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相對
“請你進去吧,老板在等你。”相比較起來,這個男人十分的克製,對我不冷不淡的說了一句,但眼中流露出來的情緒卻並不是太服氣。
我沉默的看了他一眼,戴著麵具,看不清楚麵貌,特別的隻是他手腕上掛著一條編製的很簡單的紅繩,看樣子也有些舊了。
這原本隻是一個並不太起眼的細節,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偏偏注意到了。
而這紅繩如同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讓我原本想要動手的心情稍微猶豫,繼而就莫名的平息了下來。
但我心裏再清楚不過,那隻是一條普通的紅繩。
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個男人似乎感覺到我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不經意的理了一下衣袖,遮擋住了那條紅繩。
我也在這個時候轉頭,走了進去。
在這一層的房間很大,不誇張的說就如同迷宮一般,可我曾經在這裏居住過,自然是對房間異常的熟悉。
從小廳穿出後,要走到書房,還要穿過許多的房間,包括三個大廳。
我一路無言的走去,卻發現在這裏,幾乎每個房間都有妖人的存在。
相比起那些普通的妖人,這些在樓上的,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自身的氣場都十分的強大。
我沒有過多的注意他們,反倒是他們一路的目光都對我充滿了興趣,甚至有挑釁的意味在其中,卻好像受到了某種限製,不敢做的太明顯。
對於這種隱諱的行為,我一律不理會,其實我並不認為我真的就能夠在這裏無敵,甚至處在劣勢的人是我,而這個劣勢不小,基本上也可以翻譯成另外一個詞語——絕境。
但就算是絕境,又如何呢?沒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果。
那一天,在那山巔,麵對眾多大妖,甚至四凶齊聚的場麵也應對過了,前路再沒有任何事情會讓我退縮,畏懼。
就這樣,在一種奇怪的默契當中,我竟然安全無恙的走到了那間曾經屬於我的書房。
看著緊閉的大門,我閉上了眼睛,竟然有一種不敢麵對的感覺,這種不敢並不是畏懼,而是想要逃避一些忘不掉的曾經。
但我最終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握住門的把手,推門進去了。
門並沒有上鎖,整個書房隻是開著一盞稍顯昏黃的燈光……一眼看去,看見的首先是書桌背後那一麵巨大的玻璃窗戶,此刻並沒有拉上窗簾,整個玻璃窗外,是漆黑的夜色,那一輪明月正好停留在窗戶的右上角,微微的幽光,清冷又淒涼。
這個房間我很熟悉,隻是如今坐在書桌背後的人不再是我。
我一步步的朝著書桌走去,在書桌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書桌有些淩亂,和我在的時候,蘇靈常常為我貼身收拾的整齊是不一樣的。
此刻的書桌上,亂七八糟的堆著好幾瓶啤酒,有的還沒有開蓋兒,有的已經是空瓶,旁邊是一些用塑料袋子裝著的小食,就是一些鹵味,倒也沒有多特別,看樣子吃的也不多,倒是兩包很熟悉牌子的花生散落在桌上,被吃了不少。
在這些的旁邊,有一個很簡單的相框,我隻是看了一眼,便無言的拿過了一瓶啤酒,咬開了蓋子,喝了一大口,又剝了一粒兒花生,扔在嘴裏嚼著。
很熟悉的焦香味兒,這個牌子的花生特有的飽滿,和微微的辛辣還是沒有改變。
可我已經忘記了,是從幾歲開始,有這個牌子的花生出售,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喝酒的時候,別的可以沒有,但必須要有這個花生。
昏暗的燈光帶著一種別樣的氣息,是一種淡淡的暖。
我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那擺放在桌上的照片,在暖色的燈光映照下,那照片的背景好像是在黃昏。
事實上,我清楚,那是在一個上午,早春的上午,天略微有些陰沉,卻是在接近中午的時候,莫名其妙的晴了起來。
那一天,我記得沒錯,應該是星期天。
那一年,是高三,即將要分離的我們,曠課,去到學校背後的那一座種滿了果樹的小山。
山上花兒開得正好,櫻桃樹的白花,桃樹的紅花,漫山遍野的生機。
我們很懶的躺在草地上抽煙,看著山腳下那熟悉的廠礦區,整個童年和青春的回憶。
