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見崔嬈一臉驚愕地望著自己,半晌沒說話,趙斐心裏已其實已經猜到了幾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問道:“阿嬈,你倒是說話呀!”
崔嬈似乎驚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笑道:“救你的,自然,自然是妙姐姐啊!”
“真是這樣?”趙斐看著崔嬈,輕輕哼了兩聲,“你別以為當時我昏迷著,什麽都不知道。在馬車上有一會兒功夫,我有些清醒。救我那個姑娘蒙著臉,我確實沒有看清她的相貌,但當時有個侍女在她身邊,我看見了那侍女的模樣。”
聽趙斐這麽說,崔嬈一呆。
今日翠晴陪自己去了王府,回來的時候,遇到了趙斐。所以,他便認出她了嗎?
果然,趙斐說了起來:“先前在門前,我看見那個叫翠晴的侍女,我一下便認出了她。”他又接著說道,“後來,我把阿櫛叫來問了,他對我說,當時你們住在清河時,去過九雲山的是你,而不是崔妙!去年你去了天恩寺參加盂蘭法會,是不是?而我受傷那天,也正是在盂蘭節當天。”
說完,趙斐定定地望著崔嬈。
崔嬈心一慌,低下頭,不知該如何回應。
見崔嬈默認了,趙斐氣得直咬牙。他對著崔嬈問道:“阿嬈,明明是你救了我,你為何不讓我知道?”
崔嬈自然不能說不想破壞他與林雁歸之間的機緣,隻好說道:“我救你隻是舉手之勞,又不圖你報答,不用讓你知道。”
“那你為何要將我送去林家?你怎麽知道燕王府與林家有關?”他又問道。
“我在天恩寺碰到林姑娘,跟她聊了幾句,知道她與燕王府是遠親,所以,才把你送去的。”崔嬈又說道。
“你又怎麽知道我是燕王府的人?”趙斐步步緊逼。
崔嬈頓了一下,又說道:“你當時身上不是有塊玉佩嗎?上麵四爪之龍,定是出自王府,玉佩上又刻有你的名諱,這樣一來,我便猜到你的身份了。”
“那你為何又要騙我,說是崔妙救的我?”趙斐追問道。
“我,這,當時世子那般對我,我是怕你知道後,會……會……”崔嬈吞吞吐吐,對這一樁事,她確實在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釋。
趙斐見狀,心頭一急,問道:“是因為謝三郎,所以你急著將我推開?”
崔嬈一呆。
她沒想到趙斐會突然提到謝潯。
想到趙斐曾經與樂陵郡主合謀,親手將君檀花膏拍在謝潯身上,引自己誤會,想是他已經知道自己與謝潯之間的事,便索性低著頭不吭聲。
見崔嬈如此表情,趙斐心裏更是著急,叫道:“果然是因為他!阿嬈,如今我們都已經定親了,你可否不再想他了?”
聽到這話,崔嬈身了微微一顫。
想到今日在王府遇到謝潯時,他對自己視若不見,她的心像被人撕裂一般,疼得似乎無法呼吸。
既然他已經將自己放下,再想他又有何用?
她慢慢抬起頭來,望著趙斐,唇邊浮出一絲蒼涼的笑意,緩緩說道:“我答應你,我,我不想他了。”
許是沒料到崔嬈答應得如此爽快,趙斐反而怔了怔。
崔嬈仰起臉,對著趙斐笑道:“世子還有話要對我說嗎?”
趙斐呆了片刻,隨即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了。”
“既然無事,就請到前麵去吃喜席吧。”崔嬈笑了笑,“我還要去幫伯母做事。”
“你去吧。”趙斐點了點頭。
崔嬈行了一禮,便要離開。
“對了,太後做壽那天,我來接你一道進宮。”趙斐又說道。
“好。”崔嬈回過身來,對著趙斐點了點頭,便徑直向後院走去。
趙斐看著崔嬈的背影,怔怔地發著呆。
他自然不相信崔嬈從此便不再想著謝潯,但隻要她願意這般答應自己,他便已經很歡喜了。
成親後,崔嬈會跟他回到燕城,從此再見不到謝潯。
若見不到了,應該便不會想了吧?
隻要自己真心真意待她對她好,就算她的心是一塊冰,總有一天也會被自己融化吧?
