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崔嬈忍著腳上的劇痛,跑到中院,隻見院門已經關了起來。
她撲上去,用力拍著門,大叫道:“祖母,快開門呀!我是阿嬈,快開門呀!”
片刻後,翠雪的聲音在門後響起:“二姑娘,老夫人已經睡下了,你還是先回去吧。”
“不行!”崔嬈一邊哭,一邊說道,“我今晚必須見到祖母!”
明日一早,這親事就應下了。
“二姑娘,那你等等,我再去跟老夫人說說。”話音一落,便聽見她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崔嬈倚在門邊,眼中的淚水牽了線似的往下掉。
她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希望了。
隻要能見到祖母,哪怕將頭磕破了,她也要求祖母改變心意。
不一會兒,翠雪的聲音又來到門後:“二姑娘,老夫人說,她已經歇息了,讓你先回去,有話明日再說。”
崔嬈怔了怔,祖母不肯見自己嗎?
若是這樣,豈不是連最後的希望都沒了?
她不甘心,撲到門下,一邊用力拍著門邊,一邊淒厲地哭喊道:“祖母,我是阿嬈呀!求求你,你開開門呀!你見見孫女吧!”
“二姑娘,你別鬧了。老夫人已經睡了,你還是回去吧!”翠雪為難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不走!祖母不見我,我便不走!”崔嬈撲在門上,已然泣不成聲。
“二姑娘,你別讓奴婢難做了,你先回去吧!”翠雪似乎有些著急,“老夫人是不會見你的。”
崔嬈此時什麽也聽不進去,隻知道用力拍著門,撕心裂肺地哭喊道:“祖母,孫女求求你,你就見見孫女吧!你就成全孫女吧!”
翠雪見勸不住崔嬈,又不敢開門,隻得搖了搖頭,回了屋去。
住在東院的袁氏、崔植、崔妙也聽見崔嬈的哭聲遠遠地傳來,嚇了一跳,紛紛走出門來。
“阿嬈這是怎麽啦?”袁氏蹙眉道,“怎麽哭成這樣?”
“是啊,哭得我心肝都在顫!”崔妙一臉驚惶道。
崔植往門邊走去:“我出去看看。”
“別去!”崔獻叫道。
“為何?”崔妙不解。
“你們去了也沒用。”崔獻歎了一口氣,說道,“她心裏苦,讓她哭哭吧。”
“侯爺,到底出什麽事了?”袁氏覺得崔獻這麽說,應該有大事。
崔獻頓了頓,說道:“娘讓我應下燕王的親事!”
燕王府向崔家求娶崔嬈一事,眾人皆知,聽了這話,不禁一愣。
“阿嬈不願意嗎?”崔妙眉頭一皺,說道,“所以才會哭著去求祖母?”
崔獻點了點頭:“不管她願不願意,這事已經定了。所以,你們去了也無用。”
“爹爹,如果阿嬈不願意。”崔妙想了想,猶豫地說道,“不如,就推了這門親,另尋個阿嬈願意的。”
“胡鬧!”聽了崔妙的話,袁氏對著她嗬斥道,“婚姻大事,自然是長輩作主,怎由得自己任性胡為?”
崔妙麵色一僵,還想說什麽,崔植趕緊拉了拉她的手,對著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與母親爭辯。
崔妙悻然住了口,不再說話。
“好了,你們倆也回房歇息!”崔獻說道,“今晚阿嬈鬧的這一出,千萬不可外傳。萬一傳到燕王耳朵裏,便不好了。”
“是的,爹爹。”崔植低頭應道。
聽著崔嬈淒愴的哭喊聲遠遠地傳來,崔妙咬了咬唇,說道:“女兒去勸勸阿嬈。”說罷也不等父母回話,便往院門外跑去。
“阿妙……”袁氏想要開口阻止。
崔植忙說道:“娘,阿嬈老這麽哭著也不是辦法,你便讓阿妙去勸勸她吧。”
崔獻歎了一口氣,說道:“算了,她們姐妹情深,便由著她吧。”
見崔獻這麽說,袁氏也就住了口。
崔妙趕到中院,看見崔嬈穿著白色的中衣,披頭散發,赤著腳撲倒在院門前,一邊大哭著,一邊拍打著院門,嘴中不停地叫道:“祖母,求求你,你見見孫女吧!你救救孫女吧!你都不幫孫女,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幫孫女了!”
看見崔嬈如此癲狂的模樣,崔妙心裏莫名一酸。
她趕緊走上前去,將崔嬈扶住:“阿嬈,你別哭了!快回去吧!”
