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一本賬薄
趙長城想到那天在醫院的情景,當時李小慧也在場,也見識過死者的慘樣,相信她能撐得住,便道:“沒什麽,那就聽下去吧,待會,你要是哭也好,吐也好,別怪我沒提醒你”
黃力有點奇怪地看著趙長城:“趙書記,你知道些什麽?”
趙長城擺擺手:“你不要管我知道什麽,你隻說你知道的事。”
周建林臉色有點發青,他也有點猜測到後來發生的事了。
黃力將一支煙吸完,把煙頭扔到地上,使勁碾了碾,說道:“我當時怕得要命,躲在櫃子裏,連大氣都不敢出。不知從哪裏爬來一隻螞蟻,鑽進我的褲腳裏,又癢又麻,我也不敢去撓癢癢,想我堂堂倪大少,在江湖上好歹也算得上一位人物,哪裏想得到,有一天會被一隻小螞蟻給欺負得不敢還手?”
李小慧忍不住有點好笑,見趙長城和周建林臉色凝重,笑到嘴邊,又給憋了回去,一張臉鼓鼓漲漲的,煞是可愛。
趙長城盯了她一眼,她便吐了吐舌頭。
黃力繼續說道:“就在那隻小螞蟻快爬上我的……”望了李小慧一眼,改口道:“我的根部上時,王局長出去,將門反鎖,掏出一個小小的塑料瓶,又掏出兩雙手套,拿了一雙給吳書記,自己也戴上一雙,又拿出一把尖尖的,小巧的彈簧刀——我正想悄悄地去抓住那隻討厭的小螞蟻時,令我吃驚的一幕發生了。”
黃力的身子打了個冷顫,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說道:“周所長,我還想抽支煙。”
周建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混蛋,但還是恨恨的掏出煙,給他點上一支。
黃力吸了兩口,鎮定下來:“王局長爬到女子的身邊,左手伸出去,捏住了她的一隻,這時,我看到那個女的,垂在窗邊的手指,突然動了一動我的媽啊,她還沒死透我想,這個王局長,是不是想搞屍體啊?可是,這個女的還沒有死啊,說不定被他這用力一搞,會活過來呢這時,我連那隻害人的螞蟻也忘記抓了,伸長脖子盯著外麵看,嘿嘿,有好戲看,還是免費,我當然要看個夠本了。”
李小慧“噯”了一聲,說道:“你這個家夥,不是好人說的什麽啊,注意用詞,有傷風化呢。”
黃力道:“這位同誌,你別生氣,我說的,可沒他們做的那般好,當時你要也在場,說不定你的反應,比我還大,隻怕當場就要被滅口,我可沒嚇你,他們這幫人,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以前我說我們算是壞人了吧,偷偷抹抹,人見人厭,被人認出來,就好比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啊。哪裏想到,這些平素道貌岸然的人,使起壞來,居然比我們強上一百倍,一萬倍,而且,別人絕對看不出是他們做的,就算喊破喉嚨,也沒人相信你說的。”
李小慧道:“你這人,不但壞,而且婆婆媽媽快說正事,他們也就抹死屍,能有多壞?”
黃力道:“死者為大,這還不是大事啊?同誌,你可別忘了,這女人,可是他們殺死的。我還沒說完呢,你且聽我說完當時,我以為王局長是想搞死屍,留下點什麽證據,讓別人去誤會,是這女人,給人殺害。不想這王局長,一手捏著,右手卻捏著刀子,往那女的上割去。”
眾人的心都跳了一下,李小慧更是“啊”的一聲尖叫顯然,她已經想起什麽來了,一手捂住了嘴巴,一手拉緊了趙長城的胳膊。
黃力被李小慧的這聲尖叫嚇了一跳,仿佛他此刻還躲在那個櫃子裏。
黃力定定神,吸完最後一口煙,說道:“他那把刀,不甚鋒利,一刀戳進去,割了好幾刀,才將割破一半,鮮血那個流啊,嚇得我渾身篩糠一般發抖。我這輩子,除了殺豬,哪裏見過這麽多的血啊,這可是人的血啊。這時,那個女的,突然大叫一聲,醒了過來,此時,她的半隻手垂在一邊,鬆鬆垮垮的,全身被血染紅,恐怖死了。她醒過來,大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聽你們的,我什麽都聽你們的,我跟你睡覺’——這一刻,我幾乎嚇暈過去。”
趙長城的手,無言的握緊,又無言的鬆開。
李小慧憤怒地道:“你怎麽不跑出去救她呢?”
