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殿選
夏雨方歇，略帶微涼。曾經無數次出現在父親口中的紫欒城就這樣巍峨的出現在我麵前，用它特有的高傲和威嚴訴說著一個王朝的昨夕今朝。
日落前的紫欒殿被夕陽染成了金色，在微藍的天空下，無與倫比的燦爛、壯麗，儀容萬千。夕陽流淌在紫欒殿蜿蜒巍峨的牆碟，背後是一個朝代黑暗與明亮的曆史。亙古靜穆的高牆，在流轉的大朵白雲映襯下，有一種與時間空間無涉的永恒質感。仿佛開天辟地，它就矗立在哪裏，雄踞中心，曠古無言。任頭上風雲變幻，腳下金戈鐵馬，人世蹉跎，世代易主，它自冷眼旁觀。
在我的思維裏，任何一個王朝都是壯麗且悲壯的，它們先用鮮血洗刷戰場，開辟疆土，稱王稱帝後再施行仁政，勤政愛民，最後就由奢靡頹廢的君主將祖先的業績變為塵土。朝代更替就像生老病死人生輪回，周而複始，不能逾越。
大齊建國八十一年，當今聖上是四代君主，正是一個王朝建功立業的最好時機，民生富裕，百姓康泰，一片太平盛世。
身邊是來自全國各地的秀女，經過層層選拔，能留下來的都是品貌雙全，德才兼備的女子，至少在外人眼中她們都是賢良的。
這些眉清目秀，粉笑嫣然的女子，畢生最大的願望，就是留在這紫欒城成為皇上的寵妃，為皇上延綿子嗣，開枝散葉，他朝得誌，呼風喚雨，光耀門楣。
看著這些女子，不覺心頭隱隱作痛，值得麽，為了一個那麽多女人共同分享的男人，為了一個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幾次麵的皇上，為了一個他可能半分都沒有把你放在心裏的夫君，都值得麽？
在這芸芸眾生中，也許隻有我是不同的，我的心，我的念，我的願都不為鳳冠隻為素衣。
因為我想要的，是一個能陪我一生一世，執手相看夕陽的人，而這個人卻不複存在了，若不是現在這個高高在上的人應允，他就不會去邊關打仗，就不會一去不回，我好恨，恨皇上間接害死了他，恨自己卻還要站在這裏等著他選擇，更恨如果一旦選中，我就必須要成為皇上的妃子。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算穆兒在天之靈能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造物弄人吧。
最好不當選，便可不相負，如果真的不如我所願，我也一定會保自己周全，算是給我們那麽多年的情意一個交代。
隻一件事讓人琢磨不透，這屆所有的秀女都是名字中帶有盈字的，或者家姓為盈，或者閨名中有盈，甚至還有小字中帶盈的，深宮之內對風水命理一事極為在意，想來是盈這個字有助於祖宗社稷。
正選設在紫欒殿，那個叫做皇上的男人遠遠的坐在最上麵，在他的角度永遠隻有俯視吧，俯視他的疆土，俯視他的臣民，現在他正在俯視他的妻子。
他叫淩允，無數女人希望嫁的夫君，他是皇上，辜負無數女人一生的皇上。
我隻願皇上看多了紅肥綠瘦姹紫嫣紅，對我可以不加垂青，然而他偏偏對所有秀女都無動於衷，我不能抬頭去看，卻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停留不過一瞬間，便給與否決。
這樣的一個人，執掌天下生殺，左右人事歡喜，越是擁有無上權力越是執拗傲慢，想起他曾經對穆兒一家做的事情，心中便滿滿的都是怨，恨不能一步跨上他的紫欒殿，厲聲質問他為什麽忠奸不分，為什麽濫殺無辜，為什麽讓這痛永無止境的伴著穆兒，讓穆兒在最快樂的時候，眼裏也滿是憂傷。
然而我的穆兒，再也不會憂傷了，那雙眼再也不能溫柔的看著我，輕輕喚我，“盈兒！”
“依蘭盈爾，上前覲見！”
“小女子依蘭盈爾，給皇上、皇後娘娘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盈爾，很有些雅致的名字，抬起頭來讓皇上看看。”
皇後的聲音悠揚而嫻靜，頗有一國之母的風範。
抬起頭順著紫欒殿向上看，先入眼簾的不是九龍黃袍，卻是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臉孔英秀，輪廓深邃，長眉斜飛，緊抿的薄唇一言不發，一雙眼睛卻銳利逼人，隱含灼灼鋒芒。
我怔住，一時不能相信，這樣一個清秀俊朗的人居然是當今天子，想來他今年也該有二十五了，登基十年，十年的帝王時光本該磨練出滄桑，偏偏讓他轉化成隱忍，隻是一雙眼睛像是早已洞察，深邃的無法捉摸。
雖然距離遙遠，但是我分明感覺到他看見我的一瞬間眼裏流過的興奮與激動，像是久別重逢的欣喜，又像拾到至寶的雀躍，他眼中的光芒，是我從未見過的明媚，那眼神想要將我融化，盡數收在懷裏，讓我不寒而栗。
皇後大概也感覺到了皇上的異樣，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笑道“果然是個絕世美人，恭賀皇上又得佳人！”
“賜玉牌……”
這是我在昏迷之前唯一記得的三個字，這三個字像是一把重錘，一下下鑿在我心上，其他就再也聽不到了，一瞬間好像失去所有感知一般，沒了聽覺，沒了視覺，沒了感覺，滿是人的紫欒殿怎麽在瞬間就那麽安靜，安靜的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所有人所有景色都在後退，最後隻剩下我一個，宛如站在空曠無銀的荒野，突兀的放大了我的人，我的心，我的痛。
頭疼的厲害，好似撕裂一般，身體也軟綿綿的，好像在下墜，墜到那無底的深淵，怎麽突然這樣喧鬧，似有無數人在我耳邊說話，卻沒有一句聽的分明，是誰，是誰在一片黑暗中帶來一點光亮向我走來，越走越近，就越來越明朗，穆兒，是你麽？
是你，一定是你，隻有你才能給我這樣的溫暖，隻有你才能給我這樣的安全，隻有你的胸膛才能允許我這樣肆無忌憚的軟弱，然而我是想要堅強的。
穆兒是你抱著我向前走麽？我所寄望的正是這樣啊，無論天涯海角，無論富貴還是貧窮，隻要有你，我便安然。
我努力的睜開眼睛，隻為了看你一眼，卻茫茫然看不清你的輪廓，好像有霧旋繞眼前，想伸手摸摸你的臉頰，也無力抬手，最後隻能將所有力氣所有思念化作一句話，輕柔的連自己也無法分辨，卻是我心裏最甜蜜的呼喚“穆兒，你回來了！我等你那樣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