聽到崔妙的聲音,崔嬈轉過臉來,麵上全是淚水。
她看見崔妙,怔了一下,然後一把抓住崔妙的手,大叫道:“妙姐姐,你幫我求求祖母啊!你幫我跟祖母說啊,我不願意嫁人!隻要不讓我嫁,我願意終身侍奉在祖母身旁盡孝!”
“阿嬈,你別這樣。”看見崔嬈如此,崔妙忍不住鼻子一酸,將她抱住,輕聲說道,“你看你都說些什麽傻話呀?”
“你幫我求祖母啊,妙姐姐。”崔嬈撲在崔妙身上大哭道,“不然,我寧願死都不願意嫁!”
“阿嬈,你鬧夠了沒有?”桓氏的聲音陡然在黑夜裏響了起來。
崔嬈抬起頭,看見桓氏,麵色一僵。
“翠晴,提香,還不快把姑娘帶回去。”桓氏厲聲說道。
提香與翠晴一聽桓氏的話,忙向著崔嬈走過來。
崔嬈一聽,一邊向後退去,一邊搖頭哭道:“我不回去,我要見到祖母,我要求祖母為我作主。”
“你以為你祖母今日還會見你嗎?”桓氏冷冷說道,“你的哭聲將阿妙都引了來,你祖母會不知道你在這裏?她一直沒讓人給你開門,你還不明白你祖母的意思嗎?”
聽了桓氏的話,崔嬈一呆。她怔了半晌,靠著院門的身子慢慢軟了下來,隨即癱倒在地。
“阿嬈。”崔妙趕緊上前扶住她,“你別這樣,有話明日再說。”
“明日就來不及了!”崔嬈蒼涼地一笑,眼淚不停地從她眼中滑落,“妙姐姐,真的沒有人願意幫我嗎?真的沒有人能夠幫我嗎?”
“阿嬈……”崔妙看著崔嬈這般模樣,隻覺得心裏像被蟲子在咬似的,難受得緊。
提香與翠晴走了上來。
提香將手裏的外衣披在崔嬈身上,叫道:“姑娘,小心著涼。”
翠晴蹲下身來為崔嬈穿鞋,卻發現崔嬈腳上嵌有不少小石子,手一摸,還有些粘乎乎的。
她大驚道:“姑娘腳受傷了,怕是不能自己走了。”
提香一聽,趕緊低下身來,說道:“翠晴,將姑娘扶到我背上,我背她回去。”
“好。”翠晴將崔嬈往提香背上扶去。
崔嬈此時癱在地上,人看起來軟綿綿的,似乎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了。
崔妙見翠晴一人似乎扶不住,便幫著她一起將崔嬈扶到提香的背上。
“阿妙,將阿嬈將給嬸娘便是,你先回去吧。”桓氏對著崔妙說道。
崔妙擔心地看了崔嬈一眼,然後點了點頭,又對著崔嬈說道:“阿嬈,我明日再來看你。”
崔嬈身子軟軟地撲在提香背上,像是沒有聽見崔妙的話似的,眼睛無神地盯著前方,似乎連眼淚也不會流了。
崔妙歎了一口氣,對桓氏行了一禮,便緩緩往東院走去,不時回過頭來看崔嬈一眼。
桓氏叫著提香趕緊將崔嬈背回了西院。
提香一將崔嬈放到床上,她便倒了下去。
她忙上前看了崔嬈一眼,隻見她麵色灰白,雙眼空洞地睜著。
“姑娘。”提香叫了她一聲。
崔嬈呆呆地躺著,沒有回應。
提香麵色黯了黯,也不再說話。
翠晴打了熱水來,為崔嬈清洗了雙腳。
因崔妙的腳被石子割破,翠晴又找了布巾為她把腳包上。
看收拾妥當了,桓氏才走上前,說道:“阿嬈,你別怪娘,也別怪你祖母和大伯。我們這麽做,雖然是為了崔家,但也是不會害你的。”
看著女兒對自己不理不睬,桓氏歎了一口氣,又說道:“明日你大伯給了燕王回音,你便算是定親之人,從此,你便忘了那謝三郎吧。出嫁之後,你去了燕城,他在建安,你們再也不會相見,多想也無益。阿嬈,你對他便死了心吧。”
聽到“謝三郎”,崔嬈身體微微一震。她轉過頭來,看了桓氏一眼,接著,便有眼淚從她的眼中傾瀉而出。
見狀,桓氏無奈地搖了搖頭,對著提香與翠晴說道:“今晚你們倆好好看著姑娘。”
“是。”提香與翠晴趕緊應道。
桓氏看了崔嬈一眼,長歎一聲,便往門外走去。
剛走出門,聽見屋內傳出崔嬈嗚嗚的哭聲。
桓氏腳下頓了頓,卻沒有回頭,然後抬起腳,徑直向自己屋走去。
這一夜,崔嬈房裏嗚咽的哭聲一直斷斷續續到天明,直到後麵她的嗓子哭啞了,再也哭不出來了,這哭聲才停了下來。