黃力道:“我哪裏敢出去啊,我當時腿都麻痹了,想動都動不了那隻該死的螞蟻,在我那命根子那咬了小半天,我都不敢去抓一下我恨不得根本沒進來過這個房間。”
周建林咬牙道:“說下去。”
黃力道:“我聽到王局長大叫道‘吳書記,快按住她’那個吳書記,正急得不知所措呢,聽到他的話,馬上就發了狠,跳上窗,按住那女的身子,一隻手還抓住了她的嘴巴,說‘王局長,怎麽辦,她可還沒死啊?是不是就這樣算了?’王局長叫道‘吳書記,現在你就算放了她,她能不告你?你隻要到外麵隨便說上那麽一句半句,你的前途,你的名聲,你的性命,隻怕都要葬送在她手中我們沒退路了,一不做,二不休,一條道,走到黑’鄭書記也就不說什麽了,隻是使勁按住女子。王局長便加快了手腳,用力的將女子的一隻割了下來,又將另一隻也割了下來。那個女的,掙紮了幾下,就沒有力氣再動了,隻是躺著,身子不停地抽搐,就像殺雞時,你一刀割下去,雞的喉嚨破了,血往外流,雞就抽搐個沒完,一模一樣我的天啊,我當時看得那叫一個驚駭啊我的天啊,這是人幹的事嗎。”
李小慧又是“啊”的一聲尖叫,然後掩住嘴,真的想吐了。
趙長城和周建林雖然事先想到了這一幕,但黃力說得生動,還是不免大感驚詫。
周建林忍不住在桌上捶了一拳,罵道:“奶奶的,我非逮住這幫龜孫子不可!
長城畢竟曾親眼目睹過那次的慘狀,尚能鎮定。
李多一直麵無表情的站著,臉上不起一絲波浪。
黃力見趙長城居然還能如此淡定,不由心想,這個趙書記,真不是一般人物啊心理素質超強繼續說道:“這事還沒完呢當時我嚇懵了真的連親娘老子姓什麽都忘了我長這麽大,哪裏見過這麽殘忍的事啊。慘不忍睹啊,慘無人道啊,慘絕人寰啊……”
周建林不耐煩地道:“你少發感慨我們隻想聽事實,至於事情的真偽,我們會分辨。”
黃力臉紅脖子粗,受了極大汙辱似的,梗著脖子大叫道:“什麽?你說什麽?我說的是偽造的?是假話?我編造得出來嗎?我敢編王局長吳書記他們嗎?你也太瞧得起我黃力了,我還沒那麽大的本事,我跟他們也沒仇沒怨,我廁所裏打燈籠,找死啊我?我沒事做,我去編排他們的不是?要不是你們硬逼著我說,我能說嗎?我還就不說了,我以前說的,我也不會承認,我就偷了東西,你們愛怎麽判,就怎麽判吧,大不了蹲十天半個月黑牢,我認了總比捅出簍子,被人剁了強。”
周建林霍然起身,便要動手打人,趙長城喝道:“坐下。”
周建林道:“趙書記,這個人,實在可恨。”
趙長城道:“他再可恨,現在也是在做證人,這可是一個重要人證我們不但不能傷害他,還要好好保護他。”
黃力道:“人證?我可不會出去作證打死我也不會,除非你們將天底下所有的壞人,所有的貪官全抓盡了,我才敢去作證。”
趙長城和顏悅色地道:“黃力,從你剛才所說,看得出,你這個人,良心未泯,尚有可造之處,我相信,你走上這條歪路,自有你的苦衷,我也相信,你不會想一輩子就這麽混下去,混到娶妻生子,帶著老婆兒子一起去偷去搶吧。”
黃力眼皮一跳,頓時耷拉著腦袋,歎道:“趙書記,我……我也不想……我也沒想這麽遠……我這種人,嘿嘿,娶媳婦?隻怕也難找個好人家的閨女,去發廊找個小妹,也就湊合過一輩子了”
趙長城道:“你不是沒想過,你隻是混習慣了,一時難改惡習如果,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給你找份體麵的工作,讓你跟平常人一樣,有班上,有錢賺,你還會這麽想嗎?難道,你的親爹,你的親娘,就希望你過現在這樣的生活,還是希望你改邪歸正?走上一條正途?”
