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淩修傑

  南山，那裏有太多我和穆兒共同的回憶，從知道我要出宮的那一瞬間，我的內心便掙紮著，到底要不要去，還要不要激起那一段回憶？現在，我告訴自己，我要去，我要去看看那曾經裝載了無數美好回憶的地方到底怎樣，是依舊美景如畫，還是跟著我的心情一樣凋零殘敗！

  店主幫我們雇了一輛馬車，停在後門，等我們吃飯完便可以悄悄的從後門走出去，免得被人圍觀走不出去。


  要走的時候，那些小叫花子一個個淚眼朦朧，想跪又不敢跪，隻能傻傻的站在那裏哭，最初的那個和淩允說話的小叫花子站在淩允身邊，淚水混合著他臉上的汙泥，像小花貓一樣。


  淩允摸著他的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搖搖頭，“我沒有名字，所有人都叫我小叫花子！”


  淩允歎口氣，“我給你起個名字，以後你就叫修傑，修生養性代出傑人。”


  “那我姓什麽？”


  “姓淩，淩修傑！”


  我詫異的盯著淩允，大齊是修家的，皇家世世代代都姓修，現在他居然把自己的姓給了一個小叫花子做名字，用將自己的名字中的一個字賜給了這個小叫花子做姓。看來在淩允的眼中，真的沒有什麽皇族和平民之分，他並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麽不同。


  修傑哭的更厲害了，他抽抽噎噎的看著淩允道“恩人，你說不讓我們跪，可是這一次我必須給你跪下！”說著已經跪在地上，他後麵的小叫花子看他跪下來也都嘩啦啦的跟著跪了下來。


  修傑道“恩人，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給任何人跪著了，因為我已經不再是一個小叫花子，我有名字，我叫修傑，淩修傑，我是一個有名有姓有人關心的人了！”


  我抹去臉頰的眼淚，偷看了淩允一眼，他的雙眼已經泛紅，他是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吧，所以將一大把銀票塞在修傑手中轉身就要走，卻被修傑一下抱住小腿。


  修傑說“恩人，我們什麽時候還能再見麵？”


  淩允也不回頭，聲音略帶哽咽，清晰、緩慢、堅定的說“一定還會再見的！”


  說完掙脫修傑拉著我的手便出了後門，急急上了馬車，叫車夫馬上趕車。回頭望去，那一群麵帶淚光的孩子還在追趕，他們的淚，他們的追，他們的跪都是出自真心，那麽真摯，那麽觸動人心。就如同現在的淩允給我的感覺，那麽真，那麽暖，那麽觸動人心。


  遠遠的聽見修傑在那裏喊“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我叫淩修傑！淩修傑！”我的眼淚便再一次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一個名字，在普通人來說就是一個代號，從他們出生便陪著他們，從未覺得一個名字是這樣重要，這樣來之不易 。可是在他們看來，名字卻是那麽可望而不可及，他們沒有名字，因為沒有親人給他們起名字，也沒有人會叫他們名字，記得他們的名字。當一個叫花子有了自己的名字，他便不再卑微，縱然還要乞討為生，可是他的內心卻充滿豐盈起來。


  淩允看著我哭，反倒笑了起來，“想不到，一向厲害，天不怕地不怕的盈爾，居然這麽愛哭！”


  我擦擦眼淚，嗔道“眼淚自然不是隨便留的，每次哭都是有原因的！“


  “哦？那你到是說說，什麽情況下你比較喜歡哭？”


  什麽情況下比較喜歡哭？除了感動和同情，凡是和穆兒有關的事情我都喜歡哭，可是這個答案能告訴他麽？穆兒，我總是為你哭，你知道麽？小時候便是，我為父親斥責你哭，為哥哥欺負你哭，為了你練武將自己弄傷哭。現在，我為你哭的更厲害了，可是你卻從來不知道。


  “這種情況就喜歡哭！”我不能如實回答，隻能敷衍他。


  我們一路討論著宮外的生活，宮外的百姓，說著他們生活的辛酸和不易，淩允雖然是想要改變這種情況，可是又怎麽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呢？

  良久，車停了下來，南山到了。


  淩允叫馬車遠遠的停著，等我們要走的時候，再叫他過來接我們下山。淩允給的價錢讓車夫難以抗拒。就像哥哥說過的，世界上沒有銀子辦不到的時，同樣的，沒有銀子也沒有事能辦得到。不知道淩允是不是和哥哥一個想法，還是像我一樣，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從心裏生出無限的反感。


  闊別南山一年之後，再次回到這塊魂牽夢係的土地。回到無垠草原，看頭上浩浩長天，看腳下茫茫碧水。


  夢裏常常回去的地方，是有穆兒在的地方。


  入宮以後，我常常做夢，徘徊在南山的腳下，夢裏瞬間變幻的天空，在突然而至的一場大雨裏，跟著穆兒，踩著南山青翠的草地，一直走到山頂上，看萬千世界盡收眼底，看太陽東升西落，看日子一天又複一天。


  那些夢境，曆曆如在眼前，我還是那個瘦削嬌小的女孩，被小小的穆兒牽著手，他將手掌覆蓋在我的頭上，笑著對我說“這樣就不會淋濕頭。”


  今天，終於又站在這一片土地，反倒覺得不真實，似乎不過是一場夢境。似乎年華停頓，我從未曾離開過此地，從未度過歲歲年年，我還是那個小小的我，穆兒也還是小小的穆兒，就站在我身邊，不過一覺醒來，陽光穿窗而進，我和他相視一笑，攜手跟著哥哥一起玩耍。


  時光的影子，已然失去形狀，毫無軌跡，而其實，這中間已經隔了煙水茫茫的許多年。當年的小小盈爾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女子，而當年那個小小少年呢？


  歲月能為我保存回憶，不讓它隨風消散，可能為我保存穆兒？讓他再次回到我的麵前？

  重逢一片土地，需要一年。重逢一個人需要多久？

  每一顆心生來就是孤單而殘缺的，


  多數人帶著這種殘缺度過一生，

  隻因在與能使它圓滿的另一半相遇時，


  不是疏忽錯過，就是已失去了擁有它的資格。


  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

  和有情人，做快樂事，

  莫問是劫是緣。


  雖千萬人吾往矣，縱然要與整個世界為敵，也在所不惜。縱然舉世滔滔無一人諒解，隻要他的柔情依然如水，我就情願淹沒其中，再也不管世間風雨如晦。


  可是穆兒不在，一切已成枉然。


  淩允不看我，對著蒼茫大地，說道“你常來這裏吧！”


  “嗯！”


  “和他？”


  “嗯！”


  簡單的對話，簡短的對白，卻什麽都明了。


  淩允不由我分說，牽起我的手就往車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這雙手總是要牽著的，無論你喜歡的是這南山景色還是皇宮壯麗，都要隨我回宮去，那裏才是你真正的生活。而你的心，也是應該回去才對的。總不能一輩子，人在一處，心在一處，就算我不介意，你也活的太辛苦。更何況，我介意，我非常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