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答應
屋子裏有淡淡的茉莉香味,杭瑞景心情微微緩和,先問了她些生活上的瑣碎。杭雲素自不會提飯食之事,始終神色柔柔,麵上也不見一絲委屈,杭瑞景想起此行的目的,心中愧疚,越發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素素,母親她病了…”好一會,他終於歎息著道。
“病了?可嚴重?”杭雲素立時擔憂。
“大夫看過了,也開了藥,隻是需要靜養,你也不用太擔心。”杭瑞景說著,看向她,頓了頓道,“素素以前可見過沈家的恒表哥?”
杭雲素微微一愣:“以前?”
“就是初兒與他訂婚之前。”杭瑞景解釋道。
杭雲素想了想,道:“我來燕京的前半年除了千重寺之外,隻去過一回候府,應該沒見過恒表哥。不過素素確實覺得表哥看著有些麵熟,可能真的在哪見過也說不定。哥哥怎得突然問起這個?可是與母親的病有關?”
杭瑞景微微頷首,又忍不住暗暗歎氣。
杭雲素連見過沈恒的事都不記得,後者卻偏偏將她放在了心尖上,竟是什麽勸都聽不下去。
“是,母親是被恒弟氣病的。”杭瑞景直接道。
杭雲素不由驚愕:“這怎麽可能?表哥性子仁厚善良,母親又看中他,怎會發生這種事?”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自是不能再瞞她,杭瑞景便將這兩天的事簡單說了遍,今天兩人見麵的情景也提了提,便等著她的反應。
聽到沈恒說起的千重寺一遇,杭雲素這才想起為何她總覺得他眼熟,原來兩人竟真的見過,隻是那時候她所有心神都被陳庭歸牽扯著,根本無心記掛他人。
可如今和他三媒六聘定了親的是杭雲初,婚期眼看就要到了,哪有這時候要退婚的道理?
她秀眉緊皺,看向杭瑞景:“表哥此舉實在不妥,不管他心中有沒有別人,他既已和姐姐定了親,強行悔婚便是無信無義,更何況我們兩家沾親帶故,這樣不留情麵是逼我們和候府撕破臉皮,姨母就是再疼表哥也不會同意的,哥哥沒有勸過他嗎?”
她反對的態度如此明確,杭瑞景既鬆了口氣,又忍不住為自己的那絲猜度慚愧。
“哥哥自然與他說過,勸他罵他嚇他,什麽招數都用了,可他竟是油鹽不進,什麽都不聽。至於姨母,退婚她自是不會答應,可若恒弟堅持要娶你,隻怕姨母不會反對到底。”杭瑞景說完,就見杭雲素瞪大了杏眼,不可置信般看著自己。
“表哥他怎可如此行事,我們姐妹難道是那攤子上的蘿卜白菜,任他挑選不成?他這是仗勢欺人!”她抿著唇,秀目裏含了一絲慍怒。
被退親,受傷最多的總是女兒家,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若真的退親,杭雲初再嫁困難,沈恒卻照舊能說門好親。倘若沈家堅持如此,他家說不定隻能答應。
“恒弟素來謙和,這次卻是鐵了心。可憐初兒到現在還一無所知,她對恒弟已有真情,我實在不敢想象,她要是知道了真相得有多傷心…”杭瑞景說著,俊臉上掩不住愁色。
他素來開朗,這段時間卻日日陷在糾結愁悶中,眉間都快擠出皺紋了。
杭雲素看著他,既心疼,又有些滋味複雜。
杭瑞景這個時候來找她,自然不會隻是來訴苦,應該已經有了辦法。而這個辦法,想必和她有關。
想起往日兄妹間的親近,她垂了眸,輕聲道:“這事自然不能讓姐姐知道,哥哥若是有什麽辦法,不妨說來聽聽,若有素素能幫的上的地方,定不會推辭。”
這話直聽得杭瑞景羞愧不已,臉皮滾燙,幾乎不敢看她。前些天才說今後定要好好護著她,如今卻又要親手把她推出去,實在是枉為兄長…要不是答應了金氏,又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他就算跪著去求沈恒也絕不會向杭雲素開這個口。
他艱難地道:“素素…這件事關鍵還是要解開恒弟對你的執念,我思來想去,唯有你親口斷了他的念想才有可能讓他回心轉意,你…可願意去見他一麵?”