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隻是想曠課了,也或者不想承認的是,想彼此再多呆一些時間,青春那些年的歲月會隨著分別就要過去了。
那一天很巧,遇見了一個上山來采風的攝影人,看著我們三個,硬是拉著我們三個,為我們三個照了一張照片。
我還記得那個人說,從我們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寂寞,是一種將要分別的寂寞。
藝術家的話總是難懂,不過那個人很好,問了我們的學校,真的把照片寄給了我們。
我細細的看著那張定格的照片,清冷的天空下,是充滿了生機的果樹,三個少年吊兒郎當的站著。
白色休閑褲的是陳重,格子毛衣的是周正,而我穿著一件藍色的帽衫。
照片中的我們都沒有笑,因為那個年紀的少年應該不會擺出一副燦爛的笑容去照相,當年看著是一副欠打的表情定格在照片中,如今看來卻真的好像有些寂寞。
這照片我們一人一張,我還記得我那張,如今還擺在父母家,我房間的床頭,周正那張放在他幹淨屋子裏的小書房,沒想到陳重這裏竟然也有一張。
“怎麽?不記得這張照片了嗎?”我原本隻是想再看一眼,卻沒有想到,就這樣看得有些發愣,在這個時候,有一個聲音打斷了我。
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本是坐在書桌背後那張寬大轉椅上,背對著我,看著窗外的陳重,已經轉過身來,此時淡淡的話語,抬頭是他略微有些複雜的目光。
我和他早在forest吧就已經撕破了臉,如今再相對,應該也是拳腳相向才對。
可我竟然沒有打架的心情,甚至動都懶得動一下。
就像是曾經很多次,我們彼此也會打架,但第二天又會若無其事的和好如初,那種事情再正常不過,甚至會為了喜歡的球隊吵起來,然後找個無人的角落打一架。
明明那一次就那麽無情了,為什麽我還會是這種的感覺?我的目光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但陳重卻如同沒事一般開了一瓶啤酒,對我說到:“剛好一個人喝酒沒意思,你來了,就正好陪我喝。”
又是一些日子沒見了,如果說在forest吧那一次見他,他還那麽熟悉,不管是發型,還是穿衣的風格,如今看起來卻有些陌生了。
板寸的頭發蓄長了,變成了整齊的大背頭,被一絲不苟的疏攏在腦後。
隨意的T恤牛仔褲變成了一套一看做工就很考究的絲綢睡衣,妥帖的貼在他的身上。
原本眼窩很深,有些上挑的雙眼,一眯起來,不熟悉的人都會害怕,但這也隻是單純的凶悍,平日裏卻清澈的一眼就能看穿。
如今卻變得深邃而沉澱,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他留起了胡須,在嘴唇的上方濃厚的一抹,而耳邊的鬢角再不像當年我和周正開玩笑說的那般,雜亂的野草,也是修建的整齊。
“這個樣子,真不適合你。”看著這樣的陳重,眼角的餘光卻落在那張照片上,我的心沒由來的一痛,是不是沉浸在往日感覺之中的隻有我一個人,他還是像在forest吧出現那一次,早已經翻臉無情。
說話間,我捏緊了啤酒瓶,有些防備的看著他,忽然又覺得這樣很可悲。
“哪有什麽適不適合的?不同的歲月,人當然有不同的樣子,就像現在的你,一身血衣,這味道太刺鼻了,你覺得又適合你?”麵對我的防備,陳重卻沒有任何的表示,反倒是看著我淡淡的這麽說了一句,竟然讓我無言以對。
是的,一身血衣是我如今的歲月,我現在該有的樣子。
僅僅一句話,我和他之間原本奇異的溫暖,又拉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縫,那是真正的天塹。
他從來都比我看得清楚,我的眼光冷了下來,但還是不想動手,隻能悶頭的喝著啤酒,他很自然的剝了幾粒花生,放在了我的麵前。
“沒有了你和周正,我很寂寞。這些感情,對於我來說很意外。你應該想起來了吧?隻是當年饕餮一族的一位,不甘的詛咒,最後報應在了我的身上。”說起這些,陳重如同在和我拉家常。
“不過,我要承認,這手段非常高明,原來的確很痛苦。我這一輩子,沒有想過要和你真的動手,不是打架那種動手。”我吃了他剝給我的花生,冰涼的啤酒入喉,也澆不息心中那痛苦的火焰。
我不想說,卻握緊了瓶子,不由自主的說:“我倒是想過,兩肋插刀是願意的。”
說到這裏,我自己的心又疼了一下。
有一種東西,叫做歲月,是由無數的日子累積而來,那是一個個上學的早晨,也是一個個放學的黃昏,是一次次相伴的熟悉,也是一頁頁翻過的青春。
不需要太轟轟烈烈,一個投契的人就可以這樣刻進另外一個人的靈魂。
我真的不想動,在此刻,一點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