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蘇台德的亨德裏奇穆勒
所謂“蘇台德”地區是指捷克摩拉維亞北部邊境的蘇台德山脈所處的地帶，由於這個地區是捷克境內日耳曼人的主要聚居區，所以“蘇台德地區”是泛指了捷克境內所有日耳曼人的聚居區，這個區域包括了捷克和斯洛伐克大半的邊境地帶。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的幾百年裏，這個地區一直歸屬於奧地利以及後來的奧匈帝國統治下的波西米亞和摩拉維亞。
一戰結束之後，奧匈帝國被肢解，蘇台德地區隨同波西米亞和摩拉維亞被劃歸了新國家捷克斯洛伐克。這樣造成的結果是三百多萬講德語的日耳曼人從奧匈帝國的主體民族，下降為了捷克斯洛伐克的少數民族。1918年11月捷克軍隊占領了以德意誌族人為多數的地區，不顧當地居民的反對，在聖日耳曼條約中蘇台德地區被劃分給捷克斯洛伐克。按照1921年的統計數字，捷克斯洛伐克境內的德裔人口有三百一十二萬，占人口總數的百分之二十幾，幾乎占捷克斯洛伐克全國總人口的四分之一弱，是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之後的第三大民族。
亨德裏奇·穆勒出生在著名的溫泉療養地卡羅維發利（Karlovy Vary），這裏是一個頗具離潑西米亞風情的城市，到處都是顏色鮮明的建築物。從古至今，奧匈帝國的貴族和捷克的貴族都到這裏來進行溫泉治療。這座城市裏最有特色的就是隨處可見的公共泉眼，如果你走到跟前，可以嗅到一股鐵鏽的味道，
其實那不是生鏽了，據說這就是有益礦物質的味道，從礦泉中可以提取著名的卡斯巴鹽，一種瀉劑，這是這座城市在中古時代最著名的特產。
亨德裏奇·穆勒的父母是當地著名的醫學世家。穆勒的父親老穆勒博士，在當地開有一所著名的私人醫院，以樂善好施、懸壺濟世而聞名。他是這座城市的市政委員，還曾擔任過奧匈帝國時期這座城市衛生部門的行政長官。當然，一戰之後，像他這種在奧匈帝國時期當過官員的人，基本上都不受捷克斯洛伐克中央政府的信任，基本上都丟官棄職了，所以他又做回了開私人醫院的本行。
亨德裏奇·穆勒被他的父母送到維也納大學醫學院學習醫學，準備回國繼承自己的祖業，而他的同班同學正是當時也在維也納留學的奧托·馮·梅克倫堡。他們兩個人的私人關係很好，經常在一起喝酒、吃飯，一起遊玩，一起做醫學實驗。後來梅克倫堡又去了蘇黎世大學留學，而亨德裏奇·穆勒則選擇了回到捷克斯洛伐克繼承祖業，那是他們兩個人一直保持著書信聯係，從來沒有中斷過。
亨德裏奇·穆勒剛剛下火車來到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他要去拜訪了布拉格的查理大學，他的一個弟弟在那裏上學。當他看到幾個穿著褐色襯衫（由於褐色襯衫是納粹早期準軍事組織衝鋒隊的標誌性服裝，所以他們的穿著是有政治性寓意的。）的德意誌族的大學生從查理大學大門中走出來的時候，遇到了幾個捷克青年大學生，幾個捷克青年看到褐色襯衫就衝過去，質問那幾個德意誌青年。
“你們為什麽穿‘褐色瘟疫’*的襯衫？難道你們是法西斯主義者嗎？”那幾個捷克青年憤憤然的質問道。
（*作者注：1932年8月，世界反法西斯鬥爭大會在荷蘭召開，由於著名作家羅曼·羅蘭的崇高聲望，他被推選為大會主襲。羅曼·羅蘭以“反對希特勒法西斯鬥爭援助委員會”的名義，親自起草簽發了許多傳單。這些傳單被運往世界各地散發，也被送到了德國。最著名的一張傳單，上麵的口號就是“消滅褐色瘟疫！”而納粹早期主要的準軍事組織——衝鋒隊的製服就是褐色襯衫。所以“褐色瘟疫”就成了納粹的代名詞。）
