?絕對沒人來看。”
趙長城哈哈笑道:“所以隻能建半個動物園啊,另外一半,還得找一隻母老虎來坐鎮。”
李小慧好奇地道:“你去哪裏找母老虎呢?”
趙長城笑而不答,被李小慧逼問兩句,便笑:“不用找,你往那裏一站,自然就有人來看了。”
李小慧一怔,馬上反應過來,捶他道:“你繞彎兒罵我呢,我哪點像母老虎啊?我對你凶過嗎。”
趙長城連忙求饒道:“說個笑話嘛,不要當真。嗯,他們這般勸導,隻怕盡是無用功,人家才不會跟他們理論呢,得想個法子才行。”
李小慧笑道:“你放心,他們有得是辦法,你看,好戲來了。”
趙長城看到剛才離開的瘦猴三人,一人扛了一根長長的竹竿,走了過來。
周祥瑞叉著腰,指揮著:“鄉親們,都讓讓,小心別傷著人了。”
圍觀群眾一見這架式,便知是要拆屋子了,不但不散開,反而一哄而上,圍在旁邊,嬉笑著,議論著。
周祥瑞張開雙臂,努力地攔住幾個往前擠的人:“有什麽好看的,沒見過拆屋呢。”
瘦猴扯開嗓子喊:“周清家的,你聽清了,你再不出來,我們可要拆屋了戳爛了你家的屋了,那可就不劃算了。”
周清家的聞言慌了神,跑到窗口一看,果然看到三根長長的竹竿,在她家門前晃蕩,顯然正在戳瓦呢,她又急又怒,偏偏無法可施,隻急得團團亂轉。
趙長城見他們真個戳人家屋頂,訝然問李小慧:“小慧,來真的?”
李小慧笑道:“趙書記,你這話問得真稀奇,當然是來真的這種事,很平常呢。”
趙長城冷哼一聲道:“看你淡然的樣子,必定是見識多了,你們戳爛人家的屋,叫他們居無定所?晚上睡哪?這不是勞民傷財嘛。”
李小慧發覺趙長城語氣中含著不滿之意,連忙搖手撇清道:“趙書記,什麽叫‘你們’,我跟你才是一邊的呢,是他們在拆人家房子,跟我可無關呢再說了,計劃生育,是我國的基本國策,你以為是我想出來的主意啊?能怪到我身上嗎。”
趙長城無奈的搖搖頭,起身,想了想,又坐下,向周祥瑞招了招手。
周祥瑞眼觀六路,第一時間看到趙長城招手,馬上跑了過來,抹著額頭的汗水,笑道:“趙書記,你放心,我們計生辦堅決執行你的指示,一定將頑固分子一鍋端掉,保證完成今年的任務目標。”
趙長城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訓斥,聽他這一說,反倒怔忡住了,半晌無語。
李小慧在旁邊察言觀色,笑問道:“周主任,有沒有文明一點的執法方式?這也太野蠻了吧。”
周祥瑞大手一揮,喘著粗氣道:“慧主任,這個你就不懂了,這個啊,就跟周所長辦案一樣,你不下點狠手,人家根本懶得理你,拿你的話當耳邊風,慧主任,你是坐辦公室的,不明白我們基層工作的難處,這些農民,你不用點手段,他們可刁著呢。”
李小慧被他不陰不陽的訓了一頓,臉色微紅,但他所說確是實情,一時無話可回,隻是向他使了使眼色,嘴角呶了呶趙長城。
趙長城舉手一壓,製止周祥瑞說下去,語氣嚴厲地道:“農民怎麽了?那是刁民嗎?那是你我的衣食父母。”
正說著,嘩啦啦一聲巨響,塵埃飛揚!
李小慧本能的往前一靠,護在趙長城身前,叫道:“趙書記,小心。”
趙長城舉目一瞧,原來是周清家的房子年久失修,經不起折騰,被計生辦的人這麽一戳,倒塌了一角,裏麵傳來女人的驚叫聲。
趙長城心裏咯噔一跳,伸手拔開李小慧,衝上前,劈手奪過一根竹竿,扔在地上,叫道:“都給我停手,馬上進去救人。”
周祥瑞反應過來,組織在場之人破門救人。
此刻,一個粗魯的男聲傳來:“怎麽回事?我老婆呢?小清,小清,你在哪裏?”