黃力小眼睛裏放出光芒來,他顫抖著問道:“趙書記,你真願意幫我?”
趙長城溫和地望著他的眼睛,真誠的點了點頭。
黃力眼睛一酸,潤熱的眼淚便流了下來,他哽咽道:“趙書記若真心幫我,我黃力這條賤命,就賣給你了以後,你叫我上刀山,我就絕不下油鍋。”
趙長城拍拍他的肩,笑道:“沒這麽嚴重,我們不是黑社會,不需要你去拚命,也不會讓你去上刀山下油鍋,你要相信,我們絕大部分幹部,都是為人民做主的好官,是正直的,是清廉的貪官腐吏,曆代都有,今後也絕少不了,但是,我們有信心,絕對可以將他們的氣焰,打壓到最小邪,永遠不勝正的。你們做小偷的,為什麽怕警察?就是因為你們知道,絕大部分警察,還是很講正義,很講原則的,並不會受你們的賄賂,為你們網開一麵,所以你們才怕,是不是?這就說明,光明,永遠是黑暗最強大的製裁者。”
黃力身子道:“好,趙書記,你說話,中聽,我也相信那麽多人都說你好,你肯定就是好的。”
趙長城笑道:“好,你現在繼續說,客觀地說。不要添油加醋,因為,那會影響我們的判斷。”
黃力嗯了一聲:“趙書記,我剛才說的,可沒有添油加醋,更加沒有周說亂編,我說的全是真的。那天的事,對我的刺激太大了,我現在晚上睡覺,都會發噩夢,真的,老夢見那女的。我想,我得抽空去趟東州市的緣空寺,找高僧破破邪才行,一定是那女的怪我沒救她,怨魂不散,纏上我了。可是,那種情況,我能出去救他嗎?不能啊,我也怕死啊,再說,當時,我的腿的確麻痹了,動彈不得啊。”
趙長城點頭道:“我理解,人之常情。”
周建林便有點佩服趙長城,大話套話,他也不知跟多少犯人說過多少遍,可就是沒感動到哪一個人趙長城隨便說幾句場麵話,就把黃力給鎮住了,給征服了?太邪門了。
李小慧已經聽不下去了,她終於明白趙長城之前的那句話,是多麽的高瞻遠矚她馬上起身,握著嘴巴,跑了出去。
趙長城長長的唉歎一聲,良久無語。
黃力看李小慧出去了,低聲說道:“剛才她在,我有些話沒敢說,其實,王局長在動刀子前,還真的搞了那女的一通,搞了好久,還叫吳書記來搞,說是特有味道,叫他也來試試。”
李多雙拳緊握,終於忍不住,狠狠地砸在桌子上,他這一拳,比起周建林剛才那幾掌來,重量可足多了,隻聽哢嚓一聲,那桌子竟被硬生生砸出一個坑來。
周建林和黃力兩個人,驚愣地看著李多,不相信眼前這個事實什麽人啊這是。
趙長城卻是知道李多的實力,淡淡地道:“沒事,他這個人就是力氣多得沒地方使”旋即冷聲道:“我們必須找證據沒證據,就不可能告倒王國衛和吳書記。”
周建林道:“還必須取得上級有關部門的支持,不然,我們就算夠證據,也拿不下他們兩個姓王的在市裏靠山硬紮著呢。”
趙長城點點頭:“這事,我們還得先找證據,等有了一定的證據,立馬去省公安廳匯報。”
黃力道:“當時,他們做完這一切,就將那瓶藥水打開來,將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用藥水洗了一遍才離開。我腿麻木,不能走動,等了好久,急得不行,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就急著爬出來。我本來想快點一走了之,可是轉念一想,萬一這事要是被公安追程,追程到我身上來就慘了,那可是百口莫辨啊,這間房裏,可留有我的指紋啊,我又沒有毀滅證據的藥水,隻得想個辦法。”
趙長城問道:“你想了什麽辦法?”
黃力囁嚅道:“我當時藏了起來。”
趙長城和周建林相望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發現了驚喜。
趙長城問道:“那東西還在嗎。”
黃力道:“在呢,就是因為守著那東西,我晚上才怕,怕那女的怨魂,附在那團肉裏,夜夜折磨我。”
周建林皺眉道:“這麽久了,隻怕臭得沒辦法做鑒定了。”
黃力道:“不會,我用鹽和石灰醃著,臭不了。”
周建林聽了,忍住一種想嘔吐的衝動,說道:“那就好,我派人跟你去,把東西拿來,這可是很重要的證據。”
趙長城想的是,這事原來的懷疑對象是孫一德,現在黃力的證詞卻指向了吳書記和王書記,這其中有沒有貓膩?當即說道:“黃力,此事非常重要,不可以再向任何人提及嗯,你以前和別人說起過沒有?”
