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花樣作死
百聞不如一見。雖然傳著太行鋼廠危危可及，但是真實的情況怎樣估計會有所不同。而且職工的想法也很重要，因為國企的職工一旦不順心了會“造反”的。想收購太行鋼廠就要做好充分的準備，所以關山月打算回去實地看看，了解一下他們現在的具體狀況。
淅淅瀝瀝下了一夜小雨，天亮了，雨也停了。看著漫山遍野的綠色，關山月心想，這時的戰備道應該風景如畫了吧？所以決定順著戰備道返回太行鋼廠。
雨後的山裏空氣特別清新，儼然就是天然大氧吧，深吸一口沁人心脾。關山月搖下車窗，清風拂麵，空氣中充滿著一絲淡淡的水氣，不由得神清氣爽。一路上翻山越嶺，眼前景色各異。山中雲霧繚繞，嫋嫋娜娜，繚繞山腰，凝而不散，青鬆、橡樹、柏樹、酸棗樹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猶如添墨增釉一般，呈現出嶄新、豔麗的色彩。山路兩旁的樹葉、草葉上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清清淡淡。
開了兩個多小時到了太行鋼廠，遠遠看到老煉鋼的廠房頂上沒了青煙，停產了！關山月忽然想看看自己曾經奮鬥過的地方現在是什麽樣，便把車直接開到了廠房外。
廠房裏冷冷清清，幹幹淨淨，值守的人也不知道跑到那兒聊天去了。關山月信步來到連鑄平台，那兒是自己剛上班時工作過的地方。站在平台上，看著空曠寂靜的廠房，關山月百感交集，回想起自己剛上班的日子來。
那年畢業，自己懷揣夢想來到了太行鋼廠。正值盛夏，驕陽似火，然而廠房內的溫度比室外溫度更高。出坯跨堆滿了溫度高達幾百度的鋼坯，連鑄平台上又是上千度的鋼水，整個廠房裏全是熱源，讓人躲無可躲。一進廠房頓時讓人燥熱難耐，身上的汗腺像被擰開了開關，瞬間汗如泉湧，別說工作了。對比起來的廠房外的陽光倒是顯得溫柔可親了。
轉爐爐前也是如此，每次倒爐、出鋼就見轉爐裏火紅的鋼水吞吐著火龍，數米開外就感覺一股熱浪撲麵而來，一會兒就汗流浹背，有種讓人窒息的感覺。爐火映紅了職工的臉龐，衣裳已經被汗水濕透，爐前工就在這種環境下測溫取樣。
好歹轉爐是周期性的生產，而連鑄則是連續性的生產，被稱為煉鋼最艱苦的崗位。崗位工為預防四濺的火星傷到身體，他們不光需要穿著比普通衣服厚一倍的阻燃服，一年四季還必須穿秋衣秋褲，除此以外還需佩戴安全帽、防護鏡、厚手套，穿著大頭鞋。每個人捂著像太空服一樣嚴實的一身裝備，再加上四五十攝氏度的高溫環境，光站著就難以忍受，而他們一天要整整穿戴8個小時。
從沒想過就在這樣環境裏開始了自己的夢想。當然，那時候雖然累，但是也不怎麽覺得苦，因為工友們都是這樣，每天都堅守在四五十攝氏度的連鑄台上，揮汗如雨，把一包包鋼水澆注成合格的鋼坯。當時隻想著多生產多掙錢好娶媳婦，現在想來才感到那日子真是苦。
關山月正在感慨不已，忽然有人喊道：“小關？”關山月回頭一看，愣了一下說：“老班長？”老班長哈哈一樂道：“果真是你！不認識我了？”關山月尷尬地說道：“你穿的幹幹淨淨的，和過去滿臉汙垢完全是兩個模樣，冷不丁還真不認識了呢。”
老班長疑惑地問道：“你回來幹什麽？不會是準備回來收購太行鋼廠吧？”別說，老班長真敏感！但是這想法也不能說呀，畢竟八字還沒一撇呢。關山月笑笑說道：“收購鋼廠哪是那麽簡單的事兒？我是正好有空回來看看。”
老班長說道：“這有啥不可能呢？你能去收購鑫隆特鋼就能收購咱們公司。你說你們公司幹的紅紅火火，而咱們太行鋼廠就要倒閉？讓人理解不了。這要是倒閉了你能收購最好，前兩天我還想呢，要是你能收購不至於壓榨大家。”
關山月笑道：“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容易引起大家的誤會哈。”老班長說道：“也就我這麽想想。大多數人卻還沒有危機意識，都認為這場危機會很快過去的。不過我看懸乎，過去的危機我都經曆過，哪有這次來的凶猛，來的持久？對了，你怎麽自己來了？從煉鋼離開後還沒有回來過吧？”