趙長城正站在周清家門口指揮大家,猛然被一隻大手扳住,用力往後拉扯,一個不小心,失去重心,踉蹌摔倒在地,李小慧扶起趙長城,衝那男人叫道:“你瞎了眼,撞到我們趙書記了。”
那男人正是周清,本來正在田地裏勞動呢,聽到大女兒語焉不詳的訴說,一時還沒明白,笑道:“曉曉,你說什麽呢?慢點說,咱不急。”
大女兒周曉曉急得大哭:“還不急呢,計生辦的人都殺到家裏去了。”
周清聽到計生辦三個字,立馬火燒屁股般跳將起來,扔下農具,哇哇大叫:“曉曉,你快去請唐支書,快去。”
周曉曉聽話地應了一聲,打起飛腳往唐義強家跑去。
周清顧不得穿鞋,赤著腳跑了回來,正好趕上房屋倒塌這一幕。當下聽了李小慧的話,冷笑兩聲,右手食指團團指了一圈,怒目圓睜,大吼道:“我管你什麽輸記贏記呢,是誰拆我家屋呢?我老婆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有一個算一個,今天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裏。”
趙長城拍拍灰塵,打量著這個口出狂言的莊稼漢子,說道:“你放心,我剛才聽到周家嫂子的叫喊聲,她人應該沒事。”
周清長得五大三粗,牛高馬大,很有第六十章 算式男子漢氣概,他一雙虎目盯了趙長城一眼,掉頭就走,三兩步趕到門邊,奮起一腳,踹了過去,木板門應聲而開,他毫無猶豫地衝了進去。
半晌,周清抱著他家婆娘王小清快步走了出來,王小清已然暈厥過去,滲出絲絲血水。趙長城暗道糟糕,千萬別出人命搶上前問道:“怎麽樣?人沒事吧。”
周清雙目盡赤,怒吼道:“沒事你媽個麻痹,你沒看到,人都沒了嗎?是誰拆的屋?是誰?我要滅他全家。”
周祥瑞等人聽了,再看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氣勢,都縮了縮脖子,不敢應承。
趙長城此刻哪有心情跟他去計較,沉聲道:“我是明水鎮黨委書記趙長城,這裏由我負責。”
周清這時聽清了趙長城的名號,叫道:“書記是吧?那又怎麽樣?你賠我老婆來。”
此時,周家的兩個女兒都跑了回來,撲到母親身上大哭大嚎,加之村民們起哄亂喊,一時間雞飛狗跳,喧鬧紛亂。
唐義強被周曉曉硬生生拉了來,此刻站在人群外,逡巡著,張望著裏麵,一時拿不定主意,這事該不該管?怎麽管?
周曉曉見到媽媽,大哭著撲過來,淚如雨下,嘶叫著:“媽媽,我要媽媽”轉身望著趙長城,一雙美麗的眼睛,哭得紅了,小臉上滿是淚水,她瞪圓雙目,楠楠白的貝齒輕輕咬著下唇,雙手緊緊攥拳,忽然撲過去,對趙長城又錘又咬,一邊哭叫到“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媽媽,你賠我的媽媽。”
趙長城心頭一酸,任由她又打又踢,一邊阻止李小慧和周祥瑞上前,一邊柔聲安慰周曉曉:“小朋友,先讓我看看你媽媽,好不好?你要打叔叔,要罵叔叔,等一下好嗎。”
說著,也不管她,伸手探了探王小清的鼻息,叫道:“快放下,還有救。”
周清家的聞聽有救,趕緊將王小清放在地上。
周曉曉也鬆開了趙長城,狐疑地盯著趙長城,生怕他耍花招跑了。
趙長城叫道:“還愣著幹什麽?快人工呼吸搶救。”
周清家的滿臉疑惑,茫然不知所措:“我又不是醫生,怎麽搶救?快送醫院吧。”
“你們村上有醫院嗎。”趙長城反問。
周清搖頭道:“沒有,隻有一個衛生站。”
趙長城不再跟他廢話,對李小慧道:“小慧,馬上做人工呼吸快點。”
李小慧哦了一聲,偏著小腦袋問:“怎麽做?你先教教我。”
趙長城暴汗,不敢再看她那清純得滴水的眼眸,嚴肅地道:“事急從權,周清,如果你不介意,就由我來施救。”
周清早就不耐煩了,揮揮拳頭,叫道:“你這人怎麽這麽囉嗦,你再不救我老婆,我可要打人了。”
趙長城苦笑著搖搖頭,飛快的低身,替王小清做人工呼吸。
一旁的周曉曉跳起腳來,尖叫道:“爹,他欺負我媽呢。”