黃力搖頭道:“沒有。我哪敢說啊。”
趙長城問道:“黃力,你還記得這事情是哪天嗎。”
黃力道:“哪一天我不記得了,反正就是開春沒多久吧那段生意特差。”
趙長城確定黃力說的那個女人就是自己在醫院碰到的那個,想了想說道:“屍體為什麽會被送到明水鎮人民醫院呢?這不合情理啊按說,應該送到縣人民醫院去啊。”
周建林也在思索著。
黃力道:“這事我可知道。你們一個勁叫我趕快說,我中間有些話就說漏了。”
趙長城道:“快說。”
黃力道:“我弄完那證據後,還沒來得及離開,他們又回來了,我隻好再次鑽進櫃子裏。這時,王局長說話了,他說這麽一弄,就跟情殺似的,還可以叫醫院開一封死亡證明,這人是送到醫院後才斷的氣。縣裏的醫院不好控製,但明水鎮的醫院和派出所,他都有熟人,很好把握,所以就叫人送到了明水醫院。”
這個解釋差強人意,但趙長城還是持有懷疑態度,當下點點頭道:“周所,現在就派人跟黃力去取證據。”
周建林道:“好。”轉身就要去安排。
趙長城忽然道:“且慢”看了李多一眼:“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其它民警就別派了。李多,麻煩你跟著去一趟。”
李多應了一聲:“好”,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
黃力等人一走,趙長城這才說道:“王坤這個人很可疑他去醫院時,顯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必須盡快控製住王坤我相信,這小子知道的事情,隻怕比黃力還多。”
周建林道:“王坤那小子,逃不了。他現在還不知道消息,也想不到事情這麽快就會敗露。我們好好布置一番,一定能將他拿住。”
趙長城道:“王坤可是個關鍵證人啊千萬不能跑了。”
周建林道:“我們隻有證實了黃力所說的屬實,才能展開後續行動。如果黃力隻是信口開河,甚至是汙蔑吳書記他們呢?”
趙長城道:“唔不排除這種可能。當日在醫院,我聽死者家屬說了,他們懷疑的對象是第三十四章 雞鳴狗盜皆有用孫一德現在黃力又說是吳書記。都是一麵之詞,我們姑且聽之。一切要靠證據說話。”
周建林道:“省城的司法鑒定所已經有了dna鑒定技術。我們可以拿黃力的那個證據去省城司法鑒定所做一個鑒定,再做一個比對,就能找出真正的嫌疑人”
趙長城道:“這事可行,問題是,怎麽做這個比對而又能不打草驚蛇呢?”
周建林道:“隻要想辦法搞到吳書記和王國衛的頭發或者血液就行血液難弄,頭發還不好弄嗎。”
趙長城沉思道:“這種事,怎麽辦呢?我可真是一點辦法沒有?我跟他們不熟,更沒到勾肩搭背的地方,這事啊,還得你想辦法。”
周建林苦笑道:“趙書記,我跟他們也不熟啊你叫我怎麽去搞他們的毛發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商量著,直到李多押著黃力回來,也沒想出轍來。
趙長城望了望黃力,笑道:“黃力,你可有辦法弄到吳書記和王局長的頭發?”