桓氏也是一夜未睡。
次日,她走進崔嬈房裏的時候,隻見崔嬈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紅腫的雙目緊緊閉著。
“阿嬈。”桓氏試著叫了女兒一聲。
崔嬈一動也沒動。
許是想著昨晚她哭了一夜,現在也該沒力氣了,桓氏也不去管她,自己一人去了崔老夫人房裏。
崔老夫人聽說崔嬈的事之後,歎了一口氣,也不再多說。
晚上崔獻回來之時,告訴崔老夫人和桓氏,自己已經給燕王回過話,說崔家已應下這門親事。燕王會擇吉日請人上門行納采之禮。
崔老夫人點了點頭,對著崔獻說道:“那你便好好準備吧。阿鏡去得早,阿嬈無父,你就多操心了。”
“母親放心,兒子待阿嬈與阿妙並無分別。”崔獻趕緊應道。
“阿容。”崔老夫人又轉過臉對著桓氏說道,“阿嬈一時想不開,你要多勸勸她。你是她母親,她終究還是要聽你的。”
“媳婦知道了。”桓氏低頭應道,抬起頭來,卻是一臉的擔憂。
待她回到西院,提香跑來告訴她,崔嬈一整日就這般躺在床上,滴水未沾,滴米未進。
桓氏知道崔嬈在賭氣,也未多加理會。
可到了第三日,崔嬈還是這般不吃不喝,整日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桓氏也有些慌了。
她又去崔嬈房裏,好話歹話都說盡了,可崔嬈還是這般,像個活死人一般,根本不理任何人任何事。桓氏實在無法,便去了崔老夫人房裏,將此事告訴給了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默了默,說道:“那我去看看阿嬈吧。”
桓氏抹了抹眼淚,說道:“母親,阿嬈一向最聽你的話了,你可要好好勸勸她呀。她再這樣,媳婦怕她身子會受不了。”說罷便嚶嚶哭了起來。
崔老夫人長歎一聲,起身說道:“我盡力而為吧。”說罷便向西院走去。
走進崔嬈的房裏,隻見崔嬈就這般躺在床上,崔老夫人心裏也是一黯。
她轉回頭,對著桓氏說道:“你們都出去吧,我與阿嬈單獨說說話。”
桓氏與翠雪一聽,忙停了下來。
桓氏抬起頭,對守在崔嬈身旁的翠晴使了個眼色,翠晴忙退了出來。
見屋中已無其他人,崔老夫人這才走上前,坐在床邊。
幾日不見,原本花朵一般嬌嫩的崔嬈,像一下失了水分似的,似乎就快要枯萎了。崔老夫人不禁歎了一口氣,輕聲叫道:“阿嬈。”
聽到崔老夫人的聲音,崔嬈卻沒有一絲回應。
“你是怪祖母那天晚上不出來見你嗎?”崔老夫人問道。
崔嬈身子微微一抖,眼睫毛輕輕撲簌了一下,卻並未睜開眼睛。
“不錯,那晚祖母知道你過來了,卻一直沒有讓你進來。”崔老夫人說話的聲音有些暗啞,“祖母是怕見了你,會忍不住心軟啊。可祖母知道自己不能心軟,便隻有狠心不見你了。”
聽到崔老夫人的話,慢慢的,兩滴清涼的眼淚,從崔嬈眼角滑落下來。
“祖母知道你心裏怪祖母,但為了崔家,為了阿植和阿櫛,祖母不得不這麽做啊!”崔老夫人哽咽著說道。
看崔嬈還是不理,崔老夫人又顫聲說道:“阿嬈,你如今這般模樣,是想用自己的命來跟祖母賭氣嗎?”
除了眼角有淚水不停地流下,崔老夫人看不到崔嬈的任何回應。
“祖母知道,你如今真的很傷心,認為家裏沒有人明白你,沒有人願意幫你,對不對?”說到這裏,崔老夫人長歎一聲,“其實你心裏的苦,祖母都明白,因為祖母當年,也是你這麽過來的。”
聽到祖母的話,崔嬈身子微微一顫,然後慢悠悠地睜開淚眼,定定看著崔老夫人。
“這事,自從到了崔家,祖母誰也沒有提過。”崔老夫人看著崔嬈,眼中漸漸泛起淚光,“其實,祖母當年在嫁給你祖父之前,心裏也有個喜歡的人。”
聽到這裏,崔嬈一下便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