周清起始也是頭皮一麻,繼而大方地一揮手:“小孩子懂什麽,這叫——救人呢”但見到趙長城除了跟王小清嘴對嘴吸氣,還用雙手去抹她兄口,一張臉頓時漲成豬肝紅,雙手不由得握緊了拳頭,緊張地盯著趙長城,隻要他還有什麽非禮舉動,馬上就會動手揍他。
趙長城一會壓兄,一會做人工呼吸,但王小清始終沒有半絲反應。趙長城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很是疑惑,起身道:“周清,你放心,她還有救,馬上送鎮人民醫院。”
唐義強這時擠了進來,出主意道:“要不要組裝一輛牛車?拿輛板車套在牛身上就行。”
趙長城道:“車子我有,就停在村子外頭,小慧,快去叫李多開車來。”
忽然看到王小清的手挪動了一下,眉頭一皺,叫住李小慧:“小慧,等等,我再試試。”
李小慧哦了一聲,疑惑地望了趙長城一眼,不敢多問。
趙長城吩咐完畢,繼續施救,又過了幾分鍾,聽得王小清嚶嚶一聲,趙長城籲了口氣。
周清眼見王小清似乎緩過氣來了,心頭大喜,還沒開口說話呢,卻見王小清頭一偏,又暈了過去。
趙長城卻是知道王小清那份心思,當下也不揭穿,吩咐周祥瑞去疏散群眾,走到周清麵前,叫他抱著王小清跟他進屋。
周清急道:“我老婆到底怎麽樣了?”
趙長城不理他,徑直往他家裏走去。
周清隻得抱了王小清,跟在趙長城身後。
進了裏屋,周清將王小清放在窗上,撫抹著老婆的額頭,叫道:“小清,小清,你快醒醒。”
趙長城拉了條凳子,坐下,這才輕輕說道:“王小清同誌,你可以醒來了。”
於是,就像香港的僵屍片一般,隨著趙長城那神奇地魔語,王小清睜開眼,坐了起來。
周清完全愣住了:“這……”
趙長城笑道:“你老婆隻是受了驚嚇,沒什麽大礙。剛才她是裝死,想逃過我們的追究呢。”
周清驚喜地抱著王小清,左看右看,確認沒事,這才安心。
趙長城歎了一聲:“你們家庭條件這麽差,為什麽還要生這麽多孩子呢?你看看你家曉曉,那麽大的孩子了,也沒送學校,這不害她呢?”
周清漲紅了臉:“前麵兩個都是女娃,我們想要個兒子。”
趙長城皺眉道:“如果這一胎還是女兒呢?你們是不是還打算再生一胎?”
周清和王小清相顧無言。
趙長城搖頭道:“這都什麽世道了,生兒生女還不都一個樣嘛。你們怎麽還這麽封建呢。我的意見,你們不如集中家裏的所有資源和力量,好好培養你們家兩個孩子,送她們去上學,將來考大學,等她們有了出息,她們能扔下你們不管?現在城裏人哪個不是生一胎?又有哪個生女兒的老了沒人養了?與其生一堆有人生沒人教的文盲,還不如集中力量,培育好一個或者兩個,這麽簡單的算式,你們都不會算嗎。”
周清抹著王小清肚子,半晌無語。
王小清叫道:“不行,我們就要一個兒子這個孩子,我無論如何也要生下來。”
趙長城揮了揮手:“你要生下來,那就生下來吧。不過,現在國家的政策你們也知道,對第三胎,懲罰很嚴重。如果你們寧願拚著家破財亡,寧願拖家帶口,流浪四方,寧願三個孩子一個也上不起學,一個也沒有出息,你們就生下來吧。今天以後,直到臨產,我們都不會再來煩擾你們,但政策就是政策,一旦你們生下來,就等著挨罰吧。言盡於此,你們好好想想。”
趙長城說完,抬腿就要出去。周清喊道:“趙書記。”
趙長城頓住腳步,問道:“怎麽,想通了嗎。”
周清咬咬牙,下定了決心:“我聽你的,小清,這孩子,我們不要了。”
王小清立時就瘋了,廝打周清,號哭道:“你這沒良心的,我懷的孩子,你憑什麽說不要就不要?不行,這是我的孩子,你不要,我要。”
周清卻似下了決心:“這個家還輪不到你當家作主。我說不要就不要。曉曉都快八歲了,再不讀書,就成睜眼瞎了,你忍心看著她當一輩子文盲嗎?趙書記說得對,好崽不在人多,孝順不分兒女,我們隻要把曉曉她們兩個拉扯好了,不愁將來沒人養老送終。隔壁村老鄧家,不就隻生了一個閨女嗎?現在大學畢業了,分在大單位,聽說有兩千多塊錢一個月呢。每月都寄錢回來,家裏蓋了新房,置了家電,別提多美了小清,這事,聽我的,去把娃兒打了吧!