黃力嚇了一跳:“趙書記,你不會要我去找那兩個魔鬼拿頭發吧。”
趙長城道:“哪有那麽恐怖啊,不就是拿根頭發嗎?你躲在櫃子裏那麽久,他們也沒有發現你,證明你還是很有一套的。所謂雞鳴狗盜之徒,也是有大用處的。想當年,孟嚐君還是靠了這些人,逃得一命呢這一次,你若是立了功,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黃力將頭搖得像撥浪鼓:“隻怕很難啊,我沒理由接近他們。貿然上去,隻怕會惹人懷疑。你想想,他們一個是公安局長,一個是縣委書記,我哪有那個能力去偷他們的頭發呢?我做不了,你另請高明。”
趙長城道:“這樣吧,我給你創造一個機會,能不能得手,就看你的本事了。”
周建林見黃力還在猶豫,虎目一瞪,立時就要發作。
黃力望了周建林一眼,這才笑道:“隻要能接近他們,我總有辦法弄到手。要說偷的手藝,咱家雖然不是祖傳的技術,但也是多年磨練出來的,經過實踐檢驗的。隻要爺出手,不敢說萬無一失,起碼也是十拿九穩。更何況,這是趙書記交待下來的事,是為政府辦事,是打著旗號辦事,像戲文演的,這是奉旨偷竊我一定盡心盡力請趙書記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趙長城笑道:“這張貧嘴啊那好,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去泗水縣”
破舊的中巴車,吱吱呀呀的,碾過破敗的公路,顛簸了大半個小時,在同樣破破爛爛的泗水汽車站停下。
趙長城等人走出車來,互相望望,趙長城和李小慧指著對方,都大笑起來,原來一路上黃塵彌漫,對方臉上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顯出一臉的風塵之色。
趙長城拍打著身上:“小慧,你現在不折不扣的,活像一個進城的農婦。”
李小慧抬手幫他拍打,順口笑道:“還說呢,你書記,你現在也像是一個進城的農民”忽然想,一個農民,一個農婦,豈不正是一對嗎?心下便有些慌,去瞥周建林他們,生怕他們會從中體味出點什麽。
還好,周建林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李多亙古不變的平靜如水,黃力的心思根本不在他們身上,哪個去聽他們的弦外之音?
黃力一邊拍打著衣服上的灰塵,一邊四下張望:“你們這是少見多怪,這條路你走多了也就習慣了,這還算是好的,你們若是去村裏,車子敞開窗口開上那麽一個小時,馬上就成泥雕木塑,擱廟裏一擺,就是兩尊菩薩,趙書記就是那西方的如來,惠主任,你就是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
趙長城和李小慧正被逗得大笑,冷不丁一輛黑色的寶馬轎車飛速衝了過來。
汽車站的停車坪裏,四處坑坑窪窪,灰塵尺把厚,剛剛下車的人,正四散走著,那小車子進來,沒有絲毫征兆,也沒有提前鳴笛,更不曾減速,好幾次都是擦著人開過。
就像一頭大白鯊,突然闖進一處滿是小魚的池塘,立時招來一片驚慌和恐懼,人們尖叫著,四下躲避,人人臉帶慍色,卻都敢怒不敢言,隻是偷偷的用眼神去鄙視那車裏的人,甚至還帶著幾分豔羨和嫉妒。
這年頭,能開得起車的,自然是大人物,非富即貴,窮苦人家,誰敢吃飽了撐的去惹他們?在心裏罵幾聲,便也罷了。心裏罵的時候,臉上還不敢太過激憤,生怕人家從表情上讀出他的心裏話來,找他算賬。
趙長城眼神一厲,便欲上前理論,李小慧正怕他發作呢,一見他眼神不對,馬上拉了拉他的手:“趙書記,閑事少管。”對著那小車子呶呶嘴巴,搖搖頭:“我們來縣城,可是有任務的。”
趙長城籲了口氣,點點頭道:“嗯,我們先辦正事。”
寶馬車一個急刹車,在幾個鄉幹部模樣的人身邊停了下來。
駕駛室裏探出個年輕人的頭,衝旁邊幾個人喊:“是橋頭鎮王家村來的吧?參加壽宴的嗎。”那幾個人便忙不迭的點頭:“是,我們是王家村的,是柱子家的親戚。年輕司機就招招手,示意他們上車。
幾個人上了車,寶馬車突突響了兩聲,呼地衝出停車坪,留下滿空間的灰霧。
人們這才將心中的不滿與怨恨發泄出來,罵罵咧咧的,各奔前程。
黃力算是有點見識的,知道那車是名牌寶馬,指著寶馬車出去的方向,輕蔑的吐了口痰:“有幾個臭錢,就得瑟成啥樣了改天老子發達了,買三部寶馬,一隻腳開一輛,後邊還拖一輛。”
趙長城本來心情不好,一聽此言,啞然失笑。
破舊的縣城,打不到的士,這個時代,在這種地方,有一輛摩托,都是很奢侈的。滿街自行車,交通從來不堵塞。
幾人步行前往公安局,周建林對縣城熟悉得緊,帶著趙長城和李小慧,左轉右拐,很快就來到了縣公安局門外。
李小慧問:“趙書記,現在就進去嘛?”
