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燕京自進了臘月已下了好幾場大雪,大小街巷的青磚黑瓦被皚皚白雪包圍覆蓋,雖然出門行路不大便利,但也有幾分詩情畫意。
這種時候文人墨客顯得尤其活躍,各種詩社聚會左一場右一出,常有讓人眼前一亮的佳作流傳出來,在燕京大街小巷輪番傳唱。顯露名聲的才子們收獲了一大批擁躉,燕京貴小姐們的閨中私話裏也多了些新名字。
城外不遠有一座百年古刹千重寺,曆來香火鼎盛,且山中寺內風景十分秀麗,一年四季遊人如織。如今雖然路上積雪重重,信客也不曾如何減少,特意來山上賞雪賞梅的更是數不勝數,十分熱鬧。
千重寺附近風景秀麗,安靜隱秘,周圍有不少屋舍精美的大小莊園,多是燕京高官貴族的私產,偶爾踏青郊遊時來住上一天半日也是極好的。
今日申武候邀請了燕京文人才子賞雪會詩,候府在城外的七園一早就布置了起來,馬車和轎子忙碌地來回迎接客人。
要說詩會,酷愛結交文人的申武候一年總要辦個三兩場,園子裏的人雖然免不了忙得腳不沾地,但畢竟事情都做熟了,忙卻不亂。不過今天院子裏管事們卻顯得異常緊張,早早就召集了大夥囑咐今天有貴客,萬萬不能出差錯,反複叮嚀後才放了仆人丫鬟各去忙碌,自己則到前院把端來的茶水糕點一樣樣檢查過才安心。園子裏伺候的人跟打仗一樣個個提著個心,都對這個貴客十分好奇。
“也不知道來的究竟是哪位,能讓咱們侯爺都這麽重視?”
“我聽馬房的老江說侯爺來的時候在路上碰見了陳大學士的馬車,可是樂壞了,當即就把人給請來了。”
“哪個陳大學士啊?”
“你咋忘了,就是那個十六歲就中了狀元,二十四歲就當上了大學士的大才子陳大學士啊?當時在燕京可是轟動了好些日子呢!”
“哦我想起來了,怪不得侯爺這麽高興,那位可是文曲星降世啊!不過有他在,今兒來的文人才子們怕是都不敢開口了吧?”
“我看未必。陳大學士如今可是皇上麵前的大紅人,誰要是能入了他的眼,馬上就能平步青雲。今兒來的這些人隻怕都要搶著說話表現呢!”
“說的也是,不知道待會咱們能不能去瞧上一眼,這陳大學士年紀輕輕就這麽厲害,也不知道長的啥模樣?聽傳言裏說是英俊得很呢……”
閑下來的婆子奴仆們各種猜測,前頭負責跑腿的兩個青衫小廝忽然走了過來,當即被滿心好奇的眾人抓著問起了話。
“怎麽樣怎麽樣?那位貴人可真是陳大學士?”
“他長啥樣?是不是真像外麵說得那般俊俏?”
“前頭可有人得賞了?今天侯爺出的啥彩頭?那貴人可也有份?”
那兩個小廝喝著遞到嘴邊的茶水點心,享受著力道正好的揉肩捶背,反正前頭也不急著去,索性就坐下給大家描述了一番。
“來的就是京裏那位陳大學士,就坐在咱們侯爺邊上。嗬,那氣度,一看就是做大官的。長得那也真是好,比咱們園子裏來過的那些臉白白的年輕書生好看多了。哦對了,他還帶了一副字畫來,說是要賞給今日的有緣之士。嘖嘖,你們是沒瞧見,那字畫一拿出來,連咱們侯爺的眼都看直了,那些書生們更是激動地臉都紅了,都摩拳擦掌地要爭一爭呢!”
“真的啊,那你們回去瞧了,再給我們說道說道,這點心茶水都給你們備著!”
“好嘞,這就去!”