他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悵然,也有一絲期待。
幾日後,桓氏將崔嬈叫到房裏來,告訴她,她與趙斐成親的日子已經定下,正是十二月初六。
崔嬈聽到後,麵上沒有任何表情,對母親說了一句:“女兒知道了。”便回了自己房間。
自從定親之後,崔嬈對桓氏總是淡淡的,母女倆連話也不多說。
桓氏知道她心裏那口氣還堵著,也不敢再去激她,便就由著她去了。
崔嬈回到自己房裏,以自己想單獨呆會兒為名,將提香與翠晴都打發了出去。
她走到門前,將門關上閂好,這才走到櫃子邊,從櫃底拿出一個布包。
她拿著布包,慢慢走到桌邊,坐了下來。然後又解開布包,小心將裏麵裹著的兩張紙拿了出來,攤在桌上,仔細地查看著。
這兩張紙上畫的,是兩張地圖。
是她悄悄求崔植為自己找來的。
一張地圖是從建安到燕城的線路圖。
另一張地圖上,畫的是一個叫虎平關的地方。
這虎平關,是建安到燕城的必經之路。
她記得很清楚,前世燕王大軍被謝潯擊潰後,趙斐與燕王分路而逃,自己便跟著趙斐逃到了這個叫虎平關的地方。
沒想到,謝潯沒去追燕王,卻親自帶兵跟著趙斐,一路追蹤到了虎平峽。
前世自己被歐嬤嬤害死後,屍身便被扔進了虎平關旁邊的落虎崖。可她掉到崖下,不僅沒有死去,反而重生回到了建安。
與趙斐定親以來,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若是自己再一下跳下這落虎崖,會不會還能再重來一次?
如果老天再給她一次機會,讓她重生回到十二歲,她這一回一定哪裏都不去,什麽都不做,就守著謝潯,纏著他,自己一及笄,便讓他上門提親。這樣,是不是便不會再出現謝家與桓家的糾纏?也不會出現燕王搶先上門提親之事?那自己是不是便可以如願嫁給他了?
可是,如果這一回跳下去了,老天爺沒有給自己再重來一次的機會呢?
她唇邊扯出一絲淒涼的笑意。
那就這樣死了吧。
至少,自己還是與前世一樣,心和身子都是清清白白。
崔嬈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眼淚拭幹,又將從虎平關到落虎崖的路線記了一遍,這才將地圖疊好,再用布巾包好,小心地放回櫃底藏好。
太後的生辰宴是晚宴,所以,趙斐酉時一刻才來江安侯府接的崔嬈。
因為是去赴宮宴,桓氏極其重視,吩咐崔嬈好好收拾一番。
崔嬈也不敢在太後麵前失禮,便仔細選了選,最後穿了青霜色撒花煙羅衫和青碧色煙水百花裙。
桓氏過目後,覺得端莊大方,這才點了頭。又見崔嬈頭上單薄些,便讓她選樣頭飾戴上。
崔嬈答應後,便回房拿出自己的妝匣,挑起了頭飾。
與趙斐定親後,崔嬈也行過笄禮了。雖然沒有像上回袁雯櫻那樣大擺筵席,但親朋至交也送了她不少釵簪。
在妝匣裏翻了翻,突然,她瞧到了謝絡送給自己的那枝金鑲玉蝶戀花珠釵。
前世今生,與謝絡交相這麽多年,如今似乎成了陌路之人了。
想到這裏,她心裏不禁有些感慨。她慢慢伸出手,拿起那枝珠釵,將它插在了頭上。
這珠釵是謝絡送給自己的及笄禮物,今晚是自己第一回參加宮宴,就戴它吧,也算不辜負謝絡對自己的情意。
趙斐站在門前,看見崔嬈盈盈走出門來,眼前不禁一亮。
桓氏對著盯著崔嬈發呆趙斐笑道:“世子,阿嬈從未進過宮,若有什麽不懂規矩的地方,還望你多教教她。”
“無事。”趙斐笑了笑,說道,“對了,夫人,今晚阿嬈要住在宮中,明早我才將她送回來。”
“我知道的。”桓氏點頭笑道,“阿嬈就有勞世子多照顧了。”
“夫人客氣了。”趙斐笑吟吟地應道。
“娘,我去了。”崔嬈給桓氏說了一聲,見桓氏點了點頭,才走到趙斐麵前,對他說道,“世子,我們走吧!”