趙長城點點頭,見他們神色都有點緊張,輕鬆一笑:“你們放輕鬆點,不要以為我們是來做壞人的,我們是來做正事好事不搜集證據,怎麽抓壞人?不抓壞人,怎麽替冤死的好人申冤?”
黃力聳聳肩:“我隻是習慣性害怕,哈哈,趙書記,你可別笑我,我雖然做了那麽一點點壞事,其實膽子小,也就小偷小抹,不敢幹大買賣,我若心黑手辣一些,像酷哥那樣,也早發家了。”
趙長城接著話問:“你認識阿酷?”
黃力笑道:“趙書記,你也知道酷哥的大名?嘿,我跟他能不熟嗎?我是他手下一小弟呢。”
趙長城點點頭,笑道:“那煩你帶個話,我想見見他。”
黃力腿一囉嗦,身子發軟,語音也發顫了:“啊,趙書記,我剛才說著玩呢,我自己都見不著他,怎麽替你引見呢?”
李小慧聽了,不悅道:“你不是他手下嗎?帶句話都不行,虧了趙書記如此信任你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不懂?”
黃力苦笑:“姑奶奶喲,我是那種人嗎?你們叫我來泗水,我二話不說,這不就跟來了嗎?我是酷哥手下不假,可是,你也不想想,酷哥是啥子人?是我說見就能見著的?我要見他,就跟你要見中央首長,隻能等,等他召見不然,哪有機會啊”
趙長城哈哈大笑:“阿酷原來這麽拽好了,那就不為難你。先幫我把正事辦好。待會你要機靈點,我隻管帶你進去,跟他見麵,其它的事,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黃力點頭哈腰地笑:“自當盡力一定盡力。”
進了公安局,裏麵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影,黃力迷惑地問:“今天不會是星期天吧。”
李小慧皺眉說:“不是。就算是星期天,也有人值班的。”
轉了一圈,才在一間休息室看見一個老警察,正伏在案幾上打盹,隻露出一個花白的頭。
趙長城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問道:“老同誌,公安局的同誌呢?”
敲了三敲,連問三聲,那老人抬起頭,看見他們,很是震怒,聲色俱厲地劈頭蓋臉地喝斥趙長城:“你們是什麽人?誰準你們進來的?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快給我滾出去!
長城臉色一沉,沒想到莫名其妙地,就挨了一頓狠批,心裏那個氣啊,年輕氣盛,火氣上升,當下便要發作。
李小慧上前一步,擋在趙長城麵前,甜甜一笑:“老伯,您先消消火氣,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明水鎮委的,來局裏辦點事,王書記在嗎。”
老頭雙眼一瞪,冷冷地回答:“不在”雖然不再咄咄逼人,但也沒給什麽好臉色。
趙長城皺著眉頭,問道:“請問何副局長在嗎。”
老頭搖頭道:“不在。”
黃力嘿嘿笑著,掏出一包煙來,囫圇個塞進老頭手裏,笑著說:“您老一看就是老**隻怕王局長見了您,都不敢怠慢啊。您老是局裏的老資格了,賒賬行不?吧。”
老頭掂出一支煙,黃力馬上就給打著火,繼續笑:“我們找王局長,確有一點急事,大家都是吃國家糧,為人民服務不是?您老就幫幫忙,告訴我們,在哪能找到王局?”
老頭眯著眼,吸了半支煙,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你這娃,倒還像個政府部門裏的人”說著,不屑地斜視趙長城一眼。
趙長城和李小慧便都有些尷尬,周建林裂嘴一笑。
黃力卻不敢神氣,繼續賠著笑臉:“您老說說,王局去哪了?”
老頭咳嗽了兩聲,將一支煙吸盡,吐出最後一個煙圈,這才慢條斯理的道:“你們來縣裏辦事,難道就不知道?”
黃力望著趙長城,趙長城望向李小慧,李小慧望向周建林,周建林一臉茫然:“知道什麽?城裏有什麽事?”