“穿什麽顏色的襯衫是我們的自由，你們沒有權利幹涉！”一個穿著褐色襯衫的德意誌族青年大聲的回懟道。
“你們這些德意誌人就是一些法西斯的走狗！你們要分裂我們的偉大國家捷克斯洛伐克，我們捷克青年軍團決不允許！”原來這個青年是屬於查理大學的一個愛國青年組織，捷克青年軍團，的成員。
“你們偉大的國家捷克斯洛伐克嗎？它才有多少年的曆史？十幾年前你們還是奧匈帝國的一部分，您在這耀武揚威什麽？很快，我們的元首，就會到這裏解放我們，看你們到時候還敢這麽囂張麽？！”穿著褐色襯衫的德意誌法西斯青年反詰道。
這時候這幾個捷克青年軍團的成員急眼了，他們衝上去講那幾個法西斯德意誌族青年按倒在地，並且為了羞辱他們，扒下了德意誌族大學生的白襪子，還撕破了這些法西斯青年學生的褐色襯衫，這些人開始打起了群架。
亨德裏奇·穆勒看到這種狀況，感到很氣憤，他趕緊跑到不遠處的巡警站，告知巡警查理大學門口的狀況，有一群學生在打群架。但是這位留著大胡子的巡警不但沒有跑去處理這件事情，反而冷冷的對亨德裏奇·穆勒說道：“消滅褐色瘟疫！”
“那些學生在打群架，你難道不管嗎？你這是嚴重的失職瀆職！”亨德裏奇·穆勒對這位大胡子巡警嚷道。
“你要是再不離開，我就以妨礙公務罪逮捕你！滾開！”大胡子巡警聽出了亨德裏奇·穆勒那蘇台德地區的捷克語口音，於是惡狠狠的對他吼道。
亨德裏奇·穆勒遇到這種情況感到十分的氣憤，他也打算不再管閑事兒，趕緊到查理大學裏去找到他的弟弟。他的弟弟叫漢斯·穆勒，修讀的是物理和數學兩個專業。
亨德裏奇·穆勒把在校園門口遇到的那群學生打群架的情況與自己的弟弟講了一遍。
漢斯·穆勒對自己的哥哥說道：“大哥，你根本不用管他們，捷克青年軍團和少年衝鋒隊分別是捷克人和德意誌人在查理大學的兩個青年組織，他們每天要打上好幾架啊。”
“最可氣的是那個大胡子巡警居然不管！像這樣打來打去，兩個民族之間的仇恨會越來越激烈的！”亨德裏奇·穆勒憂心忡忡的說道。
漢斯·穆勒解釋道：“大哥，你是在維也納大學念的書，那裏都是德意誌的同學，查理大學這地方德意誌人是少數，這裏大部分還是捷克人，還有一部分斯洛伐克人。所以我們這裏也要分三派，捷克人的組織就是捷克青年軍團；德意誌人的組織就是青年衝鋒隊；而斯洛伐克人的組織是青年斯洛伐克人。所以查理大學的事情非常複雜，我在這裏除了學習，對其他的方麵不太感興趣。我也沒有加入到青年衝鋒隊裏麵，因為那些家夥都是一幫窮鬼。不過，時不時的我會請他們的首領吃上一兩頓飯，但是我與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的首領關係也很不錯，我可不希望得罪他們任何一方。在今年的學業結束之後，我也要去維也納大學了，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學術氛圍，整個學校裏隻有政治。”
“我親愛的弟弟，我覺得你更適合當一個政治家！”亨德裏奇·穆勒聽完他弟弟的一番話說道。
“也許有一天，咱們穆勒家真會出現一位政治家呢？誰知道呢？”漢斯·穆勒總是表現出一份超出他年齡的世故和玩世不恭。
亨德裏奇與他的弟弟漢斯一起吃了一頓飯，給他弟弟留了一些錢，然後就要去趕回到卡羅維發利的火車去了。
在火車站亨德裏奇·穆勒的弟弟送他走的時候對他說道：“我親愛的哥哥，你知道德國人合並了奧地利之後，下一個目標肯定就是蘇台德地區的。你上回不是跟我說，你有一個關係很好的同學，叫什麽奧托·馮·梅克倫堡的家夥麽？我聽說他現在已經晉升到了黨衛軍的一個重要職位，也許我們可愛的元首要是吞並了蘇台德地區的話，你能找到他混上個一官半職的。”