杭雲素沒有說話,纖細的手指在杯子上摩挲著,半晌才輕聲道:“母親她…可怨怪我?”
“怎麽可能?”杭瑞景斷然道,“這件事從頭至尾你都毫不知情,母親怎會遷怒於你?”
想起被關禁閉那日金氏發怒的樣子,杭雲素怔了一會才點頭:
“見表哥的事我都聽哥哥的安排。”
聽她答應,杭瑞景心裏反而更加沉甸甸的不是滋味,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
“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我一安排好便讓你去見他。素素…”他頓了頓,“這次委屈你了。”
杭雲素笑笑:“都是一家人,沒什麽的。”
杭瑞景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又咽了下去,隻在心裏歎了口氣。
從靜閣出來,他便去了小竹齋,病榻上的金氏正等得焦急,一見他進屋就掙紮著坐起來詢問結果。
“素素答應了。”他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總算她還懂事,知道這事不能任性,”金氏鬆了口氣,又立刻叮囑,“你可要好好交待她怎麽跟恒哥兒說,千萬別弄巧成拙了!”
“兒子知道,母親放心,您眼下養病要緊。”杭瑞景道。
金氏臉色泛黃,氣力虛弱,聞言搖了搖頭:“這事不解決我如何能安心?你也不用操心我,隻要恒哥兒答應不退婚,我這病馬上就能好。”
杭瑞景沒再說話,稍坐了一會便在金氏的催促下出了門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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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縣。
進了四月,連綿的雨水便停了,加上江水大都衝到了大壩下遊,泗水縣的洪水如今已退的差不多了。
陳庭歸自到達那一日便下令將幾個州縣的流民聚到泗水縣外十幾裏的郊區,又從臨近的幾支軍隊中抽調了人手,負責安置難民,因突如其來的災情而亂糟糟的幾個州府很快便恢複了秩序。
情勢穩定之後,陳庭歸便將料理災民的事交給了州府和泗水縣的官員,自己則帶著一個營的軍士在離潛江大壩兩三裏的一片河灘上搭了帳篷住下。他每日早出晚歸,既要研究潛江水情和大壩督造之事,流民營裏還不時有些棘手的情況要他親自處理,忙得幾乎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便是劉老漢一天也見不到他兩回麵。
這天又是快擦黑的時候,陳庭歸才回了軍營,還帶著一身的泥點。劉老漢心疼得不行,替他更了衣又連忙端來飯菜讓他用了。才放下飯碗,帶兵的鄭副將便領著幾個官員過來了,陳庭歸又與他們商討起大壩重建之事。
這一聊便到深夜才散,已經打了個盹的劉老漢起來伺候他洗漱就寢。見他沾床就著,顯是累極,不由心裏直犯愁。
他如今歲數大了,身體力氣都不比從前,這照顧人的活是越來越做不好了,有時候一覺睡熟了,陳庭歸也不喚他,就自己動手做這些事。這怎麽能行呢?
可他家大人對身邊伺候的人挑剔得很,也不能隨便找個丫鬟小廝來應付,他也信不過。想來想去,他突然有了個主意,越琢磨越覺得滿意,一張老臉不禁笑開了花。
看著帳子裏陳庭歸的身影,他壓低了聲音道:“大人如今這麽忙碌,老奴年紀大了恐怕照顧地不妥當,不如咱們請杭小姐來幫幫忙?”
帳子裏陳庭歸已經睡著了,並沒有什麽回應。
劉老漢咧嘴笑了笑:“大人不說老奴便當您同意了,這就去安排把杭小姐接過來。”
說完他便笑眯眯地退了下去,陳庭歸則仍舊在熟睡之中,對此毫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