“好。”趙斐扶著她上了馬車。
因想著趙斐與崔嬈已是未婚夫妻,兩人之間有些諸如拉手之類的親密動作,桓氏也就不聞不問。
隨著馭者一聲長喝,馬車轔轔走起。
崔嬈坐在車上,看著街道兩旁的物事不時隨著跳動的帷簾躍入眼中。
活了兩世,還是第一次進宮門,她的心情還是有幾分忐忑。
到了皇宮門前,趙斐翻身下馬,又到馬車邊,扶了崔嬈下車。
進了皇宮大門,兩人又換了宮輦,這才往太後所居住的仁壽宮去。
仁壽宮門前,見趙斐領著崔嬈下了宮輦,一個二十多歲的宮女上前對著趙斐笑道:“世子來了?太後先前念著你呢。”
趙斐說道:“好,我們這便進去。”
“太後與貴客們在正殿。”宮女笑著說道。
“我知道了。”趙斐點了點頭,又轉過身來招呼崔嬈,見到她一臉的不安,他笑了笑,安慰道,“阿嬈,別怕,一切有我。”說著便上前拉著崔嬈的手,往宮門裏走去。
崔嬈不妨,一下便被他拉了手,正想要掙脫開來,卻見四周宮女、寺人不停來往,她動作也不好太大,怕失了禮,也就由著他,自己隻低著頭,跟在他身後向裏走去。
走到正殿前的院中,便聽見一個孩童清脆的聲音響起來:“世子叔叔!”
“世子叔叔。”接著又響起另一個孩童軟軟糯糯的聲音。
趙斐笑道:“阿琅,阿玥,你們這是去哪裏呀?”
阿琅?阿玥?應該便是六歲的太子趙琅和四歲的晉陽公主趙玥,兩人皆為皇後謝緹所出。
想到這裏,崔嬈不禁頭抬起來,向前望去。她想看看謝潯的外甥和外甥女兒會是何種模樣,以後,他的兒女也會長得這樣嗎?
突然,她身子一下便僵住了。
在自己與趙斐麵前的,除了一雙粉雕玉琢般漂亮的小兒女,還有站在他們身後的謝潯。
謝潯似乎也沒料到會在此碰見她與趙斐,神情有些怔忡,眼中有掩飾不住的驚訝。
呆了半晌,她突然看見他的眼睛瞟向她與趙斐牽在一起的手。
她心裏莫名一慌,不由自主地想將自己的手從趙斐的手中抽出。奈何趙斐將她的手握得死死的,她越想掙脫,卻越被他握得緊。
“世子叔叔,舅父要帶我去園子裏捉蟬和蜻蜓,你要不要與我們一起去?”趙琅對著趙斐說道。
趙斐笑了笑,說道:“阿琅乖,你與阿玥一起去吧,叔叔要帶你嬸嬸去見你皇祖母,還不得空呢。”
他將嬸嬸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這廝肯定是故意的!
想到這裏,崔嬈心裏又氣又急。
雖然她與趙斐的親事已經是鐵板定釘之事,但讓她當著謝潯的麵承認,她還是做不到。
謝潯很快將自己的眼神從崔嬈與趙斐身上收回。他走上前,一手拉著趙琅,另一手拉著趙玥,說道:“阿琅,阿玥,我們再不去園子裏,蟬和蜻蜓都要回家了。”
“舅父,那我們快去吧。”趙琅一聽,趕緊叫道。
“舅父,蜻蜓我要紅色的。”趙玥的聲音很好聽。
“好。”謝潯望著趙玥,笑了起來,“舅父一定幫你捉隻紅色的蜻蜓。”
他的笑容,極其溫柔,極其寵愛。
曾經,他也對自己這般笑過。
可惜,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這裏,崔嬈心裏一酸。
她趕緊將頭低了下去,怕被人發現自己心底的秘密。
“世子,我們先走了。”他對著趙斐說道。
“三公子,慢去。”趙斐帶笑的聲音響了起來。
接著便聽見他拉著兩個小童遠去的腳步聲。
她忍不住回過頭,偷偷地向他看去。
他不時低下身與兩個小童說著什麽,卻至始至終沒有再回過頭來。
看來,他是真的已經放下了。
崔嬈隻覺得心裏那種撕裂般的疼痛再次向自己襲來,痛得她似乎不能呼吸。
呆立了半晌,她才聽見趙斐的聲音在自己耳邊幽幽地想起:“阿嬈,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想他了嗎?你為何還這樣?”
崔嬈一愣,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他。
她是答應過趙斐不想謝潯。可一見到他,她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趙斐歎了一口氣,說道:“阿嬈,我知道這事急不得,我會等你慢慢忘記他的。”說著替她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別哭了,被人看見不好。我們還是先進去見過太後吧!”
“好,我不哭了。”說罷,她深吸了一口氣,將眼中未來得及流出的眼淚全咽了回去。
見崔嬈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趙斐這才拉著她的手,向正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