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催命雨
許多個夜晚,許多次午夜夢回的時候,我躺在黑暗裏,思念允近乎瘋狂,相思,像蟲一樣地慢慢啃著我的身體,我的靈魂,直到我成為一個空空茫茫的大洞。
夜是那樣的漫長,那麽的冰冷黑暗,窗外的雨,是我心裏的淚,永遠沒有滴完的一天。
然而無論我在思念中如何煎熬,我仍舊是欣慰的,欣慰今日活著的是我,痛苦著的也是我,如果叫允來忍受這一分又一分鍾的長夜,叫允失去心中唯一的愛妻,叫允因為我的消失餘生再也沒有一絲笑容,我又於心何忍?
幸好這些都沒有輪到他,要是他像我這樣地活下去,要他像我這樣將幸福完全喪失,那我寧可由我承受這一切尖銳。
畢竟,先走的是比較幸福的,這徹心的苦,切膚的痛,他不會感受到。
允,我選擇做一隻不死鳥,雖然我的翅膀斷了,我的羽毛脫了,我已經沒有另一半可以比翼,可是那顆碎成片片的心,仍要為你守住我們的血脈,再痛,再傷,隻要他們還需要我,我便不會離去。
永年五歲生日的時候,我主動要求和修淩軒行周公之禮,這六年來,他每一夜都睡在我身邊,每一夜都擁著我入眠,卻因為我的各種推脫很少和我有夫妻之實。聽見我的請求,修淩軒顯然是高興的,他以為我終於想通,以為我們終於可以像小時候一樣,沒有芥蒂的在一起,以為我對他的愛又回來了。
其實修淩軒這幾年的身體都不是太好,可能是為了國事過於疲憊,也可能是為了我太過憂心,總之他的身體一直不好。
從今以後,他的身體會更加不好了。
我讓楊大人為我配了一些藥,下在修淩軒的飯菜裏,從裏麵將修淩軒一點點的掏空,我知道終有一天,他會死在我的手裏,而這一天,已經不遠了。因為我的永年已經漸漸長大了。
修淩軒將我攬在懷裏,寵溺的撫摸著我的每一縷發絲,溫柔的說“盈兒,我這一生隻有抱著你的時候才是最幸福的,和你比起來整個大齊的江山在我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我抬頭對他笑,我看見他眼中的我,衣衫不整,滿麵春風,笑顏如花。心裏卻沒有一點感覺,我的心隻為允而活,其餘的人能看到的,都隻是我那會演戲的臉龐。
“盈兒,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去南山騎馬麽?我們明天出宮,再去南山好不好?”
南山,那裏的回憶還真是多啊,有我和哥哥的,有我和修淩軒的,也有我和允的。
哥哥和父親我現在偶爾能見到,修淩軒怕我思念他們,所以經常會召開宮宴,宴請我一家人出席。席間我會同母親、父親和哥哥親切的說話,像是一切都沒發生一樣,我們母慈子孝,一家共享天倫。
修淩軒不消說,每天都陪在我身邊。
那麽允呢?所有人都以為允已經從我的世界消失了,卻不知道其實陪伴我最多的就是允,因為那個裝有允骨灰的香包我日日夜夜都帶在身邊,一刻都不曾分開,哪怕是沐浴的時候都會將它放到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南山?好啊!”我笑著回答修淩軒。
修淩軒頓了頓,說道“你要不要去淩清的府上,看看鈺寧。”
鈺寧,我的女兒,我和允的女兒,我已經六年沒有看見她了,還有晟俊和蘭姐姐,一別六年,他們還好麽?
不是我不想念他們,而是我真的不知道再見了麵我要怎麽和鈺寧、晟俊解釋,告訴他們,母親已經忘記了他們的父親,高高興興的做了別人的皇後?還是告訴他們母親自有打算,會為他們的父親報仇?
鈺寧離開我的時候還那麽小,她對我的依戀還不那麽濃烈;晟俊畢竟不是我的親生骨肉,又是男孩子應該會更加堅強,更何況還有蘭姐姐和淩清照顧他們兩個,我真的很放心。
不回去他們對我的思念會隨著時間變淡,到最後甚至遺忘,連我的樣子也記不太清,不記得就不會有思念,不思念就不會有傷心。可是若我經常會出現在他們生命中,經常能見到,他們就會想念我,惦記我,就會煩憂,若是有一天我走了,他們的傷心就會是現在的十倍,百倍。
我寧願剩下的時間都不見他們,也不要他們在我死後痛徹心扉,失去心中重要的人是什麽滋味,我不想他們一嚐再嚐。
“他們過的很好,我不想去打擾他們的清靜。”我假裝漫不經心的說出這句話,我看到修淩軒的眼裏閃過一絲滿足,他是以為我對允徹底忘記了吧,忘記到連自己與允的孩子都懶得一管。
能讓他這樣想,也是我的成功。
第二天的南山之行並不順利,我跟修淩軒說不想那麽多人跟著,所以隻有我們兩個人喬裝著溜出了宮,就像當年跟允溜出宮那樣。
我們既然是打算去騎馬的,就隻在城裏買了兩匹馬,並沒有叫馬車,剛開始的時候南山的天氣還是怡人的晴朗,卻沒想到騎著騎著就開始變天了,我們急急的往回趕卻還是沒有躲過這一場傾盆大雨。
修淩軒將馬係在樹下,然後和我躲在樹蔭下,可是雨下的太大太急,這大樹也不能為我們遮擋所有的雨水。
修淩軒見我有些發抖,就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又將雙手覆在我的頭上,為我遮擋雨水。
他的所有舉動,我都不覺得感激,這些事情原本就該有人為我做的,可是那個人卻被修淩軒用毒酒賜死了,那現在這些事情就隻好由他來做。
這雨下了很長時間,我能感覺到修淩軒的身體在我身邊微微顫抖,他的身體裏已經足夠虛弱,隻是他自己還不知道,總以為自己年輕,還可以活的很久,總以為那些短暫的休克和頭疼隻是因為每日批閱奏折勞心勞力。
他不知道,他已經虛弱到隻需要一次傷風,隻需要一次傷風卻不醫治,就可以徹底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