老頭嘿嘿冷笑:“你們若是沒來,倒也罷了,你們既然來了,萬無不去之理。”
趙長城忍不住問:“到底什麽事?老人家,你就不要再賣關子了。”
老頭又抽出一支煙,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王書記的娘,過八十大壽,縣城各大衙門口,知道信的,差不多都去了。連縣委書記吳書記都去了呢。”
趙長城等人長長的哦了一聲,連連道謝。
趙長城問:“這會兒都什麽時候了,中午飯也早吃完了吧?我們就在這裏等等,王書記也快回來了吧。”
老頭嗤之以鼻:“王書記家辦大壽,你以為是農村人家,擺幾桌,鄰裏鄉親喝一頓了事?聽說啊,包下了整座泗水大賓館,起碼也得有三宴兩點,演場大戲,晚上再去消遣娛樂,不過晚上十二點,怕是散不了囉。”
趙長城咋舌道:“如此大排場?那局裏沒人,若是出了事故,什麽人出警呢?”
老頭臉色一變,破口大罵:“局裏沒人?我不是人?我還沒死呢?滾。”
李小慧真怕趙長城發作,惹下收拾不了的事故,便拉著他,一路出來。
趙長城搖搖頭,苦笑:“你放心,我也隻是一時激憤,風氣如此,這種事,豈是我能管顧得來?正好,吳書記和王書記湊一塊了省卻我們多少事,這麽說來,我們還應該感謝他娘呢。”
李小慧笑著點頭:“對呢,趙書記,天底下貪官汙吏多了,你要是見一個煩一個,豈不是活得太累嗎?這叫做用別人的錯誤,來折磨自己。”
趙長城笑道:“都像你這樣就好啦,天生樂天派,無憂無慮,像一枚開心果。”
李小慧展顏一笑:“對了,天下人都像我,這世間哪裏還有壞人?幾十億開心果,那地球都要多活幾千萬年呢”
趙長城笑著搖搖頭,見黃力跟著傻笑,便問他:“知道泗水賓館怎麽走吧。”
黃力笑道:“當然的我帶路。”
周建林停住腳步,問道:“趙書記,人家可是做大壽,我們要不要買點東西去賀壽呢?”
李小慧啐了一口:“還給他去賀壽?他做的那些事,要是坐實了,今天這喜宴,馬上就變成喪宴這麽多送禮的,隻怕要改送花圈了。”
趙長城笑道:“你啊,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想了想,說:“禮物嘛,我們就不送了。可是呢,畢竟是老人家大壽,壽者為大嘛,我們祝福話還是要送上幾句的。”
李小慧見他將幾句吝嗇話說得冠冕堂皇,忍俊不禁,笑了起來:“那就祝他娘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
周建林哈哈大笑:“這話聽著,怎麽這麽別扭啊,祝他娘的。”
泗水大賓館,好氣派的名字,五個大字,豎在樓上,下麵一行小字,卻是“吳東祥題”四字。
實物遠沒有名字那般氣派,其實就是一幢四層樓房。
賓館外麵停滿了自行車,還有十數輛摩托車,七八輛小車,最顯眼的,就是那輛烏黑鋥亮的寶馬,鶴立雞群,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趙長城等人剛走到賓館門口,迎賓小姐就迎了上來,笑著問:“幾位,是不是來參加王書記家的壽宴?”
趙長城點頭,便往裏走。
迎賓小姐緊跟兩步,仍舊站在他麵前,臉上笑容更濃,右手一指,做了個請的手勢:“禮何在那邊寫。”
趙長城看見那邊擺了個台子,一個婦女坐在那,麵前攤著一本賬簿。
趙長城走了過去,很隨意地往上麵溜了一眼,隻見上麵滿滿一頁,記錄著人名和禮何數,少則一二十,多則兩三百,偶爾還有上千的。
趙長城不由得大是驚奇,泗水人民生活如此這般富裕嗎?隨一下禮,便是這麽大的數目?這個年代,這種地方,不正常吧?便是二十一世紀,兩百的隨禮,都算偏高的。
那婦女打了一個哈欠,抹起筆,懶洋洋地問:“多少?”
趙長城故作窘態:“出門急,忘帶現何,先記賬行不?”
婦女將筆一扔,看怪物似地瞪著他,譏笑道:“隨禮還有賒賬的,真是稀奇事,我做了十幾年的會計,還是頭一遭遇到。”
趙長城不以為意,隻是哦了一聲:“那真是不好意思,下次再來補上吧。”
婦女哼了一聲:“沒帶禮何,莫非想來蹭食?”
趙長城為之氣結,皺眉道:“我隻是來見見王書記。來之前,根本不知道今天是老夫人大壽。”
婦女不屑地揮揮手:“你一文不名,還想見王書記呢,我勸你啊,收拾收拾,回家去吧。現在農忙時候,回去多種幾畝稻子,明年就不愁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