“這些消息你是怎麽知道的？”對於自己弟弟的消息靈通，亨德裏奇·穆勒感到很詫異。
“哥哥，你知道我學習物理和數學，其實也是為了做生意，我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學習醫學和繼承祖傳的家業上。而現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生意就是情報生意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漢斯·穆勒的話語中帶有深刻的暗示。
“你現在不會是加入了什麽情報組織吧？這種事情可是很危險的！你可不要玩火呀，我說，漢斯。”亨德裏奇·穆勒問道。
“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漢斯·穆勒說道。
“我相信你能處理好的。在這裏好好學習，明年就去維也納大學。”亨德裏奇·穆勒說道。
“也許我會去莫斯科呢？我現在正在學俄語。”漢斯·穆勒出人意外的回答道。
“你不會是參加了布爾什維克了吧？！俄國人是靠不住的！”亨德裏奇·穆勒提醒道。
“我還記得小時候父親跟我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靠得住，我們住在捷克的德意誌人隻能靠我們自己！”漢斯·穆勒說道，“好了，大哥別囉嗦了，火車快要開了，再不上去你就走不了了。”
“總之，你自己要小心！”亨德裏奇·穆勒囑咐道。
“好的，回去向父親和母親代我問好。祝你一路順風。”漢斯·穆勒揮手送別，說道。
“你回去路上一路小心，我走了，再見。”亨德裏奇·穆勒與弟弟告別之後踏上了回卡羅維發利的列車。
在匆匆急駛的火車上，亨德裏奇·穆勒思緒萬千。
1938年3月12日納粹德國與奧地利第一共和國合並，組成了大德意誌。這個事件發生前，德國先向奧地利施壓，要求奧地利政府承認奧地利納粹黨的合法地位，甚至讓該黨參與奧地利的政府事務。1938年，奧地利總理庫爾特·舒斯尼格為了保存奧地利的獨立，宣布進行公投，來決定奧地利應否與德國合並。然後，德國政府向他施壓，要他將權力交給奧地利納粹黨。奧地利納粹黨在3月11日以政變推翻了奧地利的共和政府。在德國國防軍進駐奧地利時，不但沒有遇到任何對抗，而且受到很多奧地利居民的歡迎。1938年4月10日在德軍占領下，舉行公民投票，在當時的奧地利境內幾乎百分之百的人讚成德奧合並。一戰協約國(主要是英國、法國)，雖然有責任維護《凡爾賽條約》，尤其是有關禁止德國與奧地利合並的條款，但是也僅是實行外交抗議，並沒有采取實際行動阻止合並之事。這就是當時英國和法國政府實行的著名的“綏靖政策”的惡果。
德奧合並的這個事件強烈的刺激了蘇台德地區的德意誌人與德國合並的企圖心。
亨德裏奇·穆勒此次來到首都布拉格，一方麵是為了看望他自己的弟弟，另一方麵則是為了觀察布拉格的政治空氣。他觀察的結果使他明白，雖然現在首都布拉格表麵上平靜，但是私底下暗潮洶湧，納粹德國正在陰謀吞並蘇台德地區，使他的故鄉變成第二個奧地利。麵對這種情況亨德裏奇·穆勒感到很尷尬，因為他並不是很喜歡現在的捷克斯洛伐克中央政府，可是對於納粹黨，他又很陌生。他的政治理念是基於右翼保守狀態的，他既不願意蘇台德地區並入德國，也對捷克斯洛伐克中央政府的管束他對德意誌人的不公平待遇感到很不滿，希望蘇台德地區能夠成為國中之國。他知道在德奧合並之後，捷克斯洛伐克早晚要出事情的，而現在的布拉格和蘇台德地區呈現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征象。這可能預示著一場巨大的政治風暴就要席卷整個蘇台德地區了。
