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天街是貫穿建安城南北中軸之街道,有兩百步寬,平日便是人來客往,市井最繁盛之處。
平叛大軍在皇宮前的正陽門接受新皇點兵後,便要經天街出城,因而一大早,這天街便被兵卒管製起來,百姓隻能從兩旁的街廊出入,不得進入街中。
百姓雖然不能進入街中心,但此刻全圍站在街廊四周,隻為一賭平叛大軍出征的風姿。
崔嬈知道崔植一早便在春風茶肆定了座,便央求崔植帶著自己一起來了春風茶肆。
春風茶肆有兩層,站在樓上窗邊,居高臨下,便可將街上的人事看得清清楚楚。
此次出京平叛,謝韶所派的主將是青陽公主的堂兄鎮威大將軍盧譽,副將是丞相王玄胞弟王謙,謝滄與謝潯則作為左右先鋒。
說起這平叛大軍的陣勢,茶客們皆道謝韶定有必勝的把握,不然,他也不會將自己這一房唯一兩名男丁悉數派出作為先鋒,此舉明顯就是讓自家這兩個小輩趁機多攬軍功。
聽著旁人說得熱鬧,崔嬈卻是不管什麽軍功不軍功的,她知道先鋒便要打頭陣,是極為凶險的,便隻求謝潯能夠早日平安歸來。
正在這時,她聽到崔植響起帶著笑意的聲音:“阿拓,來了?”
崔嬈一聽,便知是桓拓來了,忙微笑著轉過頭,卻見到桓萱與桓鶯也跟在他身後。
見到桓萱,她的笑容便帶了幾分不自然,便對著三人點了點頭,叫道:“拓表哥,萱姐姐,阿鶯!”
桓鶯看見崔嬈,極其歡喜,一下撲上來,摟著崔嬈,叫道:“嬈姐姐,你怎麽好久沒來找阿鶯玩啊。”
自從上回在清音寺與桓萱鬧得不歡而散,又被迫與趙斐定親,崔嬈心裏對桓萱也有了幾分埋怨,便一直未再到桓府去。桓氏每回過去探望母親,隻說崔嬈有病,怕過了病氣給母親,便不帶她過來。
不知桓老夫人是否知曉崔嬈與桓萱之間的心結,她也沒再多問,隻讓桓氏帶了些補品回來給崔嬈補身。
桓拓想是不知其中之事,見了崔嬈,便笑眯眯地說道:“姑母總說你身子不好,我看你現在這神色,想是身子已經大好了吧?”
如今退掉了與趙斐的婚事,謝韶又與崔獻私下說好了,待謝潯一回來便為她與謝潯定親,甚至連母親也不反對自己嫁給謝潯,崔嬈這幾日心情極為舒暢,自然是神采飛揚,沒有半分病人之態。
聽到桓拓如此說,她便微笑道:“謝拓表哥關心,阿嬈身子已經大好了。”
桓拓抿嘴笑道:“好了那便與姑母一起過府來玩吧,你也好久未來探望祖母了。”
“我知道了。”崔嬈點頭應道。
崔植忙招呼著桓氏兄妹坐下。
崔嬈細細看了桓萱一番,隻見麵色依然蒼白,身子比之前似乎還要瘦弱一些。
她對著桓萱笑了笑,主動示好道:“萱姐姐的病也好些了吧?”
桓萱冷冷瞥了崔嬈一眼,淡笑道:“我可不像你,那麽快便全好了。不過,我也還沒那麽快死!”
崔嬈沒想到桓萱如今毫不給自己留情麵,麵色不禁一怔。想著她身子不好,心情也不佳,也就不與她計較,便撇開臉不說話了。
桓鶯雖然年紀小,便也聽出姐姐與表姐之間有些不對勁,怯怯地看了一眼桓萱,又看了一眼崔嬈,低著頭不敢吭聲。
桓拓卻是不悅,皺起眉頭,對著桓萱數落道:“阿萱,阿嬈好言關心於你,你為何要話中帶刺?”
桓萱麵色訕訕,低頭捧著茶杯,也不搭話。
見桓萱如此模樣,桓拓心裏更不爽快,又說道:“阿萱,還不快給阿嬈賠禮!”
桓萱一聽,猛地抬起頭來,一臉驚異地瞅著桓拓,叫道:“我有說她什麽嗎?為何要給她賠禮?”頰上因為惱怒而浮起了異樣的紅暈。
崔嬈知道她受不得刺激,忙打著圓場說道:“拓表哥,萱姐姐身子不好,難免影響心境,想必她先前也不是故意為之。”
桓萱轉頭瞅著崔嬈,一臉惱怒道:“崔嬈,用不著你裝好心!”