王小清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你又欺負我媽媽你是壞人”周曉曉蹦了進來,滿含敵意地對著趙長城喊叫。
周清喝道:“曉曉,別亂說。趙書記不是壞人。”
“就是,就是”周曉曉倔強地望著趙長城,似乎要用那憤怒地眼神將趙長城殺死,忽然撲過來,抱住趙長城的左手,張開小嘴,一口咬住了趙長城的手掌。
周清大喝道:“曉曉快放開。”
趙長城伸手阻止他來拉女兒,右手撫抹著周曉曉的頭發,輕聲道:“你想上學嗎?你很快就可以去上學了。”
王小清伸手一扯,把周曉曉拉開了。
周曉曉叫道:“我不上學,我要照顧媽媽,你是壞人。”
趙長城還真有點怵這小妮子,不敢跟她強嘴,隻對周清說道:“十幾二十年後,你們會發現,你們的決定是正確的。”
說完,趙長城就走了出去,向周祥瑞招招手。
周祥瑞馬上跑了過來:“趙書記,怎麽樣?”
趙長城沉道:“周清夫婦還是很有思想覺悟的,他們已經同意打掉毛毛了。”
周祥瑞臉色一喜:“還是趙書記高明,三言兩語就說動了他們。”
趙長城道:“周主任,其實大部分農民,還是通情達理的,以後我們要加強計劃生育的宣傳,多做思想工作,我相信,我們的執法,可以更加文明。”
周祥瑞咂抹趙長城話中含義,點點頭道:“我明白,趙書記,我們以後一定改善工作作風。”
趙長城擺擺手道:“那這裏就交給你們了,對了,你看人家屋頂爛成這樣了,怎麽住人?既然他們同意打胎,你多補償他們一千塊錢營養費吧。”
周祥瑞點頭道:“我記下了。回頭我一定辦好。”
趙長城嗯了一聲,帶著李小慧離開了,這裏就交給他們去處理。
李小慧看看天色,問道:“趙書記,今天還上山?”
趙長城道:“上山。”
李小慧本想勸說兩句,想想又作罷。隻是應了一聲,在前麵帶路,兩人往鳳凰山那邊走去。
兩人緊趕慢趕,到達鳳凰山時,已是下午四點半。山裏陰涼,清涼的風,吹得人舒暢。
極目四望,到處是聳峙的峰巒,險峻的崖壁。滿山鬆杉、毛竹和知名不知名的雜樹,一片接一片,一叢連一叢,蔥蘢、蒼翠,蓋地遮天,從山麓一直擁上山。
那座最高的山峰,不要介紹,一定就是傳說有鳳凰棲息的鳳凰山了。山下散落著幾十戶人家,有的把屋建在半山腰上,有的砌在高高的山坡上。就是山下,也不見得有多平坦,縱橫的田埂和土地,點綴著一座座或大或小的池塘。幾條狗,在小路上互相追逐。路邊的小河裏,成群的鴨子撲騰著翅膀,濺起一串串水花。
一切是如此的寧靜,安詳。
趙長城四處觀望,看到一個老農正在田裏勞作,上前打了個招呼,問道:“大爺,你好啊。”
老農操一口濃重的土話,回答道:“不好。今年收成不好。”
趙長城哦了一聲:“今年畝產多少啊?”
老農伸出一個巴掌。
趙長城眉頭一緊:“五百斤?這麽低的畝產量?是種的雜交稻嗎。”
老農點點頭,眉目間滿是憂色。
趙長城對李小慧道:“看來,要找專家來才行啊,對這裏的土地進行會診農科院的人還在吧?明天請他們到這山上來一趟,讓他們幫忙看看,出出主意。”
李小慧訝道:“土地也會生病嗎。”
趙長城笑道:“土地跟人一樣,也有脾氣,我們做的事,種的東西,如果不對它的脾氣,就會種不出我們想要的作物,達不到我們想要的產量。”
李小慧第一次聽到這麽擬人化的口語,很是驚異了一番,雙目閃著異樣的光彩,看著趙長城說:“趙書記,你說話就是特別好聽呢”指著山那邊道:“趙書記,那邊山腳下就是高山村,為什麽那邊的土地就那麽肥沃呢?”