前廳裏,現下已過了幾輪交流比試,正是氣氛最熱烈的時候。場上眾人才思敏捷,文如泉湧,接連出了不少佳句。申武候尤其高興,命人將這些佳作單獨抄錄整理,一麵和旁邊的青年男子交頭點評幾句,心情十分快意。
陳庭歸的名字自十幾年前在皇榜頭名的位置出現後,就成了永年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文曲星。他在禦前作答的文章詩作傳出後,便是那心高氣傲的名士才子們也不得不讚一聲好文采。
那段時間燕京的街頭巷尾每隔不久就會傳誦他的新作。狂熱認真的學士們將他作的詩一個字一個字地掰開研究,附庸風雅的貴人迫不及待地下帖子聚會討論這些詩作,大字不識的百姓念著這些朗朗上口又別有意趣的詩句,覺得自己肚子裏也有了幾分墨水。陳庭歸在那兩年可謂炙手可熱,便是三歲小童都知曉他的大名。
再後來他官職越來越高,政務繁忙,已有多年不再吟詩作賦,但名氣卻不減反增。幾年前,他以二十四的年紀被皇帝破格擢升,成為了永寧朝建朝以來最年輕的內閣大學士,風頭無兩,他的名字再一次傳遍了整個永寧朝。
一是文才斐然令人傾心佩服,二有青雲仕途前途無量,燕京裏想要結交他的達官貴人們能排出兩三裏路去。奈何這位新貴卻是個外熱內冷的孤僻性子,平日雖禮數周全,然而在燕京這麽多年竟是沒人能踏進他的桑軒一坐。便是以他申武候的身份,也不過借著些朝廷的大場合見過兩回,打過照麵罷了。
想他申武候此生最愛厚學之士,大半的精力甚至家產都用於結交各種文學才子,這麽一個鼎鼎有名的文壇翹楚隻能眼看著而不得結交,實在憋屈得緊。今日在路上偶遇,他一下子就欣喜若狂,顧不得多考慮就立刻把人請了來。而最讓他意外和驚喜的是,陳庭歸居然點頭同意了?
那個傳聞中性子冷淡不愛交際,連東陽王都敢攔在門外的陳大學士居然答應參加他辦的詩會?
申武候激動地差點揪掉自己的胡子,忙讓人回來好好布置收拾,又對這些他平日裏厚待招攬邀請來的文士才子們一氣加油鼓勁,讓他們拿出真本事,一定要給陳大學士留下好印象。
“.……這些才子們倒也盡心,一連作了幾首好詩,放在平時大家勢必要拍手陳讚的,可咱們侯爺瞧著那陳大學士態度清冷,也不敢誇耀啊,隻簡單讚了幾句,賞些小物件。”詩會結束後,兩個小廝回到後院,在了中間邊吃喝邊描述著詩會的情景。
“啊?那最後怎麽樣?有沒有人得賞啊?”有人急切地問道。
“嘿嘿,那當然有了,咱們侯爺請來的可都是有真本事的。”小廝得意地咧嘴。
“誰啊誰啊?是不是薛先生,我聽說薛先生每次詩會都能得賞呢!還有吳舉人,聽說也很有才名,還是上次那個李先生……?”
“嗨,都不是。”小廝擺擺手,扔了個長生果進嘴裏,邊嚼邊道,“是個麵生的年輕書生,外地過來參加明年春闈的。估計是頭一次來這種詩會,一直窩在角落悶不吭聲,瞧著可不起眼,後來作了一首以“離”字為題的詩,沒想到就被那位大人看中了,不但賞了字畫,還說有空可以去他的桑軒坐坐呢!”
“桑軒你們知道吧?那可是連東陽王都進不去的地方,你們是沒瞧見,咱們侯爺聽到這話臉都變了,那些沒得賞的更是羨慕嫉妒,眼珠子都發綠了.……”另一個小廝搶過話頭補充道。
整個七園都沉浸在這場詩會的餘韻中,久久不能平歇。陳庭歸則辭別了申武侯,坐上馬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