崔嬈怔了怔。沒想到,桓萱如今已經變得如此不可理喻喻。於是,她很識趣地閉上了嘴,決定再不為這桓萱說話。
崔植看桓萱兩次拂崔嬈的麵子,心裏老大不痛快,對著她冷言說道:“桓大姑娘,阿嬈怎麽說也你親表妹,有你這麽對自家親人說話的嗎?”
桓萱麵色一白,冷笑道:“親人,她有當我是親人?有親人會背後捅人刀子的嗎?”
“萱姐姐,我什麽時候捅過你刀子了?”崔嬈耐著性子問道。
桓萱冷言道:“你敢說謝家反悔與你無關?”
崔嬈一怔。說起來,謝家與桓家議親卻反悔一事,確實與自己有關。因為謝潯心裏喜歡的是自己,便讓謝韶推了這門親事。可自己卻從未在其中動過手腳啊!桓萱若要怪,也怪不著自己吧?
還未等崔嬈回話,崔植卻在一旁冷笑道,“好笑!定過親還可以退親,何況謝桓兩家又沒有定過親,怪得了阿嬈?”
桓拓聽了半天才聽明白,指著崔嬈與桓萱,恍然道:“你們倆鬧成這樣,是因為三郎?”
崔嬈低頭不吭氣。
桓萱陰著一張臉,麵色青白得嚇人。
崔植又冷言道:“謝家要與誰定親,是謝家之事,關阿嬈何事?”
“謝家若不想定親,青陽公主為何與我母親說那番話?”桓萱說著,眼圈便紅了起來,指著崔嬈說道,“她回去找了謝潯後,事情便起了變化。”
“我不是故意回去找他的!”崔嬈辯解道,“我是回去尋其他東西!”
“你如今當然這般說了!”桓萱不依不饒道,“沒想到我對你這樣好,你竟如此有心機……”
崔植怒了:“桓萱,你說話太荒謬了……”
這時,桓鶯在一旁“哇”地哭了起來:“你們不要吵架嗎?不要罵姐姐,阿鶯好害怕!”
旁邊幾桌的茶客聽見桓鶯的哭聲,紛紛張望過來。
見桓鶯被嚇哭了,崔嬈忙將她摟到懷裏,輕聲安慰道:“阿鶯別哭,哥哥姐姐沒有吵架,我們是鬧著玩兒的!”
崔植汗顏道:“二姑娘,我沒有罵你姐姐!”
桓鶯抬眼看了看崔嬈,又看了看崔植,雖然沒有再張嘴大哭,卻還是癟著小嘴抽泣著。
崔植與桓拓對視一眼,兩人皆是一臉尷尬。
正在這時,隻聽一個女子清鈴的聲音響了起來:“阿植,你怎麽將小姑娘都嚇哭了,哪裏還有當哥哥的樣子?”
崔嬈轉過臉,看見蔡靜蘊正婷婷走上前來。
崔植望著蔡靜蘊,麵色一曬,笑著說道:“我這不是見不得阿嬈受氣嗎?”
蔡靜蘊瞪了他一眼,嬌嗔道:“阿嬈是你妹妹,你好好待她便是。”
這兩人原本這個月便要成親的,因為皇帝駕崩一事耽擱了,但兩人之間情意卻似更濃了。
崔嬈對著蔡靜蘊笑道:“靜蘊姐姐,你與大哥約在此見麵啊?”
蔡靜蘊走過來,衝著崔嬈眨了眨眼,說道:“我才不是來見他的,我可是來看你那風華無雙的謝三公子的!”
她從崔植那裏也知道謝崔兩家打算結親,想著崔嬈終於守得雲開,她也打心底裏為崔嬈感到歡喜。
桓萱聽到之後,麵色一白。
崔嬈也怕桓萱知道崔謝兩家私下的約定後,會受刺激,也不敢多說,便扯開話題道:“我聽說伯父請人為靜蘊姐姐與大哥重新選了一個日子,不知蔡家伯父定了沒有?”
蔡靜蘊麵色一紅,偷眼看了一下崔植,笑道:“我爹爹找人看了,說是好日子,應該很快便會定下來的。”
崔植一聽說到此,麵上也偷偷染上一層緋色。
話題就此岔開。
因袁雯櫻是自己未來婆母袁氏的親侄女,蔡靜蘊想拉近關係,又問起袁雯櫻的情形。
大家便又絮絮叼叼說起家常之話,連桓鶯也忍不住插起話來,醋著小臉說起母親如今對嫂嫂如何好,隻有桓萱默默坐在一旁不吭聲。
突然,樓下天街兩旁邊的人群突然喧嘩起來。
有人高聲叫道:“過來了!過來了!”