趙長城道:“一山還有四季呢這麽大的山,肯定會富含多種土壤和礦物質,不同的。”
兩人信步向村子裏走去,李小慧忽然大聲道:“趙書記,你看那天上,好漂亮啊”
趙長城抬頭一看,隻見鳳凰山,一大片彩色的雲朵,聚集在一起,堆疊出千奇百怪的模樣,奇特的是,隨著風速和時間的變化,這些雲彩會變幻出不同的形狀。有的像萬馬奔騰,有的像猴子偷桃,有的像山河湖泊,有的像日月星辰,配著魏巍的鳳凰山,蔚為大觀。
兩人一時看得呆了,半晌才不約而同地驚讚道:“好瑰麗的景色啊。”
李小慧不無遺憾地道:“要是有照相機就好了。”
趙長城深表讚同:“下次再來吧,小慧,這裏居然有這般美景,難道你以前不知道嗎。”
李小慧笑道:“趙書記,我以前住在鎮上,哪裏有時間到這鄉下來啊。若不是因為你……工作需要,我也不會來這窮鄉僻壤啊。”
趙長城背著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起前世的一些片段,曾經也是這樣的黃昏,也是這樣的景色,身邊也有一個美麗的少女,隻不過,她的名字,不叫李小慧。他們也曾如此這般,漫步在天地間,說著一些天荒地老的誓言,那時的他們,真的相信,世上有一種感情,叫永不分離。
趙長城忽然痛苦的閉上眼,用力的甩了甩了頭,忘記忘記一定要忘記。
可是,她的影子,卻植入他的腦海,生根,發芽,瞬間長成參天大樹。
一些原本模糊的畫麵,一些原本遺忘的聲音,此刻卻清晰地映在麵前。
記得那是初三吧,他靦腆地走到她麵前,大膽地向她表白:“我們交個朋友,好嗎。”她當時的回答,他此刻記得那麽清楚,仿佛就在昨天,那銀鈴般的清脆悅耳的聲音,仿佛回蕩在耳邊:“在我心裏,早就當你是朋友了。”
趙長城重重地歎息,歎息那曾經堅貞的愛情,那明眸的少女,就像他小時候玩的那個美麗的風箏,明明是屬於他的風箏,卻嫁給了藍天,線斷了,思念沒斷,風停了,思念沒停。
春去秋來,生死輪回,此刻的她,是否勾著一個男子的手指,滿含羞澀地低著頭,徜徉在某條林蔭大道,是否也會朗誦那些令人熱血沸騰刻骨銘心的愛情詩?
沒想到,一個這樣的黃昏,幾朵變幻莫測的雲,竟然勾起趙長城潮湧的思緒,難言的痛楚。
“趙書記,趙書記,你快看,那是什麽?”李小慧甜美的聲音將趙長城喚醒。
趙長城仿佛從夢中驚醒,問道:“怎麽了?又發現什麽好看的東西了?”
李小慧指著前麵一棟小樓房:“你看那邊。”
趙長城順著她的手指看去,不由得瞪大了眼,那小樓外麵掛著一塊木片,木片上用毛筆寫著四個大大的字,趙長城不由得念出聲來:“鳳凰小學。”
趙長城狐疑地看向李小慧:“鳳凰山下不是沒有小學嗎?什麽時候開了新學校?”
李小慧搖頭道:“我看過資料,這裏的確沒有小學。要不,我們過去看看?”
“當然。”
兩人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快步走到小樓前,房門卻是緊閉,裏麵隱約傳來讀書聲。
沒錯,這真是一座小學。
是誰人開的小學?李小慧當即就要上前敲門,被趙長城一個眼神阻止。趙長城看看時間,不無深思地道:“等下課吧。”
兩人就在門邊一塊石頭上坐下,風從山那邊吹下來,含著森林綠葉的甘甜,帶著清新的田野氣息,捎帶著李小慧身上的體香,順風吹入趙長城的的鼻端。
李小慧烏黑的秀發,在風中飄逸,像一把把癢癢撓,一下一下抓撓著趙長城的臉。
趙長城心底閃過一絲奇異地感覺,轉過頭,看著李小慧,李小慧也正睜大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四目交接,一道電流擊中趙長城,又迅速地從他眼裏流向李小慧,穿透那晶亮的瞳孔,直指人心。
他忽然發現,這個純真的女孩,早就在他心裏刻下了一道不滅的印記。
懷裏的少女在輕輕地顫抖,顯然,趙長城這個大膽的舉動,深深地刺激到了她,這可是在村子裏啊。
遠處的農夫,近處那幾個頑皮的小童,都盯著看呢。
甚至,那兩條追嬉的小狗,也停止了腳步,吐著長長的舌頭,向這邊投來空洞的目光!