就是帶著這樣一種擔心，他回到了自己的故鄉卡羅維發利，繼續在自己家的穆勒私人醫院裏做他父親的助手。
時間到了1938年9月12日，希特勒在紐倫堡納粹大會閉幕儀式發表的煽動性演說在蘇台德地區引發了大規模的示威遊行和騷動。9月13日，本就已按捺不住的蘇台德德意誌人，在希特勒紐倫堡講話的鼓勵下，紛紛走上街頭。郵局、火車站和警察局等官方建築物先後被他們占領。13日中午，蘇台德許多地區的騷動己發展到了極為嚴重的程度，捷克人和猶太人的商店均被砸壞，捷克警察也遭到襲擊，道路兩旁公然貼起了納粹符號。麵對如此混亂的局麵，捷克斯洛伐克不得不宣布在蘇台德地區實行軍事管。9月13日的這場群眾叛亂雖然沒有使布拉格驚慌失措，卻嚇壞了巴黎和倫敦。1938年9月29日在尼黑舉行了著名的“慕尼黑會議”，捷克斯洛伐克和蘇聯沒有參加；會議決定答應希特勒的所有要求，唯一的更改是作出若幹保全麵子的規定：德國對蘇台德區的占領應分階段進行，邊界的最後劃分應由一個國際委員會來決定。
從此之後形成了一個得到國際社會公認的法律文件，根據這個法律文件，在1938年10月到11月之間，納粹德國分步驟終於吞並了蘇台德地區。捷克斯洛伐克作為一個主權國家被肢解了，而英、法這兩個實行綏靖政策的西方世界的帶頭大哥和二哥，他們的威信也像倫敦和巴黎狂瀉的股市一樣徹底的破產了。
就在德國軍隊進駐卡羅維發利的坦克部隊裏後來叱吒風雲的閃電戰專家海因茨·威廉·古德裏安指揮官，就趾高氣昂的站在一輛坦克車上，大街上卡羅維發利的德意誌群眾紛紛對他行納粹禮。
亨德裏奇·穆勒也混跡在人群中觀看德軍進城，不知怎麽回事，亨德裏奇·穆勒在看到那威武的鋼鐵洪流的時候，他的內心似乎被某種叫做民族情緒的東西震撼到了。他也不由自主的舉起了自己的右手，高喊著：“嗨！希特勒！”的口號。
那一天，就在那條大街上，他突然覺得自己胸中所有的激情都被激發了出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成了這座城市的主人，盡管實際上這座城市的主人是那些坐在坦克裏的德國占領軍，而實際上這些家夥是外國軍隊和外國人。
可是看到那些可愛的姑娘們捧著一捧的花束獻給那些坦克手的時候，亨德裏奇·穆勒又覺得這支軍隊是來保護他們的。至少他們不會像那個大胡子巡警一樣，對於捷克人和德意誌人的鬥毆視而不見，亨德裏奇·穆勒知道，如果一個德國納粹軍人看到這種情況，一定會把那些捷克人痛打一頓的。
當他回到自己家族的產業，穆勒私人醫院，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父親老穆勒正在和一些穿著納粹德國國防軍軍服的德國軍官有說有笑的聊天。而那些德國軍官中的其中一位，但是自己的昔日好友奧托·馮·梅克倫堡男爵。
奧托·馮·梅克倫堡在老遠就看到了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來，梅克倫堡拍了拍亨德裏奇·穆勒的肩膀說道：
“嗨，老兄，歡迎你回到德意誌母親的懷抱！”
亨德裏奇·穆勒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緊緊的握住了奧托·馮·梅克倫堡的手。最後他終於感到了自己應該說些什麽，於是他對梅克倫堡說道：
“老兄，我請你去泡溫泉。卡羅維發利的礦泉水包治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