樓上的也變得興奮起來,特別是小姑娘們,都擁到窗邊來。
崔嬈他們原本就坐在靠窗之處,聽到響動,她迫不及待跳起來,趕緊趴在窗前,搶了一個有利地形。很快,自己左右兩邊便擠滿了素不相識的茶客。
“嬈姐姐,我也要看!”桓鶯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崔嬈轉過頭去,看著桓鶯與桓萱、蔡靜蘊她們都被擠在了外麵。而崔植和桓拓,顯然不屑與一群小姑娘們來擠,便站在後麵,還在他們身量夠高,這樣也能夠看見街上的情景。
崔嬈擠了擠自己身邊的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留出一個縫,對著桓鶯叫道:“阿鶯,快來呀!”
桓鶯忙興奮地擠到崔嬈身邊,崔嬈將身子側了起來,剛好容她挨著窗台。
周圍響起一陣嘰嘰喳喳聲。
“謝三郎是不是來了?”
“應該快了!”
“我第一次來京城,還沒看見過謝三郎呢!可這麽多人,哪個是謝三郎?”
“哪個長得好,哪個就是!”
……
聽著身邊女子七嘴八舌地說著謝潯,崔嬈不禁心裏有了一絲小小的得意。她們口中念著的那個男子,是屬於自己一人的。
她抬起眼眸,順著天街,向著皇宮的方向望去,隻見旌旗招展,一隊人馬招搖而來。
她知道,謝潯就在其中,自己很快便會看到他了。他會在人群中尋到自己嗎?這裏這麽高,又如此明顯,他應該會看得到吧?想到這裏,她唇邊不禁漾出一絲笑意。
看著隊伍越走越近,崔嬈便開始在人群中尋覓著謝潯的身影。
正在這時,隻聽蔡靜蘊在後麵叫道:“哎呀,阿嬈,快來呀!桓大姑娘好像不好了!”
崔嬈聽到叫聲,忙轉過頭去,隻見桓萱白著一張臉,眉頭輕皺,手捂住胸口,歪在蔡靜蘊身上,似乎很是痛苦。
蔡靜蘊嚇壞了,驚惶失措。
崔植與桓拓站在一旁,也是一臉手足無措之態。
見此情景,崔嬈心裏一驚。畢竟是親人,雖然先前鬧得不快,也不可能不管桓萱啊!
想到這裏,崔嬈趕緊跑上前去,幫著蔡靜蘊將桓萱扶住,問道:“萱姐姐,你怎麽了?”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心口絞著疼。”桓萱此時聲若細絲。
“那可怎麽辦?”崔嬈是知道桓萱的病有多凶險,此時也有些不知所措,“要不,萱姐姐,你先回府去服些藥?”
正在這時,茶樓上叫喊聲,掌聲一片。
看來,大軍已經行到跟前了。
蔡靜蘊一臉急切地說道:“可如今路也被封了,怎麽送桓大姑娘回府啊?”
是啊,平叛大軍正從天街經過,馬車根本駛不進來。
“我不要緊的。”桓萱擺了擺手,喘著粗氣說道,“以前也這樣突然心絞過,飲點熱水歇會兒便好了。”
崔嬈與蔡靜蘊一聽,趕緊將桓萱扶到座上坐下。
蔡靜蘊倒了一杯熱水,喂到桓萱嘴邊,輕聲說道:“桓大姑娘,快飲點水吧!”
桓萱就著杯子飲了幾口。
崔嬈問道:“萱姐姐,好些了嗎?”
桓萱麵色慢慢緩了下來,點了點頭,說道:“好些了。”
見此情形,崔嬈這才放下心。
站起身來,又準備去窗邊看謝潯,可自己先前的位置已經被人占了。
崔嬈走上前去,拍了拍桓鶯的肩膀,大聲問道:“阿鶯,看見謝三公子了嗎?”
“看見了!”桓鶯頭也沒有回,歡喜得直叫,“三哥哥可好看了!”
“他們過來了嗎?”崔嬈又問道。
“剛剛已經走過去了!”桓鶯回過頭,一臉明媚的微笑。
“他走了嗎?”崔嬈麵色有些失望。
看著崔嬈麵色不好,桓鶯忙說道:“嬈姐姐,你也要看嗎?我讓你看吧!”說罷桓鶯忙走了出來,將崔嬈推到窗台邊。
崔嬈抬眼望去,樓下走過的是一隊隊兵卒,而軍官們騎著馬剛剛走了過去。
崔嬈雖然人很多,但她還是一眼便認出了謝潯的背影。
此時,他穿著銀色的鎧甲,正四處張望著。
崔嬈心裏一抽。
他應該是在尋找自己吧?
想到這裏,眼淚從崔嬈的眼中奪眶而出。
她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呼喊道:“謝潯!謝潯!”
可她的聲音早被湮沒在周圍人群的喧鬧中。
她隻能無力地看著他的身影慢慢遠去,最終消失在了自己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