雖然有著羞澀的害怕,但她那嬌柔的身子,卻往趙長城懷裏更深地鑽了鑽,她的雙眼,閉上,呼吸漸漸急促,似乎在期待趙長城。
趙長城隻是如此這般輕輕地撫抹著她的頭發,良久,微微一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謝謝你,李小慧。”
李小慧緩緩坐正身子,不解地望著趙長城,羞澀地問:“趙書記,謝什麽呢?”
趙長城望著遠山,思緒飄忽:“我剛才想起了一些往事,心有感慨。”
李小慧長長地哦了一聲,掩不住的失意與落寞。
他一定是想到了某人,將我當成了替代品吧?
一念及此,芳心黯然。
一個健壯的後生,挑著一擔水走了過來,狐疑地打量著趙長城和李小慧。
李小慧正沒好心氣,瞪了他一眼:“看什麽?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嗎。”
後生嘿嘿笑道:“我不是看你,我隻看他呢,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喂,你們是什麽人,坐在我家門口做什麽呢?”
趙長城站起身,也覺得這小夥子有些麵熟,接口道:“這是你家啊?那這個鳳凰小學,是你開的?”
小夥子將扁擔轉了一個肩膀,答道:“這是我妹搞的。喂,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來這裏做什麽呢?”
李小慧呼地站了起來:“你這人,年紀不大,說話怎麽這麽衝呢你知道在跟誰說話嗎?我告訴你,這位就是我們明水鎮的黨委書記,趙長城趙書記。”
小夥子神情有些詫異,上上下下打量趙長城幾眼,不信地道:“你就是趙書記,看著不像啊,這麽年輕呢。”
李小慧氣呼呼地道:“我正告你,私自開設學校,那可是違法的我們今天過來,就是特地來調查這私立學校的事情請你馬上打開門,配合我們調查。”
小夥子絲毫不為李小慧的氣勢所懾,輕輕嗤笑道:“我妹那是看到村裏娃多,又沒有學上,這才好心教他們,又不收他們一分錢,我就不信了,倒貼工倒貼錢的幫助人,反倒成違法的事情了?你們既然是鎮上的幹部,那你們倒是想想法子啊,讓這些娃都有學上啊。”
說著話,小夥子走到自家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徑直走了進去。
李小慧正要跟進去,呯地一聲,小夥子從裏麵將門關上了。
李小慧氣得銀牙暗咬,趙長城倒覺得這小夥子蠻有意思,忽然靈光一閃,拍額笑道:“我想起他來了,的確見過的,難怪這般眼熟呢。”
李小慧睜大了眼睛:“趙書記,你認識他?他是什麽人?這麽沒禮貌的家夥哼。”
“談不上認識,隻是見過一麵,呃,這小夥子,看上去還不錯啊。小慧,他說得不錯,人家開設學校,這是在做好事呢。”
“趙書記,可是,他們沒有獲得教育部門的批文,這麽做,是違法的。”
趙長城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可是,教育部門能解決這裏適齡兒童的上學問題嗎。”
“這……”
“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貓哇”趙長城重又坐下,抬腕看看手表,笑道:“應該快下學了。”
樓房門從裏麵打開,小夥子的頭探了出來,望了趙長城一眼,小心地問道:“你真是趙書記?”
趙長城點頭:“不錯。我就是趙長城。”
小夥子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趙書記,你好,剛才真是對不起,我妹妹請你們進來呢。”
趙長城和李小慧相視一笑,雙雙跟了進去。
一進寬大的堂屋,趙長城和李小慧便驚愕愣住,幾十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齊刷刷望了過來,像夜空裏的繁星,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李小慧顯然也呆住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間堂屋裏能坐下這麽多小孩子。小孩子們一人坐著一個小板凳,雙膝並攏,上麵擺著一塊小木板,木板上攤著一個作業本,每個人的右手,拿著一支鉛筆。
沒有課桌,沒有課本,甚至也沒有黑板,堂屋的正麵,“天地國親師”的紅紙下,掛著一塊漆成黑色的大木板,上麵寫著“人口手”三個粉筆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