關山月說道：“是呢。在路上我看到鋼廠上邊不冒煙了，突然懷念和大家一起奮鬥的時光，就來到了這兒。”老班長歎口氣說道：“看看吧，不看隻怕以後看不到了。你說咱們鋼廠是不是就完了？”關山月安慰道：“不會的。您就放心吧，咱們這麽大的鋼廠國家不會不管的。”
老班長說道：“要管早就管了，難道等著都停產了才管？我覺得這都是自欺欺人的話。”關山月不願和他深說這些事，便問道：“你的兵都哪兒去了？”
老班長罵道：“他媽的都種樹去了。我就納悶了，你說咱們沒錢買礦石，導致了煉鋼廠被迫停產，然而怎麽就有錢買樹苗了？聽說買樹苗的資金還優先審批呢！他媽的廠子都停產了還綠化個屁？給誰看呀？像你們的企業不會這麽幹吧？”
關山月打個哈哈說道：“買樹苗的錢和礦石比起來就不知得一提了。綠化綠化也好，看著舒服。”老班長不能理解，氣憤地說道：“不管怎樣總得有個輕重緩急吧？關鍵是大家心裏氣不順，都在罵街呢。再說了，沒準哪天廠房就拆了，不也是白綠化嗎？真是花樣作死！”
關山月說道：“廠房應該不會拆吧？”老班長說道：“哪有什麽準？帶鋼已經拆了知道不？拆了帶鋼，大家都去那兒種樹去了，你說可笑不？你現在開公司了，你會這麽作死嗎？”
帶鋼廠都拆了？這是為什麽？不過問他可能也不知道，關山月笑笑說道：“估計是擔心大家閑著惹事，給你們找點活幹。”
老班長氣哼哼地說道：“你不知道這一陣兒公司都幹了些什麽事兒！我們把所有的馬路牙子、人行道重新用磚鋪了一遍。這要是效益好大家都理解，環境好了工作也舒心呀。但是都不生產了就是用黃金鋪路又能怎樣？倒是有個好處，附近的磚廠老板富了，也不知道最後這錢進了誰的腰包。”
關山月隻好笑笑，不知道該說什麽。
老班長又扯著自己嶄新的工作服說道：“你看看這衣服怎樣？比自己買的質量都好。還是那句話，企業掙錢時每人發兩身衣服大家都開心，可是現在都要揭不開鍋了，還整這沒用的幹什麽？貌似給職工謀福利，但是這掩耳盜鈴的事誰不知道？無利不起早，最後還不是借機公飽私囊？這要上演最後的瘋狂啊！”
看來火氣大呀！關山月給老班長遞根煙說道：“別生氣，生氣也沒用，改變不了的事就坦然接受吧，好歹還見到真東西了。”老班長眼角噙著淚花說道：“傷心呀，真擔心那天沒了飯碗。你說咱們從事的工作多苦？可是大家很少叫苦，無非是掙口飯吃。隻擔心以後連這種工作都沒了。”
關山月忽然想著有位職工在《鋼花》上發表的一首小詩來：
別人都問你掙了多少錢，卻從來沒有人問你，這半年下來你累不累，受了多少委屈，有多少心酸；這半年下來經曆過多少艱難，付出了多少汗水與心血！
隻知道當別人還在被窩酣睡時，你已經起床準備一天的工作了；當別人全家準備溫馨早餐時，你已經在車間揮汗工作了；當別人進入空調辦公室時，你卻在滾燙的熔爐邊開始工作了；當別人吃完晚飯休閑時，你才滿身灰塵去往食堂；當別人考慮小長假旅遊時，你卻在幹著一直都幹不完的活。
這半年真的很累很累，但是所有的累我們隻能一笑而過，除了堅強別無選擇……
人生太短，鋼廠兄弟們，別忘了對自己好點！
在如此艱苦的崗位工作，自然不會有多少幸福感，但是好歹能掙錢呀。這個年代能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也是相當不錯的，尤其像老班長這樣的農民合同工，更需要一份穩定的工作。穩定慣了，突然失去這份工作定會讓人心慌，認人對未來充滿恐懼。
看著老班長如此傷感，關山月的心像被針紮了一般，說道：“放心吧，那天實在待不下了找我去，總有你一口飯吃，隻擔心你舍不得離開家。”老班長慘然一笑說道：“謝謝你記得我，沒飯吃了隻能找你去。”
從老煉鋼出來，關山月想了想便開車去了新區。雖然自己在技術中心當過一把手，但是對那兒卻沒有一絲的留戀，新區才有一幫好哥們。好在新區還在生產，車輛來來往往，一派繁忙的景象。